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灵两眼含泪,点了点头。
于是红英从包裹里拿出毯子来,顾扬灵靠在榻上,很快便睡着了。然而很快的,红英和嫣翠也都打起了哈欠,不知不觉中,竟都睡了过去。
等着顾扬灵醒来的时候,便发现她并不在歇脚的那间房舍里。心里一惊,忙爬起来紧张地左右打量。
这是一个狭长而幽深的山洞,她站立的地方离洞口并不远,而山洞的更深处,黑漆漆看不清尽头,更有阴凉诡异的风从深处不时刮出,带着浓烈的腥味儿,叫顾扬灵顿觉汗毛战栗,一股凉透心底的惊惧蒙上了心头。
想也未想,转过身便往洞口跑,才刚奔出洞口,就有明亮的天光兜头洒落,顾扬灵心头一喜,却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得一腔清亮的,带着焦急地喊叫声。
那声音在喊:“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脚下一空,只听得石子“簌簌”坠落的声音,身子便直直地往下落去。
“啊――”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惊呆了的顾扬灵只能尖叫着,挥舞着手臂,任凭身子沉沉地往下坠。
好在坠落的过程很快便戛然而止,顾扬灵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就摇摇晃晃地撞在了崖壁上,随即停在了半空中。
后背被撞得生疼,还有缠在腰间的那力道极大,被缠住的那一圈皮肉也很快就抽抽地疼了起来。
哪个救了她?
刚生起这个念头,那绳子便带着她快速地往上移动。她很害怕,便死死咬着唇,牢牢地握住了腰间的绳索。
不多时,便有一双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肩,一下就把她提到了山崖上。
顾扬灵腿脚发软,那力道一消失,便瘫坐在了地上。喘了几口气,一抬头,发现救她的是一个清俊英朗的少年。
本是含.了笑意要道谢的,然而那一眼后,道谢的话却是噎在了喉间,再也说不出口来。她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心头好似掀起了翻天巨浪,叫她忍不住颤抖起了身子。
“你――”她指着那少年郎君,颤抖的指头好似她此刻无法安静的一颗心,这少年如此的年轻,可那眉眼,可那口唇――
少年怜惜地看着她,温柔问道:“可有受伤?”说着蹲下身,一双眼静静地望着顾扬灵,问道:“他们都说我长得极像他,是不是真的很像?”
顾扬灵顿时瞪大了眼,好似炸雷响在了耳边,她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
“姨奶奶――”远处突地传来嫣翠惊喜地尖叫声。
那少年往顾扬灵身后看得一眼,道:“是你的丫头来了。”又瞄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你的男人也来了。”说完,深深地看了顾扬灵一眼,站起身往后一转,脚步极快,很快便消失在了顾扬灵的视线里。
别走――
顾扬灵急得在心里大喊,可她太激动了,唇瓣动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看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着,伸出手徒劳地往少年消失的地方抓了几下。
“别走啊!”她终于喃喃说出口来,可惜少年早已没了踪迹。
第68章
薛二郎很快就赶了过来, 却是因着太过激动,眼见着就要到了跟前儿, 却没留神被长长的野草绊住了脚, 一下子便跌倒在地。
却又瞬时爬了起来, 往前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顾扬灵,灼热的口唇挨在白腻平洁的额上, 不断地轻轻吻着。好半晌, 才哆嗦着嗓子道:“还好你没事,找遍了整个寺庙都瞧不见你, 我都要疯了。”
又抱了一会儿, 等着身子不再颤抖, 薛二郎才将顾扬灵往外稍稍推开了一点, 垂下头去看她,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见着没有明显的外伤, 然后又紧紧抱入怀里。
手臂箍住那具温热娇软的身子, 薛二郎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你被人掳走,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想起刚才眼睁睁看着灵娘从悬崖上往下坠落,不禁又打了冷战, 不敢想象,若是灵娘当真掉下去没了性命,他该怎么办?不自禁地便把怀里的身子搂得更紧。
又过了一会儿, 薛二郎才想起了那个救起灵娘的少年,问道:“那个救你的少年郎呢?怎的不见了?我还没好好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薛二郎说得那么多,顾扬灵压根儿就没听进耳朵里。她还在想着那个少年,刚才的话语叫她太过震惊,让她的一颗心乱糟糟的没一刻平静,于是眼神略显呆滞,并没有回答薛二郎的话。
薛二郎没听到回音,就松开手臂把顾扬灵往外推了推,低下头去看她。
却见她脸色煞白,眼神也显得呆愣,不由得心头乱蹦,忙把脸凑过去,轻轻晃动着她的身子,低声唤道:“灵娘,灵娘――”
顾扬灵的脑子还是懵懵的,耳里好似灌了水,薛二郎那几声呼唤,显得遥远而混沌。
眼见着顾扬灵没反应,薛二郎几乎要疯了,急得双臂都在发颤,死死盯着顾扬灵,喉结处不断地颤动。
那个该死的老货!薛二郎双眼泛起红血丝,咬牙切齿地想,这次他一定要把那老货给杀了。想着就忍不住后悔,后悔上一次的手下留情。
凌乱的脚步声渐近,嫣翠惊喜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姨奶奶――”虽是透着欣喜,却因着拔高了腔调,而显得十分尖利刺耳。
薛二郎一皱眉,正要转头呵斥,不想却看到顾扬灵竟是有了反应。她稍稍转动了脸庞,两只眼里,眼珠子慢慢地转动起来。
“灵娘!”薛二郎喊道,那声音有喜有惊,紧紧卡在顾扬灵手臂上的手指,也不自禁地往里慢慢收拢起来。
“疼――”顾扬灵皱起眉,情不自禁地挣了挣。
薛二郎忙松了手,顾扬灵瞪了他一眼,伸手抚了抚手臂,埋怨道:“疼死了,你作甚用那么大的力气掐我?”
“你没事了!”薛二郎惊喜地喊道,一把扯过顾扬灵,搂在怀里不住地重复:“你没事了,还好还好,你没事了……”
虽然薛二郎的反应叫顾扬灵的心里生出了淡淡的触动,然而这般下力气地搂着她真的很不舒服。
于是用力挣开,抬头看着薛二郎道:“不是生意上出了事儿吗?你不在家里头处理,怎的来了这里?”
这个问题叫薛二郎一呆,随后眼神左右闪躲不愿意回答。
可见着顾扬灵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看,晓得避不过去,便淡淡道:“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作甚来了这里?还不是怕你又寻着机会逃跑嘛!就草草处理了事,急忙忙赶了来。”
说着皱起眉,眼神也变得锐利狠辣起来:“不想到了暂住的院子里,不论主子,还是仆役,全都昏迷不醒。等拿了水泼醒后,发现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当时我还以为,这是招了飞贼。”
“青天白日的,寺庙里竟进了贼?”顾扬灵不可思议道:“清凉寺可是个大寺庙,怎会出了这种事儿。”
薛二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看了看顾扬灵,道:“后头才发现,不是外头的贼,原是家贼。”
“家贼?”顾扬灵更是诧异。
嫣翠忍不住插口:“是黄嬷嬷。”看了一眼薛二郎,声音立时小了许多,哼哼唧唧道:“福兴在太太的房里发现了黄嬷嬷。”
黄嬷嬷――顾扬灵的脑子里立时浮现出一张苍老的,却带着刻薄狠毒的脸来。
“是她害的我?”顾扬灵垂着长睫,轻轻地问道。
似是难以启齿,薛二郎迟疑片刻,愧疚道:“是黄嬷嬷的主意,然而太太也参与了。因着我执意要休掉闵氏,又不肯接受她安排给我的通房,只一心一意守着你,太太她以为是你在背后教唆,又恨你迷惑了我,因此才想要除掉你,以为没了你,我就又变回了原先的薛二郎。”
说着,薛二郎苦笑了几声:“太太可真是一厢情愿,若今日你真的没了,我只怕从此就要疯癫了,还谈何变回原先的薛二郎。”
说着把顾扬灵轻轻抱在怀里,手掌在顾扬灵的后背上摩挲着,又垂下头温柔地在她的额上浅浅地吻了吻:“你放心,这事儿我必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不管是黄嬷嬷,还是他的母亲。薛二郎轻轻抱着顾扬灵,将轻薄的两片唇慢慢抿了起来。
……
依着黄嬷嬷的生平见识,这次的计划其实是费尽了心思才想出来的。
因着薛家财大气粗,年年给清凉寺添得许多的香油钱,故而暂居的院落里面全都是薛府里的人,并无外人在此休憩。
而这处院落,也是黄嬷嬷精心挑选的,不为别的,只因着这院子里有条暗道,是直通后山的。
于是黄嬷嬷计划,先是迷晕了整个院子里的人,又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摸走,造成飞贼偷盗的假象。
而后,再把顾扬灵从暗道背到了后山坡,放在事先找好的山洞里。
而那山洞也着实很妙,出了洞口两步远便是悬崖陡壁。而顾扬灵并不晓得地形,醒来后,必定会惊慌失措地从洞穴里跑出来,这样就一定会失足落下悬崖。
至于薛二郎那里,自然会认为是飞贼掳走了顾扬灵。如果他不甘心,非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肆地在清凉寺搜查,也只能在崖底找到顾扬灵的尸体。便是顺藤摸瓜,最后也只能查出是失足落下的悬崖。
至于顾扬灵为什么会出现在山洞里,后来又为何失足落崖。那时候人都死了,又有哪个能知道呢?而那个密道,若不是那寺庙里的主持被她抓住了把柄,她也不会知道,更别提薛二郎,这辈子他都甭想知道。
到那时,一切都完美结束。顾扬灵死了,苏氏那里是顺了心,从此薛府里头万事如意,再没个九尾狐狸精整日里祸三祸四地惹是生非。而黄嬷嬷也终于报了仇,一颗猝了毒的心,也终能平静下来。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薛二郎竟是提前上得寺庙来了。
苏氏以为,薛二郎再是惦记顾氏,也终究会把生意上的事儿放在首位,故而托人故意在这一日,寻了些必须薛二郎亲自处理的麻烦。
可她再没想到,经过那次顾扬灵逃跑的事儿,薛二郎压根儿就不放心,顾扬灵在没有他在场的情况下,身处薛府之外。
于是黄嬷嬷被发现了,计划也跟着泡汤了。
……
“福兴说,二爷真的在外头托人四处打探了,就拿着姨奶奶给的画像,在清凉寺四周都问过了,可那个救命恩人谁也没见过,都说没见过,不认识。”
嫣翠坐在绣墩上,看着顾扬灵气鼓鼓的脸,小心劝道:“许是人家施恩不图回报,姨奶奶也莫要因着这事儿和二爷怄气了。”
红英泡得一壶茶端了进来,听得这话也接道:“是呀,二爷和太太大闹了一场,到如今还不同太太说话,姨奶奶便是瞧着这一点,也莫要同二爷置气了。二爷也不是没去找,分明是找不到。”
顾扬灵睨着两个丫头,十分不悦:“哎呀呀,可是不得了,我身边儿的贴身侍婢竟和二爷一个鼻孔出气,不如把你们给了二爷,伺候他的起居算了,省得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惹我生气。”
红英倒得一杯茶捧着走了过去,抿着唇儿笑道:“行了,咱们不说,姨奶奶愿意置气就置气,可好?”
这是哄赖皮孩子的话吧,顾扬灵瞥了她一眼,接过茶杯慢慢抿着。
倒不是她乱使性子,实在是她心里头急如火焚。她一定要找到那人,一定……想着那人的相貌,想着那人的那番话,顾扬灵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脑子里不断浮现那年的阳春三月,母亲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冲着她甜甜地微笑。而父亲清隽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含笑带宠地正看着自己。
父亲……
想着,顾扬灵搁下茶杯,拿出枕下压着的一张画像。
那画像正画着那日救她的少年郎君,俊秀的眉眼,清朗的气质,顾扬灵忍不住有些战栗,这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父亲啊!
那人是谁?为何同父亲长得如此相像?他又为何出现在悬崖边,及时的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有他的那番话,临走时那深深的一眼,又为何总让她觉得,那少年和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己,应该是有着什么关系的。
顾扬灵紧紧锁着眉,这一切,都必须找到了那个少年才能真相大白。
……
“二郎,我可是你的母亲啊!你怎能如此不孝!如此待我!”
长廊里,苏氏堵着薛二郎大哭大闹,上前一步撕扯着薛二郎的袖子,泪眼花花道:“就为了那个贱女人,你母亲都不要了?啊?要知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你也是读过诗书,考过功名的,怎能如此不懂孝义?”说着便捶打起薛二郎来。
然而捶了几下,发现薛二郎一双眼望着天,还是面无表情,抿着唇也不肯理会她。
苏氏便又忍不住哭道:“自打你落地,我是又苦又累地把你拉扯大,当中吃了多少的苦楚,受了多少的罪。好容易你大了,能够顶天立地鼎立门户了,就因着一个女人,便这般对待你的生身母亲吗?”
说完,又絮絮叨叨地哭诉当初她是如何吃的苦,如何养育的薛二郎。便是根本就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从旁处听了来的,却全都安在了自家的身上,只盼着能说得儿子软了心肠,同她说句软话儿来。
然而薛二郎任凭苏氏怎么推搡怎么哭闹,既不走,也不跑,只抿着唇不发一言。
第69章
苏氏闹累了, 见得薛二郎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鬼样子,晓得这次儿子是硬了心肠的, 心下一灰, 便扶着春月哭哭啼啼往五福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