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光看到了李皎,他的目光再移,他还看到了比武台上仰头看着女郎的青年郎君。
郁明的穿着还是那么奇怪,顶多是把口鼻上的纱布取了下来。他身形挺拔修长,站在台上,身边一众臣子簇拥。雪花纷纷落,洒在青年的眉目上、肩膀上。他侧脸清明又硬朗,就有俊俏感,又有英勇气。雪花在他眼前交织出一个复杂的世界,而他只专注地看着李皎。
郁明用心地看着李皎,当他看到李皎被天下人敬仰时,他唇角露出笑,既是开心,又是得意。
似李皎千好万好,如他所爱般。
李玉看着郁明,心中那丝迷惘放大些:我有心将皎皎引向政治舞台,是否亏欠了郁明?比起政治,皎皎是否更愿意跟她的夫君仗剑天涯?我是否在牺牲皎皎?我是否做错了?
李玉作为一个天子,他心里的柔软处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他连自己的爱情都无所谓了,都被牺牲了;他的妹妹,让他有些放不下。
当晚大宴结束得圆满,鹿台鸣鼓在飞雪中结束。趁着小雪未成大雪,宴席早早结束,众人归家。李皎与郁明出宫后,看到只有一辆马车,郁明皱了下眉。李皎的马车是为她和明珠准备的,两个女郎坐着正好,多他一个人就有些拥挤了。而赶下明珠吧……郁明看眼天上的雪,道:“你们坐车回去吧,我一个人走回去。”
李皎转头跟明珠说:“你们坐车回去吧,我陪夫君走回去。”
郁明已经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李皎的话。他转过半个肩,回头俯视她。李皎扬眉:“陪你走,开不开心?”
郁明哼笑一声:“一般般吧。”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李皎和郁明成亲才一个月,郁明就走了;郁明再次回来后,李皎想跟自己的丈夫多处一处,也无可厚非。明珠将斗篷给李皎披好,才一步一回头地上了马车,依依不舍地跟随公主府的大部队离开。
郁明和李皎则相携着走上夜路。
幸好他们的公主府离宫阙并不远,即便走夜路回去,也劳累不到李皎。
天上雪慢慢下大了,浩浩荡荡地飘在巷中。天地清寒,由浓黑色染成雪白色。雪粒如初入人间的女神,高贵又华丽,穿街过巷,在长安城中穿梭。它寒冷又湿润,落在青年男女的眉眼上。
李皎和郁明走到了自家那条巷中。
雪渐渐在地上扑了一层,郁明怕李皎滑倒,伸手去扶李皎。
李皎转头看他:“……所以那个巴图,要死要活地求你当师父?你没应吧?”
郁明道:“当然没应啊!我要是收一个凉国人做徒弟,你今晚就得把我赶出家门吧?”
李皎目中噙笑:“怎么能那么说?你是我夫君,我怎么会把你赶出家门呢?”
郁明不屑地笑一声,不信她的话。他牵着李皎的手在雪夜中走,忽然兴致上来,手抬高,在李皎的诧异中,他抬手绕圈,让李皎在自己的牵引下转了一圈。李皎疑惑看他,郁明洋洋得意:“胡旋舞!没见过吧?”
李皎笑而不语:她自小长在宫廷,稀奇的东西,她什么没见过呢?
李皎却小声道:“没见过,胡旋舞就是转圈么?”
“当然不是啦。”
郁明牵着李皎的手,两人站在墙下,他飒飒然,伸高手臂,脚下旋转。他给李皎展示自己在西域学到的胡旋舞,口上轻哼着小调,悠然又轻快。飞雪下,李皎一开始不动,只站在墙下看他。后看他腰杆劲瘦,动作潇洒又有力。郁明看她,脸上的笑容英气十分。
李皎心动,也走上前,被郁明牵起手旋转。
两人头顶落雪,脚下再踩着雪,在巷中跳舞。天地间安静无比,李皎不如郁明下盘稳,脚下雪太滑,她脚软向下跌,被郁郎搂在怀中。她跌入他怀中,再次闻到他身上的男人味道。
李皎搂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轻轻笑了声。
她心中之快活,难以言说!
郁明抬起她的脸,手托着她的腰,低下头。他的睫毛刷在她脸上,女郎雪莹般的面容娇嫩无比,他低头蹭她,她的脸被蹭红了。郁明看她半晌,小声说话:“你个子真矮。”
李皎脸僵了下:“……”
郁明再蹭着她鼻尖,蹭得她鼻尖微红,他才小声:“我每次想亲你都要低头,累死了。”
李皎同样与他小声说话:“我没有长得如你一般高,让你随便就能亲到,真是太对不住了。”
郁明笑起来,胸腔震动。妻子不高兴了,甩开他的手就要走。郁明笑容更大,李皎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纵情过,不觉看呆。看呆片刻,她就被郁明抱了起来。郁明往后一靠,靠在身后树上。他这么随便一靠,树上松雪簌簌往下落,落两人一身。
雪如瀑布,砸向树下两人。
郁明笑容俊朗:“没关系,我能抱着你亲。”
青年忽然低头,衔住了女郎鲜妍的唇瓣。他一边亲她,换上自己放松的姿态;他的手一边揉着她的腰,不动声色地想往她衣裳里钻。李皎呼吸急促,也搂着郁明的脖颈。他俯下来亲她的脖颈,喘息丝丝缕缕缠着她的锁骨。李皎双腿发软,身子哆嗦,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
郁明身子很快发烫,脖颈下脉动剧烈。
李皎声音紧绷:“……郁、郁明,别这样……”
郁明顾不上说话,迫不及待地拉扯她层层叠叠的冬日厚裳。
天地静谧,只闻喘息声燎燎如火。
巷头传来脚步声,男子生疏的大魏话充满着喜悦:“长公主!长公主!郁郎在么?郁兄跟你在一起么?!”
雪花被喊声溅落更多,树下的郁明被吓一跳,猛地放开李皎,让李皎落地。
巷头,赫连平愕然地看着这对不讲究的夫妻:“……大庭广众之下宣.淫,影响不太好吧?”
郁明和李皎:“……”
作者有话要说:啊甜甜的狗粮啊~~我一写感情戏就不想走剧情了~~
☆、第80章 1
赫连平神出鬼没般在巷子里出现,与郁明夫妻打个照面。跟之前看到郁明就把对方当空气相比, 这一次, 赫连平看到郁明, 还好脾气地点头笑了下,目光殷切地看着对方。
郁明:“……”
夏国王子的友好被郁明完全闪避, 他虽觉得对方对他笑得怪怪的,但夏国王子怎么可能找他呢?这位王子,通常是和郁明他老婆勾肩搭背整天不知道合谋什么的啊。大雪夜, 郁明对一个男子跑来找他老婆意见很大,然他要做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夫君。于是,郁明忍下不满, 勉强跟赫连平点头打个招呼。转过头, 郁明伸手整了整李皎的斗篷:“你们先聊,我回去了。”
赫连平:“……哎!”
李皎静静望着他。
郁明一扬袍,人转身进了府门,赫连平根本唤不回人。长公主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夏国王子叹口气, 收回了目光,才把心思对准了长公主。而见到李皎,赫连平也算很开心:“殿下,真是多谢您的相助!我今晚来之前得到消息, 我兄长被打成重伤卧病在床,我夏国无人可用,我不日就能收到旨意回我夏国了!”
李皎惊讶, 因为她并没有收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得手的消息啊。她以为这事还得等一等……李皎心思一转,想到在河西,除了有她派出去的人,更早待在那里的,还有她的夫君郁明。
李皎心中汗了下:不会这么巧吧?
李皎跟赫连平说:“进府谈吧。”
赫连平欣然前往,今夜喜事不断,都与这座公主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自然要跟李皎相谈,还要跟李皎谈谈郁明的事。两人沿着细雪铺就的小路回了公主府,一路往会客厅前去。侍女们点蜡烧火燃香,又为二人送上清茶。清茶的味道淡了些,不太合赫连平这个夏国王子的重口味。然李皎现在有孕在身,只能碰清茶,他只得跟着自我勉强。
只轻轻抿了一口茶,身子暖和后,赫连平便迫不及待地把河西传来的消息跟李皎分享。根据赫连平得到的线报,他兄长赫连乔秘密去凉国,在河西某地与凉国大臣交换国书。凉国大臣们准备了大礼送给赫连乔,眼看好事将成,天降奇兵,忽然闯入了一群武功高超的人。那些江湖人不光把赫连乔打成了重伤,还弄坏了两国的国书,伤了两国打臣。凉国大震,着西域十六国一起捉拿要犯,只要抓到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论赏,最厉害的那个,更是赏千金。
不过在赫连平来跟李皎谈这件事的时候,西域依然没有那群贼人的消息。
赫连平畅快大笑:“……殿下应该高兴!他们凉国贼人跑来大魏闹事,还差点伤了殿下您。现在他们自己国出了内乱,可见是因果报应!”
李皎笑得勉强。因为赫连平这个故事,她早一刻前,好像从她丈夫口中听到另一版。不过在她丈夫的故事里,他们是受人所雇,帮人夺回什么传家宝。敌人的阵势挺大的,幸好他们有内部人。敌人的头子还不长眼,往郁明刀下撞,张狂喊着郁明听不懂的话。
那人都撞到手里了,郁明能手软么?
李皎之前没把郁明的故事当回事,她只以为是个抢家产的恩怨故事,现在和赫连平的故事一对比……李皎既好笑,又欣喜,还有点衣锦夜行的心虚感。
赫连平侃侃而谈后,用温柔目光盯着李皎。李皎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赫连平看她的眼神便愈发柔软。女郎面容映着窗外的光,淡淡一层清雪色,眉目轻垂,浓黑似墨画。她优雅又雍容,手叩案面,遐想时蹙眉的轻微动作,也赏心悦目十分。
赫连平看呆了,心想真是个美人啊。
他这人不好女色,与他兄长完全反着来。他与李皎从来都是利益合作关系,李皎又总是冷然淡漠样,赫连平很难欣赏到对方的美丽。然今夜他看着李皎,心中突然动了一下,心想:亏得李皎是这副脾气,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赫连平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深情地探身,握住李皎放在案上的手。手指被男子握住,李皎回神,皱着眉抽了抽,没抽动,她略微不解地看向对方。赫连平长得斯文清秀,平时总是似笑非笑、眉目阴沉。他不像是粗犷的夏国人,更像是衣冠禽.兽,但他专注看女郎时,目光温柔得像是把整个天下呈给对方――
“殿下,你我也相识这么久了,我实在非常欣赏殿下的为人。我夏国与魏国交好多年,这份友谊,势必要在你我手中继续发扬下去。殿下心系大魏,许多东西当明白能舍就舍的道理。且我夏国开国三代,幅员辽阔,土地肥沃,牛羊成群,也并不比大魏差。我不日将回夏国,此行本是为联姻和平之事,就这么走了,大魏的一些人,我实在不太舍得……”
李皎用力地把手从对方手中抽走。
她身子坐得笔直,诧异地拒绝道:“王子殿下,我已经成亲嫁人了,我连孩儿都快要生了。我绝对不会改嫁,跟你回夏国的。”
赫连平:“……”
看李皎误会了,还一瞬间对他冷若冰霜。赫连平连忙补救:“不不不,殿下误会了,我不是让您改嫁,跟我回大夏。”
李皎的脸色好了些,眸子静黑,探寻般地看着对方。
赫连平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是想请您夫君跟我回夏。我很需要您夫君这样的人才,况且您怀孕,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跟我去夏国走一走,想回大魏的时候也能回来。殿下,这是我两国交好的大事啊,我只要您夫君一人就可以了……”
方才李皎脸色只是冷若冰霜,那在赫连平说完这段话后,李皎已经怒不可恕。她双肩颤抖,忍着怒火不发脾气,礼貌地听对方把话说完。但她越来越忍不了,对方说到一半时,她就拂袖而去:“更无可能!我绝不会让我夫君跟你去夏国的,我夫君必须留在我身边!”
“殿下……”
“此话休提!我夫君又不是货物,他都不是朝廷吏员,去不去夏国,都与他无关。你若敢蛊惑我夫君,我与你势不两立!”
李皎不给赫连平开口再劝的机会,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会客厅,把目瞪口呆的客人独自留下了。赫连平站在地上,愕然看着女郎秀丽身影在窗下一闪而过,面容肃冷,忍着怒意。他无法理解李皎怎么就不能把郁明给自己了,她不是最重国事么?他还以为自己只要一提,李皎就会点头答应……
不就是一个男人嘛。
何必不死不休?
赫连平是成功的王位继承人,他自来就没有为江山让路的想法。一切合作,都源于利益,终于利益。他本以为李皎是与他一样的人,两人一拍即合。他陡然发现李皎不是那样的人,他心中微可惜,想这位长公主,还是儿女情长放不下啊。算了,自己改日再劝劝好了。
赫连平黯然离府,李皎回去自己的寝室,仍然火冒三丈,连喝了两杯水才压下火气。李皎在屋中走两圈,心里仍担忧,想赫连平狡诈,万一趁自己不备哄骗郁明怎么办?她家夫君这么好骗。不行,她得跟夫君提前打个预防……
李皎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她到处没找到郁明,掀开帷帐后,看到郁明躺在床上,睡得四平八稳。青年睡在外侧,洗漱后换上了干净的中衣,发上还沾着潮湿水雾,然他闭目,已经昏昏睡去,连李皎进来都没察觉。
李皎心想:这得是多累啊。
她再一想:习武人都警惕性甚高,我都站他面前了,我郁郎也没有醒过来。他必然是把我当自己人,把这里当家,才没有设防吧。
对啊,谁会对枕边人设防呢?
李皎心中软成水,她蹲下身跪在床边,手臂搭在床沿上,欣赏郎君的睡容半天。以前床上时,李皎都是习惯性地夺走了睡外侧的位置,把郁明挤去床里侧。她孤枕成自然,现在看郁明睡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心里真是怪怪的。
但是并不讨厌。
李皎凑过去,与沉睡的青年呼吸交叠。她眼见要亲他时,屏风外明珠压着嗓子的细弱声音响起:“殿下,水烧好了,您该洗浴了。”
李皎只好起身,出去洗漱。她再回来的时候,换上了中衣,散了长发。本来她睡之前会看一会儿书消磨时间,但现在李皎怕光耀醒郁明,且看他睡觉,她也跟着困了。李皎掩口打个哈欠,吹了灯烛,从郎君身上爬过,进了里侧。她实在被他感染得倦怠无比,也不想拿枕头弄什么楚汉线了,躺在枕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室无言。
屋外雪已下大,洋洋洒洒,浩荡无边,覆盖整座长安城。这是今年的初雪,预示冬季的到来。街上走动的行人寥寥,人们缩于屋中围着火炉。天下夫妻同床同梦,在皓雪中拥抱一处。
后半夜,雪停了,凉气铺天盖地,丝丝缕缕在天地间传递。
刚刚下雪,炉火烧得不是很旺。火停了后,窗外的寒气一点点导向屋内,降低屋中的室温。郁明后半夜是被冻醒的,他随手一摸,没摸到被衾。身下铺着的褥子绵软,他愣了一会儿,望着屏风外投来的雪光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回到了长安,回到了自己家中。他翻个身,侧向床的里侧,果然看到两床被子,都被紧紧盖在女郎身上。
难怪他冷呢。
李皎盖着两床被子,还缩着手脚,弓成一团。郁明也不知道别的被褥被放在哪里,大半夜的,他实在懒得爬起来出去找侍女问话。他闲来无事,干脆盯着妻子看。她侧脸压着枕,长发散在臂上,乌黑映着亮白,美丽得如暗中花开。郁明与她面对面,看着她的睡颜,看着看着,他就不困了。
郁明碰一碰她的睫毛,心中感叹:我老婆真是太漂亮了!
他并不想打扰她睡觉,但他望她良久,思绪越来越清醒时,一种激动的情怀开始在他体内流淌。那妄念使得血液滚烫,身子僵硬。她越是一无所知,他便越兴奋。那些烦恼了他很久的片段画面,在青年脑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