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来是我的自己的,再怎么辛苦艰难,也得是我一个人走完。”
宋茵的眼睛漆黑,盛满了认真。宋茵素来乖巧,这一番话,她不知酝酿了多久才出口。
宋母还要再说什么,却又听宋茵紧接着说出最后一句。
“我已经长大了,妈妈。”
宋父宋母也都不年轻了。京州的生活节奏快,压力大,物价高,其实不适合养老。
回到江州,工作可以再找,京州的房价涨得快,这些年就当做是投资,把三环的房子卖了回去买,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更何况江州有着亲人、朋友,又是故乡,怎么样都比在首都活得舒心些。
宋母这一次没有急着再说话。
她神情一恍惚,思绪朝过去蔓延,想起了些年代遥远的事情。
宋茵学舞蹈时候,大概是五岁,个头只及她的腰,是个小布丁,她每天和丈夫轮流接送上下舞蹈班,瞧她每每被老师踩腿下腰,疼得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却从不肯往下落,回来也不提。
为人父母,哪有不心疼,宋茵老老实实上学,以后找份安逸的工作,不是更轻松些?
可那时候身边的孩子都哭着不学了,只有宋茵,从初级班到舞蹈学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她那时候就在心底起誓,孩子有决心,只要她还跳一天,就一定要支持她走到最后。
“等你养好伤吧,妈妈这段日子会好好考虑的。”
两口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当初把房子买在京州,也是考虑到女儿以后留在帝都发展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用太拼,若是把房子卖了回江州去,宋茵以后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飞机落地时,西半球正是下午,来不及倒时差,宋茵当晚便住进医院进行检查。
手术主刀医生是由国内医院联系提前预约的,hss是全美顶尖的特种外科医院,在运动医学手术方面最具权威,是传说中把膝盖全部截除都能让人恢复运动的医院。
第二天拿到检查结果时,宋茵在诊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其实最坏的结果,她在国内都猜测到了,这的医生耐心友好,即使知道可能是客套话,宋茵还是松下了一口气。
出了诊室,宋母便紧张迎上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茵茵?”
那些医学的名词,宋茵其实不太懂,医生该怎么动刀子,更是全然无知。但在诊室的半个多小时里,医生对手术过程详细通俗的描绘,确实让她心里的恐惧减少了许多。
“就是让我别怕。”宋茵笑了一下,朝电梯的方向挪动轮椅,回到病房。
平心而论,国外的病房有些像酒店,单人间,安静而舒适。
宋母打开有线电视,宋茵切了几个频道,有些困乏,百无聊赖关掉,又往后仰倒下,躺回床上。
手机在肋骨那咯了一下,她伸手从背后把手机拿起来,打开锁屏。
开锁密码是她的生日,桌面是她跳舞的视频截屏。
“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搜到的……”
宋茵低声自言自语,翻着图册里的截屏,大多年代久远了,网上的画质也并不清晰。她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过很多,有的比赛图片,如果不是在陆嘉禾手机里看到,她甚至都记不起来了。
陆嘉禾悄悄保存了这些,居然一个字也没跟她提过。宋茵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又忍不住暗叹,他其实远比她想象中更了解她。
指尖返回主页,宋茵盯着那屏幕瞧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用自己的照片做桌面太难为情了,犹豫半天,干脆用系统图库里的原始桌面重新替换掉,刚刚操作完,手机便叮地响了一声。
宋茵换得认真,这声音又来得太突然,吓得她手一滑,那光滑的金属手机便砸到了鼻子上,神经反射,疼得她眼泪花都冒出来。
宋茵撑着床坐起来一瞧,却是陆嘉禾的电话。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已经是国内凌晨,他居然还没睡。
好在宋母去食堂拿饭了,宋茵探头朝外瞧了一眼,紧张接起来,“喂?”
陆嘉禾听清她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出声唤她,“茵茵。”
“你怎么还没睡?”宋茵扒着床沿坐正,认真问,“怎么了?”
陆嘉禾在公寓里,斜倚在阳台上,楼层高,微凉的夜风自窗户呼啦啦往里灌,浓重的黑夜自外蔓延进室内,月色黯淡。
客厅播到一半的球赛按下暂停,桌上放着喝到一半的啤酒。
其实没什么事。
陆嘉禾画到凌晨的图纸,想着大洋彼岸的时间,想要和她通个电话,又怕宋茵在倒时差没睡够,硬是忍到现在。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过去陆嘉禾也没觉得孤独那么折磨人,带点酸楚,又含点苦涩,忍不住去想对方是不是也一样想起了他,明明才分来很短的时间,他便已经想念起了宋茵的样子,想念她的声音。搜肠刮肚才找到一个打电话的理由。
“吃饭了吗?”
“还没有,”宋茵答着,下意识摇头,又才想到陆嘉禾看不见,“我妈妈去买了。”
“哦。”
“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就是想问我有没有吃饭?”
“是啊。”
他故作平静答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过去别人眼中骄傲冷然的陆嘉禾从来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依赖一个人的这一天。
是的,依赖。想要独占宋茵所有的善意,想让她费力管着他,想要被她约束……
宋茵就像一剂药,他无法控制自己在精神上连续用药的渴求和强迫用药的行为,只有宋茵能叫他产生那种特殊的欣快和欢愉。
宋茵又被他逗笑了,陆嘉禾打电话的理由永远是这么干巴巴的。“你快睡吧,时间不早了,你明天又得训练――”
话音还没落,便被他打断了。
“茵茵。”他的声音隔着电流,微沉,充满了磁性,像是地下的暗流泉水叮咚。
“什么?”
“我想现在就飞过来。”
“你可千万别来,”宋茵连声拒绝,生怕陆嘉禾想出一出是一出,把机票买了,急道,“你还要比赛呢,再说我妈妈在医院陪我,你过来也见不着我。”
哄小孩子一样劝了半天,陆嘉禾才算松了口,同意好好训练。
临了要挂电话,他又想出了新招,“那你亲我一下我才挂。”
宋茵都要被他气得笑起来了,“隔着电话呢,怎么亲?”
“我就是听个响……”
又扯了半天,宋茵被他磨得没办法,无奈道,“那我亲完你就去睡觉。”
“当然!”陆嘉禾肯定。
宋茵对着电话才亲完,门口便传来推门声。
“茵茵,吃饭了。”
宋茵心跳飞快,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被听见……
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这样没羞没臊,脸瞬间刷地红成了一片,不等陆嘉禾回音,飞也似地挂掉电话,把手机扔进了枕头下。
第71章 chapter 71
做完术前检查,手术这天也很快来了。宋茵凌晨便醒来, 简单冲了澡, 拿起床头折叠好的手术服开始更换。
这次受伤称得上宋茵迄今人生里最大的磨难与挫折, 手术更是一道坎。
她的动作有些慢,宋母在一旁, 大概瞧出什么, 出言轻声安抚, “茵茵,妈妈会一直在外面,别怕。”
“妈妈, 我不怕。”
每个人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手术一旦开始, 成败便交由医生与上帝了。
宋茵提前两个小时进入候诊室, 听着几位女护士详细交代了术前检查和手术前后的注意事项。
一切只要想到能够重新回到舞台,勇气便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手术灯亮起,有些刺眼, 麻醉通过导管缓缓进入身体。
“are you ok”口罩后的蓝眼睛医生问她。
“ok.”
宋茵闭着眼睛,意识却很清醒,麻醉生效后,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踝皮肉被手术刀切开,撕扯。
自韧带受伤那天起, 疼痛便一直如影随形跟着她, 直到刚刚进手术室。麻醉之后, 针扎般的触感才第一次被麻木的感觉覆盖。
宋茵努力叫自己想些其它的事情, 好熬过这每分每秒都漫长至极的手术时间。
意识一沉淀下来,所有的事物便如同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现。比如――
幼时第一次踮起脚,耳畔响起天鹅湖音乐的瞬间;纵身跃起时展翅欲飞的感觉,最后落在排练厅木质地板上的一声清响;宋父举着冰糖葫芦在她跟前摇晃,慈爱而微笑的脸庞。
很多时候,宋茵其实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父母拼命让她从来无需为生活和金钱发愁,给予她鼓励,让她自由而蓬勃地生长,即使有时她会觉得那希冀成为压力,重得抬不起头来,可又总能在恰逢的时刻,被更多的幸福与关怀填满心房。
哦,还有陆嘉禾。
宋茵不喜欢看外文字幕的频道,这两天躺在病床上的时间,她将手机图库里那些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在桌面上发现了插在cad制图、hozz室内设计这些app里的奇迹暖暖。
她想都没想到,陆嘉禾居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将这个粉红色少女的换装游戏进度条完成到了百分之一百,这个游戏不难,但想要将进度完成到百分之百,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就像从前的许多事情一样,他既是开了口,便绝不说空话。
陆嘉禾其实是个矛盾的人,看起来玩世不恭、桀骜难驯,做事情却永远有着自己的坚持,他对待喜欢的每一件事,认真得要命。即使脑袋再聪明,也远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清闲。
踢球、学建筑……想要把每一样做到顶峰。做到极致,付出的汗水,是谁也不知道的。从这一点看来,他似乎又和宋茵有些相像了。
那些初时给她留下的印象,在相处中一次次被新的词语替换更迭,成为另外一个闪闪发光的陆嘉禾。
似乎……更喜欢了一点。
胸口像是被什么填满一般,有种饱足感自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里,每个毛孔像被什么轻轻啃噬,挠痒过后,每个神经元都充满了舒适感。
宋茵想着,渐渐觉得意识含混,在医生与护士低声的交流里,有些困顿起来。
“陆哥,你这是要回家?”
柯裕森挠挠脑袋,瞧陆嘉禾把东西一件件塞包里,有些摸不着头脑。陆哥平日在宿舍和公寓两边住,若是回公寓,是用不着收这些洗漱用品的。才问着,他又瞧见陆嘉禾把护照一同塞进了包里,神情顿时惊愕起来。
“我靠,陆哥你这是要搞事情啊……下场和秋原大学的比赛就在大后天了,你这是要去哪?”
“纽约。”
柯裕森知道陆嘉禾探妻心切,可万万想不到都要比赛了,陆哥居然比他还能胡闹。
“现在是什么时候,陆哥!咱忍忍行吗?”
陆嘉禾抬头瞥他一眼,把包的拉链拉好,往背上一背,“不行。”
“你给我让开。”他面无表情吓道。
“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