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地循声追了一段, 忽然止步。
原来阿弦想到玄影跟虞娘子,――她自己离开当然容易, 但若是撇下他们两个,那她的逃走也就毫无意义了。
只是微微地一迟疑, 那声音又道:“速去府门处!”
大惊大喜,阿弦脱口叫道:“阿叔, 是阿叔吗?”
雨声中隐隐地咳嗽了声。
阿弦微微一凛,意识到现在不是狂喜的时候。她虽担心玄影跟虞娘子,但既然是崔晔发话,――他若劳驾亲临,必然有所安排。
阿弦顾不得迟疑,忙往前面府门方向掠去。
这会儿虽然雨狂风骤, 但国公府的东南方向仍是火光闪烁,阿弦一路往外, 也见到不少家奴奔走前往救火, 天黑又加忙乱,因此竟没什么人留意她。
正狂奔之中,风雨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动,说不清是从何处发出的, 却直直地穿透风雨,刺入阿弦耳中。
阿弦猝不及防,举手捂住双耳,脚下踉跄抢出, 几乎栽倒。
等她定神抬头看时,却见前方的廊下,静静地伫立着一道晦暗的人影,几乎同夜一色,不言不语的模样,仿佛一道鬼影。
阿弦却知道这并不是鬼怪,或者说比鬼怪更可怖者。
而在他的周围,足有六七个闪烁爬窜的异鬼影子。
这静默而立者,自然正是那番僧,风雨虽大,却遮不住他低低诵念的声响,忽然他缓缓抬手,手掌中的黑色骷髅蓦地张口,发出一声勾魂夺魄般的厉啸!
阿弦大叫,手紧紧地捂着耳朵,却挡不住那摄魂般魔音。
这鬼喝仿佛一声号令,番僧身旁的异鬼们往前急奔,向着阿弦扑来。
阿弦勉强定神,想要后退,但又能退到哪里去?异鬼们极快地撞了过来。
就算是一两只近身,都会叫人浑身冰冷不适,何况是这许多,加上雨雾交织,瞬间仿佛坠入了一团无形的冰雾,似乎能听见空气跟雨气凝结,发出吱吱结冰的声响。
瞬间连眼睫上都缀了细密的冰碎,眼前所见的种种也几乎都变成了冰冻的影子。
艰于呼吸,阿弦只能勉强抬臂挡在跟前儿,却挡不住这些迅猛攻来的炼化妖鬼们。
生死间,一道素白的影子无声从身后出现,他轻轻抬臂,将阿弦拦腰一抱。
阿弦正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之时,被他从后面搂入怀中,顿时之间所有的寒冰尽数碎裂,又散做冰碎,化成雨水,消失无踪!
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也一层层清晰起来。
而原先两只已经碰到了阿弦的异鬼,也在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尖锐细长的手掌冒出青烟,就好像有火焰从那些枯骨里烧灼而出一样,另个异鬼在顷刻间烧做灰烬。
其他的异鬼见状,如同洪水退却般尽数折回了番僧身后。
那番僧自打出现,一直都垂着眼皮,直到此刻才抬起双眼直直地看了过来。
而在这边,阿弦正要回头看一眼,搂在腰间的手臂微微一紧。
同时,阿弦听到那温和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说道:“别出声,也不要回头,去府门处!”
阿弦微怔之间,他已经松开手臂:“听话。”
往前一步,便把阿弦挡在了身后。
阿弦自始至终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同时也看见他负在腰后的手,向着自己做了个“走”的动作。
片刻犹豫,阿弦终于一言不发地转身,轻轻越过栏杆,头也不回地冲入了走廊外的雨幕之中,身形如同山燕,穿云过雨地往前面府门处赶去。
而在阿弦身后廊下,番僧凝视着面前之人,用有些怪异的中原话哑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面前站着的人,身形端直如竹如松,面上却戴着一个极为狰狞的昆仑奴面具。
优雅的身姿同鬼怪的面具,似仙同魔般的反差,看着诡异极了。
那人淡淡道:“大雪山的摩罗王,你在西域作恶,大败于玄效法师之手,却竟敢来长安作恶吗?”
番僧一惊。
原来这番僧原本出身吐蕃,以修炼邪术取人性命为能,因居于大雪山,便自号摩罗王,门下弟子无数,杀人如麻,连吐蕃王都要敬他三分。
后来摩罗王因起了异心,煽动教众作乱,妄图称王称霸,吐蕃王便下令将他驱逐。
摩罗王便转到西域,假借传教之名接连荼毒了两个小国,终于遇见玄奘法师的弟子玄效,摩罗王毕竟非正统,负伤大败而归,后隐居大雪山潜修,不料再次现世,却是在长安。
如今摩罗王见这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号,暗中心惊。
他受敏之所请进京都,虽未潜藏行迹却也不曾宣扬姓名,加上四方来长安的僧道等龙蛇混杂,层出不穷,倒也并不见如何瞩目,着实想不到才进长安,却早给人摸清了底细。
“你……”摩罗王才要说,双眸一闭,复又道:“你是为了那个少年而来?”
对面的人道:“我是为了那个少年而来,同时也敬告摩罗王一句,――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不然,”他气定神闲地举手,遥遥地向着摩罗王一指,“你会后悔。”
摩罗王桀桀笑了两声:“后悔?长安之中还有谁比周国公殿下的势力更大,你可敢取下面具?”
对面的人淡淡道:“长安城中,还有二圣。至于我,你若真有神通,自会知晓我是谁。”
摩罗王阴测测地盯着他,方才他的两只邪鬼被毁于一旦之事,足让他心惊不安,不然的话绝不会跟此人说这半晌。
“我现在就想知道!”摩罗王咬了咬牙,手指轻轻叩动掌上骷髅的天灵。
那骷髅张了张口,又发出一声怪叫。
摩罗王大袖一扬,纵身跃起!身影就像是雨夜里一片诡异阴云,向着对面那道端然而立的人影扑了过去!
且说阿弦听了那熟悉声音的叮嘱,拼命往外,眼见府门在望。
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道:“今夜雨大风大,极不太平,偏偏府中又起了火,倒要提防小人作乱。”
一人道:“袁少卿说的很是,我们已经命人前去扑救,一方面严防戒备。”
“风却越发大了,只怕府里人手不够,别惊扰了周国公跟夫人等,来人!进内帮助府中人灭火!”
一声令下,有数道人影跳了进来。
众家奴大惊:“袁少卿?!”
阿弦在听见那朗朗声音的时候,就听出是袁恕己:“少卿!”
袁恕己正在跟家奴们虚与委蛇,蓦地听见这一句,当即顾不得别人,纵身掠了进来,难掩眼底惊喜:“小弦子!”
阿弦被雨浇透,浑身湿淋淋地,往前一扑。
袁恕己张手将她抱住,急切地问:“怎么样,你怎么样!”
阿弦道:“我……我没事。”她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双眼也被雨水泡得酸涩,“虞姐姐,还有玄影……”
袁恕己眼神一变,不等她说完,回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又低头对阿弦道:“我先带你出去!”
门口家奴并不是强带阿弦回来的那些侍卫,因不知何故,并不十分阻拦。
袁恕己索性将阿弦打横抱起,才要下台阶,就见路上,一辆马车如箭般从雨幕里冲了出来!
袁恕己一眼看见这车驾,心惊。
这车驾自然正是周国公贺兰敏之的。
原先因东宫派人来报太子急病,要急见周国公,敏之本不愿在这时候出府,可是想到李弘向来跟他不错,又的确是个多病柔弱的身子,再加上一点儿杨尚的原因,敏之便命人备车赶往东宫。
然而敏之毕竟是个心思聪黠之人,在前往东宫的路上,听着外头雨声哗然,敏之思来想去,忽然想通一事。
当即喝止马车,叫速速转回!
此时,周国公的马车紧急在门口刹停,快的连袁恕己带人上马都来不及。
家奴忙举伞而迎,马车中周国公落地,抬头看向袁恕己,又看向他怀中的阿弦:“袁少卿,你在这里做什么?”双眼里透出三分讥诮七分杀机。
袁恕己不慌不忙道:“殿下回来的正好儿,原本是因为府内失火,我正带人打这里经过,想帮殿下救火而已。”
敏之冷笑道:“是救火,还是救人?”
袁恕己道:“救火便是救人,这个还用说么?”
敏之冷冷地看着他:“你是铁了心要跟我对着干了?”
“我不懂殿下这话何意。”
敏之道:“你不是不懂,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袁恕己笑道:“怎么,我一片赤胆忠心,反惹了殿下不喜了?”
敏之道:“我不仅不喜,而且很生气,把人放下,然后滚!”
袁恕己虽仍在笑,眼中却半分笑意都没有:“殿下为何生气?”
敏之不答,袁恕己看看怀中阿弦,望着她被雨水冲刷的雪白的小脸,忽然正色道:“据我所知,现在小弦子是户部的人,已经不是昔日周国公府的跟班儿了,敢问她为何无端端的出现在府内?而且……还受了伤?”
敏之点头道:“图穷而匕见,怎么,终于不救火了?”
袁恕己道:“火当然是要救的,如果能在救火之际还能救人,当然是善莫大焉。”
敏之微微扬首,斜斜地挑唇,瞥着袁恕己道:“好的很啊,今晚上,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围魏救赵,举一反三……你们还有什么招儿是我不知道的?”
袁恕己道:“殿下说的是什么?三十六计么?请恕我并不精通。”
“你是并不精通,但有人精通,这个人不仅精通三十六计,而且连东宫太子都能说动为他当棋子,”敏之冷笑道,“却不知这个人是坐镇在背后指挥若定,还是奋不顾身也亲自上场了?”
他的目光越过袁恕己跟阿弦,一直看向两人背后的国公府。
袁恕己虽面上镇定,喉头却也忍不住动了动。
阿弦听着他两人的对话,起初还懵懂,到最后却逐渐惊心。
阿弦看向袁恕己,后者虽然仍似并无其事不露痕迹的模样,但以阿弦对他的了解……
――平康坊。
袁恕己掠下马儿,急踏步进了院中,却先看见有一人已经立在中庭。
两人目光相对,袁恕己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惊雷急电之中的人,正是崔晔:“少卿呢?”
袁恕己并不迟疑:“我接到消息,小弦子出事了!”他冲到里屋找了一番,才又失魂落魄地出来。
而崔晔问道:“你从何处接到消息?”
袁恕己欲言又止,只道:“不必问这个,我知道她如今在哪里,立刻去带她回来就是了!”
他说走就走,谁知崔晔抬手一拦:“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