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时偶遇神秘公子的场景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中。
洛之蘅灵光一闪,理了理思绪。
下一瞬,她秀眉微蹙,状似忧愁道:“可是……那位公子既在议亲,女儿担心,此时同他朝夕相对,会损了他的清誉。”
“他们家能有什么清誉。”南境王脱口道,抬眼撞上洛之蘅欲言又止的神情,南境王忙轻咳两声,换了个委婉的说辞,“蘅儿放心,他们家的人向来以莺环燕绕为荣,不大在意这些俗念。”
“……”
洛之蘅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她黔驴技穷,着实寻不到恰当的推脱之词。见阿爹一脸期待,只好妥协:“好,都听阿爹的。”
话音落地,她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阿爹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洛之蘅:“……”
不看不听就不会知道阿爹是故意将这个烫手山芋扔过来。
洛之蘅别开视线,抿了口清茶,待心绪平复,才重新望过来,问:“这位公子打算在府上住多久?他可说了自己是打算游游山还是玩水,亦或是想去访一访旁的风景?”
既应下了招待远客,便要尽可能地做到宾主尽欢。
洛之蘅正在心里盘算着南境的名胜风光,猝不及防地听到南境王说:“不用这么麻烦。你平时做些什么,带着他一道就行。”
洛之蘅想了想自己平素的行迹。
除了每年开春去云间寺住上数月,她多数时候都是窝在府中,弄琴作画,裁衣莳花……
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净做这些事,洛之蘅想想都觉得呼吸微窒。
她摁了摁额角,失语道:“阿爹,那些都是女儿家做的事,哪有男子会喜欢。”
“蘅儿可不能小瞧男子。”南境王不赞同道。
洛之蘅:“?”
不等她开口,南境王又言之凿凿地道:“你放心,爹听说他最是爱重自己的相貌,你带着他一道做这些事,正是中了他的下怀。”
“……”洛之蘅已经无力再探听细节,她深吸一口气,问,“说了许久,阿爹还不曾告诉女儿,要如何称呼那位公子。”
南境王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想了想道:“他姓赵,你唤他一声公子就是。”
兴许是之前因为自家阿爹的一惊一乍浪费了太多情绪,此刻的洛之蘅些许震惊都未曾生出,只波澜不惊地启声道:“女儿没记错的话,‘赵’好似是国姓。”
“是啊。”南境王点点头,露出“我的女儿果然聪慧”的骄傲,笑眯眯道,“就是当朝太子!”
洛之蘅:“……”
*
自廿日下过大雨后,一连三日,宁川都是极好的天气。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却不炎热,照在身上很是舒适。
这样惬意的好时光,窝在屋里难免显得荒废。
是以这些日子,洛之蘅便占了花园的水榭,铺开纸张,作画赏花,很是怡然自得。
微风轻拂,水榭中不时传来锦鲤在池塘中跃起跃落的击水声。
洛之蘅最后一笔落定,敛袖搁下笔。
等候已经的平夏和半雪适时上前,一人给她拭汗,一人给她递茶。
半雪笑道:“郡主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洛之蘅顺势落座,接过茶水慢慢啜饮。
稍顷,抬眼问:“阿爹呢?”
平夏道:“奴婢方才过来时,看见王爷在演武场正和南侍卫过招呢。”
洛之蘅:“……”
她就知道。阿爹将头疼不已的大麻烦塞过来,自然无事一身轻,能肆无忌惮地寻人过招。
难怪他一接到太子将要抵达宁川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把她接回来。
洛之蘅轻吁口浊气,对两个侍女道:“明日家里要来位远客,你们记得提醒管家,约束着些府里的人,别让他们没规没矩地冲撞了客人,仔细惹祸上身。”
“是,奴婢明白。”平夏应下,又问,“郡主可还有旁的吩咐?”
洛之蘅想到什么,垂下眼睫,握着瓷杯的指尖紧了紧,因为用力泛出些许微白。
她抿了下唇,缓缓道:“他住在府中这些时日,你们俩也警醒些。别……离我太远。”
洛之蘅说得隐晦,两个侍女却顿时意会。
她们不约而同地齐声应“是”。
平夏去寻管家。
半雪留在水榭看顾洛之蘅。
坐了大约有一刻钟,洛之蘅才起身预备回房。
半雪收拾着桌案,这时才看清画上的内容:
是幅人像。
画中一位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颀长。
郡主的画技高超,将男子的全身细节描绘得淋漓尽致,就连腰间玉玦的纹理都清晰流畅。
独独空下了五官面貌。
半雪轻叹了声,将画作卷起,跟在洛之蘅身边,问:“郡主画的是那日破庙避雨时偶遇的公子?”
她当时只是顺着郡主的视线撇了眼,没看清那人的相貌,可已然能从画中的装束猜出一二。
洛之蘅点点头,轻“嗯”了声。
半雪窥她的神情,见她不欲多言,识趣地没再追问。
及至寝居,安顿好洛之蘅,半雪复又拿起画作问:“这幅画奴婢还是照旧处理?”
郡主不常画人像,一旦画人像,便会空下五官,画成后也不留存。
这种事半雪已经经手多次,可还是次次都会谨慎地再询问一次,免得郡主临时变了主意。
毕竟画一幅人像费时又费力,一旦损毁,几乎没有复原的可能。
洛之蘅“嗯”了声。
半雪习以为常地应声,熟稔地转身离开。
正要踏出房门时,忽然听到落之蘅的声音。
“等等。”洛之蘅叫住她,停顿片刻,轻声道,“算了,留下来吧。”
*
将夜时分。
宁川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人声鼎沸,喧嚷嘈杂。
乱糟糟的声音隔着房门锲而不舍地传进来。
冬凌看了眼倚在窗边,自黄昏时分眉心就一直未曾松开过的男子,笑道:“殿下若是觉得吵闹,不如出去走走?”
宁川是南境的主城,最是热闹繁华不过。
如今这个时辰,无论在哪儿,都是大同小异的喧闹。
但客栈纵然再大,仍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困在一处,到底压抑。
相比之下,客栈之外的疏阔之地仍是躲清闲的不二之选。
稍加权衡,男子颔首道:“那就出去走走。”
他略略理了衣襟,便打开房门,预备出去走走。
门一开,原本还有所顾忌的声音此刻一股脑儿地涌过来。
无非都是些说闹逗趣儿的话,穷极无趣。
男子眼中露出些许不耐,皱着眉朝楼梯走去。
楼下的话题千变万化。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不知谁提了一句“小郡主”,室内忽然一静。紧接着,又掀起比方才更热情的讨论:
“说起来,我三日前恰好碰见南境王府的车驾,可惜马车窗闭帘垂,没能瞧见小郡主的真容。”
“啊?不是说小郡主往年都要在云间寺过了浴佛节才回来,怎么今年这么早?”
“我还想着过段时日去云间寺碰碰运气呢!”
“……”
众人都在为小郡主突如其来的行程变更而惋惜。
只有年轻的客商满脸不解,不明白这位“小郡主”为何能得大家如此推崇。
热心的百姓积极道:“南境王你知道吧?当年亲率五万亲兵,在同南越的对战中大获全胜。这些年来,他虽不掌军权,可单只是坐镇南境,便能让南越小儿闻风丧胆,不敢进犯。小郡主就是南境王唯一的女儿,生得是仙姿玉貌,容色无双。放眼南境,都找不到一个在容貌上可以同她一较高下的女子……”
“还不止呢,小郡主心地也善良得紧。前些年南境水灾,南境王率府兵前去平灾,小郡主便在宁川开仓救济灾民。要我说,小郡主就是神女转世,下凡来造福咱们南境呢。”
旁的溢美之词自是不必提。
楼梯旁的男子握着扶手,听着层出不穷的讨论,久久没有出声。
落后一步的冬凌轻声提醒:“公子?”
男子的面色变了几变,神情掩在阴影中,难以辨清。半晌,他转身回房。
冬凌愣了下,忙跟上去问:“公子不出去了?”
“嗯。”男子道,“咱们是明早去南境王府?”
冬凌点头:“是啊。”
“推后一个时辰。”
“啊?”冬凌不解,“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