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一结束,郁静琪起身拿包,很快消失在办公室,宋茵则被留下来,领导关怀地问询了两句她的伤势,这件事便算是了结了。
录音很容易伪造,也很容易被驳倒,即使在法律上也只能作为辅助性证据,更遑论鉴定的程序繁复,没人愿意浪费大把的时间还宋茵一个无足轻重的公正。老师们的观察力倒是敏锐,从教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件事其中还有猫腻,只是深究追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罢了。
等待了那么多天,以这样的结局告终,宋茵背着书包出了行政处大楼,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沮丧。
“宋茵。”
身后有人唤她一声。
宋茵握紧手机的指尖紧了紧,顿了片刻才回头。
“对不起。”
“现在道歉还有什么必要吗?”宋茵淡淡摇头,声音平静,“你觉得这一声对不起,是为我的伤感到抱歉,还是撒谎之后给自己一点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身上的淤青到现在触碰起来还会疼,脚踝时常一扭动便咔咔响,想到刚刚在办公室的种种,宋茵根本没办法说出一句让人称心如意的没关系来。因为真正做错事的人,内心根本没有一点抱歉和悔悟的想法。
她转身要走,女生却低头,垂头低声啜泣道。
“对不起,宋茵,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也是不得已……”
“所以呢?”宋茵偏头,“郁静琪许诺了什么,让你答应替她撒谎?”
女生嗫嚅了许久,“你知道的,退学通知书已经下来了,学校让我复学的几率本来就很小……”
“她答应了给一笔封口费,我不能就这样白白被退学……”
宋茵耐心等着直到她说到这个字,终于收起手机,不愿再听下去,转身往回走。
这笔封口费从哪来?用脚趾也能想得到,郁静琪家里一定又出面了。
宋茵不怨怼自己的家境不如别人好,宋父宋母把能给的已经都给她了,但她现在实打实讨厌这样手握资源却专门用在歪门邪道的人。以郁静琪的家境和实力,即使不盯着她一样能活得很好,可她却偏把一门心思放在了压制她上。
从这一点来看,她短浅又狭隘,其实也挺可悲的。
宋茵走出几步,指尖在手机屏幕轻点两下,保存了视频文件。
崇文。
训练到九点钟回到宿舍,陆嘉禾头一次没忙着先去洗澡,换了一身衣服便埋头在桌前电脑边开始画图纸。
“陆哥,你不先洗吗?”郑泽拿着毛巾在洗漱间门口迟疑,“你不洗我可进去了啊……”
陆嘉禾挥挥手,没抬头,看起来像是懒得应他。
奇了怪了,陆哥训练回来哪次不是最先进洗澡间那个,一身臭汗在桌子面前画图纸,别人受得住,大少爷他忍得了吗……
郑泽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廖春儿是个明白人,一开口便问道,“陆哥,这么赶啊,明天要出去约会?”
“恩――”陆嘉禾专注地完成最后一笔,懒洋洋应他一声,又开始按照图纸切割建模材料。
果然。
柯裕森咽了口水,“陆哥,你不是要今晚就把这模型搭好吧?看起来这么复杂……”
“两三个小时,不会打扰你睡觉。”陆嘉禾动手能力强,先搞定了图纸搭起来其实没有这么难。
这模型是要上交的期末作业,其实老师也不急着要,但宋茵最近放假之后便整天在舞团上班排练,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抽出空,他得迁就宋茵的时间才行。
“我可没说什么!”他们宿舍睡觉的时间一般都在十二点后,柯裕森摆摆手,好奇地凑过来瞧他图纸。
头脑简单的体育生盯着平面上那些线条和数字,眼睛都瞧晕了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怎么都想不通这房子是怎么搭建起来的。
“诶,陆哥,我偷偷跟你说个事儿。”
陆嘉禾时间紧得不行,百忙中抽出空当给了他一个威慑的眼神。
没时间听你的八卦。
柯裕森不服气道,“我都没说呢,你就不想听听是谁的?”
“手从我kt板上挪开。”
“行,”柯裕森想了想,也不气了,站起来,转身得意洋洋往床上爬,“你媳妇儿的事,这可是你自己不听的。”
闻到这一句,陆嘉禾终于从图纸间抬头。
“什么?”
“你自己不听的。”
“别废话,”陆嘉禾扔开切割刀,“明早出操替你请假。”
“成交!”
柯裕森欢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我跟你说,陆哥,我昨晚偷偷去隔壁京舞的论坛上转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这些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真可怕,有的人长得漂亮,心肠可坏了,就她们学校那个特别火的帖子里――”
“说重点。”陆嘉禾直接打断他。
“重点一时说不清,我直接把帖子翻出来给你看吧,”柯裕森低头翻手机,找了半晌,才把头抬起来惊讶道:“诶呀,陆哥,帖子好像被删了。”
陆嘉禾头上快被他气出青筋来了。
“你信不信我揍你。”
“信信信,”柯裕森赶紧伸手挡脸,“我不是听到段录音吗,说小嫂子受伤是被人指使故意害的……”
“受伤?什么时候?”
“就前段时间啊,她受伤了陆哥你不知道?”柯裕森惊道。
陆嘉禾忽然猛地想起,去剧院接宋茵那天晚上,她从剧院的台阶上一级一级下来,脚步艰难。
和踢足球一样,跳舞也是个常常负伤的专业,陆嘉禾当时只以为宋茵的脚踝是旧伤发作,不想居然是被人故意害的。
听柯裕森仔细说完一遍,陆嘉禾只觉得又气又怒。气的是这么大一件事宋茵居然半点儿也没跟她提起,怒的是那些人居然这样胆大包天欺负他女朋友!
宋茵的脚踝韧带旧伤,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扭伤几下对旁人来说可能不碍事,但对宋茵来说任何伤害都是雪上加霜,是不可逆的。
他放弃踢足球还能学建筑,可舞蹈生不能再站上舞台,却是致命的。对方用心有多险恶,由此便可见一斑。
满怀的躁意平不了,他干脆扔开手边的东西,彻底没了做下去的心情,拳头握紧,恨不得现在就找个人打一顿泄气。
隔了许久才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陆嘉禾走出阳台,徘徊了片刻,又拨通崔博涛的电话。柯裕森始终是道听途说,他得确认好事情的经过。
然而当真听崔叔叔把当时的情况一一转述清楚时,陆嘉禾怒不可遏,差点没把门给一脚踹了。
“叔叔,后来京舞校方怎么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
“你这小子,人家是你女朋友呀,这么关心?”崔博涛吃了颗葡萄,给电视换台,原本没想着听到答案,却不想那边真的应一声。
“嗯,她是我女朋友。”
崔博涛刚吞下去的葡萄顿时哽在喉间,咳了几声才好不容易咽下去。“嘿,我上次问,你不是说不是吗?”
做了陆嘉禾十多年的叔叔,这个小侄自小有多傲气他是清楚的,早年那么多小姑娘追着他跑都不见他恋爱,原以为他要多打几年光棍的,这也是上次陆嘉禾给他递视频时他轻易便相信了的原因。
“那时候确实还没成。”
“行,好事儿,人家姑娘这么漂亮,”崔博涛先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转而又笑意融融扔了葡萄皮,“不过,我可得打个电话跟你爸爸好好说说。”
“我爸比您知道的早。”
陆嘉禾永远有让人语塞的能力,崔大导又被哽一句,又听对面穷追不舍问,“京舞校方怎么说?”
“这就不太清楚了,你叔叔我每天日理万机……”
“叔叔――”陆嘉禾无奈地打断他,“我还有事,先挂了。”
崔大导这才赶在他挂断之前道,“她们副院跟我提过一耳朵,好像就是让那个捣乱的女同学退学吧……”
“其他人呢?”
“踩她裙子的不是就一个人?”
陆嘉禾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挂了电话,手机扑在阳台上,就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头。
他觉得浑身的躁郁需要被冷水冲洗一下。
附中多的是贵族子弟,这些人对待拦到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会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他一清二楚。就从上次那女生光明正大宣称自己拿到了片子女主角名额的事情看,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才让她这样有恃无恐。
拍摄那天,宋茵一共摔了三次。
她是顶着一身淤青跳到片子结束的,陆嘉禾没办法想象,那时候的她心里会有多委屈。
这段时间因为脚踝的伤一直往医院跑,可宋茵硬是没向他倾诉过哪怕是零星一点。
陆嘉禾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上一个这么想不开的人,刚换的门牙被他一拳打断咽下去了。
而现在,欺负宋茵,简直比挑衅他还要不能忍。
“麻烦你了,格周,害得你暑假也回不去,在这儿练习。”宋茵拉起毛巾擦干掉头上的汗。
“我倒是挺享受这种状态的,充实,”程格周脸红,给她递瓶水,“这样自律点挺好。”
舞蹈生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寒暑假,几天不练,功夫退步多少只有自己知道。对大部分没有自制力的学生来说,每次开学都是一次磨难,上秤肉掉不下来,浑身硬得能把自己气哭。
宋茵一口气喝掉小半瓶,瞧了瞧时间。
“今天就练到这儿吧,”她笑起来,杏眼弯弯,“早点回去休息。”
“时间还早,我今天没什么要做的,”程格周摇摇头,“学姐有事?”
宋茵在专业上很努力,平日里不练到点,她不会提休息。
“嗯,有些私事,你要是想再练会儿的话,我把钥匙给你好了。”假期里学校的舞蹈教室大部分上了锁,舞团排练厅倒是个练习的好地方。宋茵说着,走到排练厅教室边缘开始收拾东西。
程格周握着水瓶怔了一会儿,从木质地板上爬起来,轻笑道,“学姐这是去约会?”
宋茵偏头笑了一下,没应,把钥匙扔给他,“那明天见了。”
程格周发愣站在原地,听着那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直到再也闻不见,突然厌恨起了自己,为什么一对上宋茵就永远既懦弱又内敛?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
为什么就不能在陆嘉禾之前?
他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学姐,一步一步牵起了另外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