相互介绍的时候,段程敏锐地留意到那个名叫方劲松的学生。他就坐在苏进的右边,左手露在外面,拇指明显少了一截。
段程立刻有些好奇了。
据苏进介绍,天工社团是一个文物修复的社团,少了一截手指,也能从事文物修复工作吗?
方劲松感觉到了段程的目光,抬头看他。
段程顿时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落,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移开目光。
方劲松神色宁和,似乎并不以为意,连动一下手把它遮掩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没一会儿段程心里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吃饭到中途,方劲松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好像在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问题,过来请示他。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麻烦,段程听不清具体的内容,隐约听出那声音非常的焦急。
方劲松没有避开,直接在饭桌上跟对方说话,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的问题进行了分解,一条条告诉对方应该怎么做。
五分钟内,他就解决了这个麻烦的问题,神色自若地放下了电话,继续吃饭。
段程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少了根拇指,还能当上天工社团的社长了。
同时他又有些好奇――这样一个人,是怎么跟文物修复扯上关系的?苏进又是怎么发现他的能力的?
吃完饭,苏进还有一些准备要做,他跟段程约定两点钟在三号馆见,自己匆匆地走开了。
他们饭吃得很快,现在离两点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段程本来打算去后面的展馆看一下的,结果他看见不远处的方劲松,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请问你有时间吗,我,我想跟你聊聊。”段程说。
他还不习惯这样的事情,跟方劲松才认识,有点紧张。
“嗯?可以啊。”方劲松可能是从苏进那里知道了他的身份,很轻松地回答。
“……”
“……基本上就是这样了。我不再从事文物修复的实际工作,转向了管理。结果发现自己还挺擅长这边的,做得也挺高兴。”
方劲松总结道。
此时他正跟段程一起站在西馆附近,讲完他跟苏进认识、以及天工社团建立的经过,也讲完了自己从文物修复爱好者、到开始进行文物修复,最后内部转行的经历。
段程听得目眩神迷,他发现自己其实一早就是听过天工社团名字的,只是之前没有对上号而已。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新生,从无到有建立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社团,与学校拥有特权的势力对抗,最后发展到这一步……
光是天工社团的发展史,就足够拍成一部精彩的励志对抗电影了!
苏进这个人真的很了不起,看来这件事结束之后,还要再去多查查他的资料,了解一下他以前做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段程也没有忘记自己“采访”方劲松的初衷。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加入天工社团,是因为真心喜欢文物修复?”段程问。
“对。”方劲松毫不犹豫地回答。
“现在还可以看到你之前亲手修复的作品吗?从那个万物生网站上?”段程问。
“可以的。”方劲松回答。
他直接掏出手机,调出万物生的页面,非常熟练地找到了自己修复的那部分文物,展示给段程看。
段程先看文物,再看评分,接着他惊讶地说:“评分很高啊!”
他还跟天工社团修复完成的其他一些文物进行了对比,“跟他们差不多……还要高一点啊。”
方劲松也承认这一点:“当时我还是挺努力的,成绩还不错。不过这也是因为我们当时才开始学习,修复的都是相对比较简单的文物,我这个生理缺陷想想办法还是可以解决的。”
提到自己的生理缺陷,他并不避讳,同时也很坦然地说,“但当时我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瓶颈。文物修复毕竟是要依靠双手的工作,再接下去,我也许不是不能做,但我知道,我永远也没办法到达我期待的那个巅峰。我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别人一个个攀登上去。”
“但是……”段程犹豫着,有句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你是想说,我喜欢文物修复,为什么还要计较这些,对吧?”方劲松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
“嗯……对。”段程挠挠耳朵,点了点头。
“这就是一种感觉吧。你沉迷于这件事情的时候,你能看到一条向前的路。突然有个人,或者说你自己告诉你说你不能走了,中途就得停下来,那种感觉……真的挺难受的。”
方劲松神态轻松,眼中流露出来的感觉,却一瞬间让段程有点感同身受。
他突然间意识到,方劲松能有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一个极具天赋的人。
而这样一个天才,却因为这样的生理缺陷被硬生生中止了自己热爱的道路,这种感觉就像他说的一样,应该是很难受……非常难受吧。
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这么难受,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从事这一行呢?虽然一个是实际修复,一个是管理,但是总归都是这一行吧?”
“为什么啊……”方劲松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时间没有说话。
寒风从他们中间掠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了下来。段程闻到一股幽幽的醇香,偏头一看,发现一树腊梅正在略远一点的地方盛开。
这棵树并不大,被簇拥在几株更高的树中间,一点也不起眼。
但是它沁人的香气,却在不经意之间扑入了他们的鼻端,让人意识到它的独特与存在。
“当然是因为喜欢了。”方劲松终于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