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人生无太平

　　山丹实习的宿舍里住着四个同学，其中一个叫小艾是佝偻病后遗症，人也极要强，和山丹是老乡。

　　山丹看她个子矮，罗圈腿，做事不太利索，作为老乡想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对方却不领情还成天一副谁欠了她钱的表情，山丹只好敬而远之，况且山丹本来也没有多少时间来浪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

　　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年，各自在忙各自的事情，一年后各奔东西，今生未必再见面，没有必要结缘或者结怨。

　　面对小艾的冷言冷语，山丹从不往心里去，她只是觉得她可怜：一个残缺的身体不要紧，要紧的是残缺或者扭曲了的心灵。

　　她尽量避开她，不和她发生任何瓜葛。

　　无论她哭她笑，山丹都视而不见，其他同学也忙着自己的事，没有时间和精力管别人的事。

　　一天，山丹上班中间回宿舍拿一本书，发现小艾一个人在宿舍关着门嚎啕大哭，她从上楼的楼梯口就听到了哭声。

　　小艾看着山丹回来，转身脸对墙压抑了哭声，山丹实在不忍心置若罔闻，她轻轻地问小艾：“你怎么了？这么伤心？”

　　小艾没有说话，哭声又高起来。

　　山丹继续开导她：“小艾，你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其实人没有那么多计较的，你学习成绩又不差，不比别人差，你不要自卑。生命里我们没法改变的东西很多，我们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来改变能改变的，你说不是吗？”

　　小艾听了山丹的话，坐起身来，满脸的泪水：“你不懂！…平时…人家像看怪物一样地看我，…我就认了，谁叫自己长成这样呢？……我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我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呜――”小艾一边抽泣一边说。

　　山丹安慰道：“是啊，你不比别人差，甚至比好多人都强啊。”

　　“呜――呜，可是有什么用？我始终不如你们！你看你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男朋友也好，他对你那么好。我呢？”小艾越说越伤心，索性又大哭起来。

　　“你也会有男朋友的，他只要看上你就会对你好啦，你不要伤心了啊。”山丹劝慰道。

　　“他不要我了！他给我写信说要和我分手。”小艾哭道。

　　“啊？你有男朋友啊？他在哪里？他怎么说？他怎么说的？怎么可以说分手就分手？”山丹有点意外地说。

　　“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们学习成绩都好，我考区内医学院，他考了武汉的一所大学，本来好好的，可是前不久他写信给我要和我分手，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只说要分。”小艾的情绪平静了一些。

　　“哦，那你先问清楚他为什么分手，再好好说嘛。”山丹说道。

　　“这次他来信说一定要分手了，没有原因，就是他觉得不合适了。”小艾说。

　　“唉！人心是会变的。这样的人始终是靠不住的，不如你就分手吧，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命里注定的那个人，你也一定能等到你的那个人的。”山丹不知道该怎样来开导小艾。

　　“我想也是，强扭的瓜不甜，我也绝不祈求别人的怜悯，我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小艾也回到了平时的刚强样子。

　　“嗯，我其实很佩服你的，你看你多要强，多努力？有时候我都想偷懒了，你还在学习呢，你都成了激励我奋发的榜样了呢。”山丹不失时机地恭维了小艾，她对她充满了同情。

　　毕竟，老天弄人！先天不如别人，会受多少冷眼和不公平待遇啊？这个世界都是以貌取人的。

　　人人都看到漂亮、美丽的脸时充满好感，对残疾人多少都会心生疏远，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看着小艾渐渐平静下来，山丹说：“你自己休息一下该干啥干啥去，别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和感情，我还忙着去科里，先去了啊。”

　　走出来，山丹为自己能拥有今天的一切而感谢上苍的庇护。她从心底里感到满足和深深的感恩！感恩父母多年来的疼爱和纵容；感恩上苍给予自己娇好的容颜和健康的体魄；感恩生命中赐予的良善的爱人；感恩每一个善良的眼神和微笑；她突然虔诚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轮科实习还在继续中，山丹到骨科实习的第一天，来了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父亲领进门。孩子的左手托着右手，父亲一脸的不高兴，说：“这娃娃不听话，偷着骑自行车，摔下来胳膊可能摔坏了。”

　　山丹跟的老师姓波，波医生接诊，他问小男孩：“几岁啦？怎么摔下来的？现在哪里最疼？”

　　小男孩脸色苍白，忍着剧痛回答：“十岁了！自行车撞到一块砖头上倒了下来，我摔下来时，用右手托了一下地板，右手现在特别疼。”一边说一边咬牙忍着。

　　波医生拿来移动x光仪，说先要拍个片子看看再说。

　　拍片的结果是，桡骨软骨脱落。这是小孩子常发生的损伤，但治疗比较棘手，一者薄薄的一层软骨不好复位，再者软骨和桡骨头不好愈合到一起。

　　在x光机的指导下，两个五大三粗的骨科医生一个拽着胳膊一个拽着手，使劲拉开腕关节，在x光机的指导下把软骨慢慢复位到桡骨头上。

　　那小胳膊被拽的几乎变了形，但小男孩一声不哈，只有眼里的泪水滴滴答答的滴，看着真让人心疼：这也是北方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铮铮铁骨，山丹想。

　　另一位平时脾气暴躁的姜医生看着孩子疼得飒白的脸说：“孩子，你疼你就大声哭，会减轻一点疼，不要紧的，你哭也不说明你不勇敢，你已经很坚强很勇敢了。”

　　小男孩摇摇头，咬着牙说：“不疼！我顶得住！”

　　小男孩的父亲不忍看下去，紧紧抱着孩子的小脑袋，扭过头在一边擦眼泪。

　　好不容易对上了，慢慢放手，一下子又错开了。两位平时粗犷甚至粗鲁的医生都呈现出自责的表情，不忍心再复位一次。

　　波医生坐在一旁低着头，小男孩却鼓励医生：“叔叔，不要紧的，再试一次吧，我能行的！”

　　山丹忍不住自己的情绪，跑到卫生间去擦眼泪，这是谁的孩子看着都让人心疼。波医生后来说：“这孩子，是个人物！长大一定不得了，你看他的心理有多强大？我都不忍心了。”

　　再一次复位很成功，用石膏固定好，小男孩还给医生叔叔鞠了一躬，这个孩子令整个骨科的医生都感动不已。

　　很长一段时间，骨科医生面对哭爹喊娘的病人都拿小男孩作为现行教材来教育那些病人。

　　一个很可怜的病人是高速公路车祸的病人，全身多处骨折，髋骨粉碎性骨折，山丹到骨科实习时，时至壮年的他已经在一个人形石膏模子里呆了一年多，人瘦得皮包骨。真是活着似乎就是为了受罪一样，这样的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死去，山丹自己心里想。眼看着恢复的可能几乎为零，这得受多大的罪？

　　肇事方的治疗费已经跟不上，一年多时间做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花掉了上百万的治疗费。但随着身体的衰弱，痊愈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只能在那个石膏模子里慢慢耗尽生命。

　　每遇到一个病人，山丹的心境都会被牵动，她总是不能无动于衷，她总是不能冷静地作为医者客观为之，所以她觉得她不适合在临床工作，她的心理承受不了老弱病痛甚至生离死别的折磨。

　　因此，她决定绝不考临床研究生，她适合做一个默默的科研工作者，她选择了病理学。

　　山丹在完成临床实习的基础上，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报考研究生的准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