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他说到兴头上时忽然打断:“这么多年,可能确定,这人就是你们要找的?”
“当然!”齐格斩钉截铁地道,后知后觉意识到太子的神情微沉,“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太子提醒他:“我们能造出‘王女之子’的身份引格尔察露面,旁人亦能效仿。”
齐格愣了下,旋即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道:“不会错的。”
对上太子探究的视线,齐格想了想,终是道:“我知道王子出现得太巧合,但焉知不是上天垂怜,冥冥之中让王子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眼前?毕竟那位林家小公子是冲动离家,谁也不知道会遇见这等险境。我知道你可能是担心林家和格尔察有勾结,但你莫忘了,林家在平川一役中出力甚多,若当真是他们家通敌,何必多此一举做这些?”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太子依然将信将疑。
齐格犹豫了下,横心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那个人身上有我们王女的玉佩,是王女当年降生时王上找人精心打制,用的玉料也是王室独有,绝无可能仿造。”
洛之蘅猜测:“有没有可能是王女丢失了玉佩,被人捡到?”
“那个人的年纪背景都能和‘王女之子’的消息对得上。倘若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能恰好捡到王女的玉佩,恰好父母双亡,恰好学过南越语,”齐格顿了顿,“那我们也认了。”
洛之蘅哑然。
太子沉默了会儿,忽然问:“能让我看看那块玉佩吗?”
齐格面露迟疑,见太子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叹气道:“也罢,我稍后命人送到南境王府。”
一个时辰后,太子见到了齐格送来的玉佩。
洛之蘅探头一看,正想问这玉佩怎么是一半,忽然就瞥见了太子怔愣的神情。
“阿兄?”洛之蘅担忧地唤。
太子死死盯着玉佩,手腕微颤。半晌,哑声道:
“这玉佩的另一半,在小五手里。”
第85章
认定那人是南越王子的重要信物,其中一半在赵明彰手中。
洛之蘅被这消息震得愣了愣,半晌才堪堪回神。
她迟疑着问:“小五手里的那半块玉佩――”
太子不错眼地盯着玉佩,极艰难地道:“是皇婶的随身之物。后来小四小五出生,皇婶将玉佩一分为二,送给了她的两个孩子。”
饶是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听到这话,洛之蘅还是难免一惊。
这玉佩是认定南越王子的重要信物,乃南越失踪已久的王女降生之礼,倘若为惠王妃所有,那岂不是说――亡故多年的惠王妃就是南越王女?
洛之蘅哑然,想到太子和赵明彰的情谊,满含担忧地望过去。
太子垂着眼,视线定定落在手中的玉佩上,唇角拉得平直,久久没有出声。
*
夜半时分,南越使馆灯火通明,到处洋溢着终于寻到王子的喜讯。
靠内的一间房中却迥然不同地安静下来。
齐格摩挲着侍卫带回来的玉佩,微微出神。
下属觑了眼天色,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您还在想赵太子的话?”
齐格没有回应,却也未曾制止他的猜测。
于是下属壮着胆子续道:“王女多年没有丝毫消息,咱们也是去岁末才借着堪堪收集的情报,决定找到流落在外的王子。不到半年,或许能够安排出身世背景合适的人冒充王子,但想要恰如其分地找到王女的信物实在难如登天。尤其是,这信物,此前咱们可是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赵太子的提醒虽是好意,却也实在危言耸听。”下属颇感荒谬地道,“天底下哪有这般巧的事。”
同样的话,齐格何尝不曾说过。
他知道太子给出的提醒不无道理,他们能够为了达成目的无中生有,焉知旁人不会生出同样的心思,炮制出一个“南越王子”?
但――
“我们经不起动荡了……”齐格望着玉佩失神喃喃。
王上老迈,后继无人,倘若找不回王子,日后一旦王上崩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立刻就会崩盘。
他们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齐格将玉佩收进掌心,用力握紧:“你说得对――”
“大人。”有人敲响房门,“赵太子命人送来了东西,请您一观。”
“拿过来。”齐格咽下未尽的话,狐疑地接过画轴,一边展开,一边疑惑,“他送幅画是何用意?”
下属猜测道:“兴许是看到了喜欢的画作请您品鉴?”
齐格直觉没那么简单。
这般想着,画卷随着他的动作展开,露出真容:
――是幅人像。
画中女子大约双十年华,明眸善睐,坐在满池碧荷前,微垂着头,目光落在微凸的小腹上,尽显温柔。
齐格在看到女子的长相后,目光一缩。
*
月上中天,使馆外的长街一片静谧。
昏暗处立着两道并肩的人影。
洛之蘅望向一旁的太子,担忧道:“王女离世这么多年,南越人万一记不得王女的模样――”
“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呢。”太子终于将视线从灯火通明的使馆上移开,自我说服一般,轻声道,“我给了他们选择。”
洛之蘅望着太子仿佛压抑着什么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赵明彰到南境时,她就已经看出来,太子虽然有两个亲兄长,但他真正的手足也就只有赵明彰而已。
两个同样失去依靠的稚童,扶持着长到如今,情谊非同寻常。
倘若他们猜得没错,惠王妃当真是南越的王女,那赵明彰这位“王女之子”就必然要回到南越。
曾经的手足,成了日后不得不防备算计的敌人,对太子而言,不亚于锥心刺骨之痛。
太子的理智明白,冒充南越王子之人兴许背后还藏着阴谋,但偏偏涉及到手足,感情上难免挣扎。
所以他将选择权交到南越的手里。
若南越在看到画像后无动于衷,要么惠王妃同南越没有任何牵扯,要么经年日久,南越人已记不清王女的模样。
前者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后者,只能说明南越对王女的血脉也没有多看重,只是恰巧需要借着王女的名头,来找到一个能够让朝局稳定的工具罢了,真相与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那太子自然不会让赵明彰回到南越遭罪。
但若南越认出了王女,要太子告知王女后裔的下落――
洛之蘅望着太子面无表情的侧颜,不忍再想下去。她暗叹一声,伸手牵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画像送进去已经快一炷香,算算时间,齐格应当已经拿到了。
究竟是什么结果,等到明日自见分晓。
洛之蘅微微仰头,正要问太子要不要回家之际,余光忽然瞥见有道人影从使馆中飞奔而出,急切的动静在夜里分外明显。
那人行云流水地翻身上马,似是瞧见了他们,又猛地勒住缰绳。
洛之蘅心底一沉。
眨眼间,齐格停在太子身前,气都没喘匀,急不可待地问:“你怎么会有我们王女的画像?”
*
“郡主。”平夏走进来,朝着洛之蘅微一摇头,“殿下今日亦未曾上朝。”
洛之蘅眉心轻拢,满是忧思。
已经三日了。
自那晚从齐格的口中确认惠王妃的身份后,太子便将自己关在东宫之中谁也不见。
“冬凌问您,要不要去劝劝殿下。”平夏道,“接连三日未曾上朝,听闻御史已然准备弹劾了。”
太子未曾上朝的第一日,东宫便递上了折子,借口生病告假。但生病了却不请太医,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托词。
洛之蘅轻叹一声,吩咐道:“去准备些阿兄爱吃的膳食,我去看看。”
平夏忙不迭应了。
东宫内宫人尽退,静寂无声。寝殿内帘幕皆放,遮住热烈的阳光。
洛之蘅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辨认着方向,终于在墙角处的软塌上看到太子。
她放下食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软塌旁的杌凳上坐下,然后低眸望去:太子平躺着,长腿微屈,一只手臂搭在额上,闭着眼,似是睡熟了。
洛之蘅没有出声,安静得坐在一旁。
许久,太子轻轻出声:“洛之蘅,我饿了。”
洛之蘅好脾气地笑道:“我带了些吃食,有阿兄爱吃的糕点,也有厨子特意做的南境菜,阿兄起来尝尝?”
太子“嗯”了声。他似是有些适应不了屋内的光线,任由洛之蘅牵着,慢吞吞地挪到桌边。
洛之蘅没有唤人进来撩开帘幕,只远远点燃了盏宫灯,勉强透出些光亮,堪堪能让人辨认出膳食摆放的位置,不至于夹空。
借着微弱的光线,太子专注用起膳来。
洛之蘅体贴地不做打扰。
一顿饭用了半个时辰,到最后,菜已凉透,太子没有知觉似的,依旧慢吞吞地吃着。
洛之蘅始终一言不发,只适时地撤下了转冷后不能入口的菜色。
太子眉目不动地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才终于搁下筷箸,扭头望过来。
洛之蘅温和地询问:“我让冬凌他们进来伺候?”
“你不问问我吗?”太子这话颇有些莫名其妙。
洛之蘅却瞬间心领神会,她失笑:“问与不问很重要吗?”
太子沉默片刻,哑声问:“我若是卑鄙一回,不告诉小五这件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