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甜言蜜语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乔颜直直楞楞地看着他,还嫌不够,还想更加深入,讷讷问着:“为什么呢?”他却又恢复了平时更为擅长的一面,冷静而轻慢,然后移开头,只是浅笑。
往后一段日子,乔颜对段明过的关注明显提升不少。
但凡他在家里,她总特别留意他情绪的变化,接过几次电话,回过几条短信,甚至要提防他会不会在她背身过去的时候,朝她做几个鬼脸。
她从来不是一个敏感的妻子,更像是一个对孩子保护过头的母亲,担心他吃得好与不好,会不会走弯路,想在苗子长歪的第一时间掰正过来。
可她忘了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的教育家,这一点在乔恒的身上显露无疑。
她有了朝天之后,多次邀请他来与这位唯一的侄儿会面,他各种理由拒绝,直到被乔贵桃押着才来看了一回。
开头已是勉强,过程更加尴尬,乔恒对朝天分外冷淡。乔颜几次要他抱一抱,他都僵着脸说“不会”、“不要”、“不想。”
这事让段明过很是恼火,尽管他嘴里不说,但有下压的唇角跟冰冷的眼神。他已经克制,不然乔恒会第一次有幸见到他的暴脾气。
有过前车之鉴,乔颜这一回的尝试仍旧没有吸取经验,段明过已经表达过数次不满,说总觉得家里有种无形的压迫。
乔颜把一切都推到小儿朝天身上,是他太吵了,他太闹了,甚至……是他太胖了。朝天睁着大且亮且无辜的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妈妈,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替罪羔羊,更不知道自己成了新一代网络红人。
而这事,九成九要赖到段明过身上。作为一个合格的炫娃狂魔,朝天大到生病感冒,小到吃饭撒尿,他都爱文字、照片、视频,连篇累牍地在朋友圈里不间断轰炸。
大家对这事的态度分成两拨,遇上亲密的挚友,如江流萤,娇嗔一句“你他妈成天还有点别的事做吗,你老婆再给你生个女儿你岂不是要上天”便是极致。
要是遇上别有用心的,每天截一张图发去微博,“正泰皇太子”这一响当当的头衔一挂,再加上朝天本身具有的偶像气质,引来了一拨妈妈粉女友粉各种粉。
想乔颜不过二十三岁,正当青春年少,脸上嫩的还能掐出水来,一夜之间被千万网友喊婆婆,私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婆婆多发点朝天照片哦!婆婆要对朝天好好的哦!婆婆也很美哦!
……婆婆你个腿啊。
段明过对自己亲儿子风头盖过自己很是不快,让人网站□□删照片,又拉出自己微信里几百号人的通讯录,从头到尾把有可能泄露天机的全部删除。
这原本没有什么,乔颜也支持他维护儿子肖像权的举动,可是他把自己都给删了算几个意思?问到他,他还装糊涂:“那我再把你加起来呗。”
乔颜于是立刻收紧对他的监视,恢复到曾经宽松的家庭范围,他终于得偿所愿,举着朝天感慨:“家,是心灵的港湾。”
乔颜在他身上挖掘不出东西,只好去找线人孔松的帮忙。
孔松是一脸很为难的样子,说:“帮你问了无数人,要么是语焉不详,要么就是胡言乱语,我只敢保证七成的真实性,说错什么你别揍我。”
乔颜示意他继续,孔松说:“姜佳妮这次流产跟她助理有关,准确说是俩人不小心撞一块,姜佳妮摔地上摔的。这事百分百真。”
“剩下那几成呢?”
“这个助理是姜佳妮娘家的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按理说应该没问题。可姜佳妮发现她账上多了钱,数额有说几十万有说数百万的,那这事就开始变味了。”
乔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喃喃着说给自己听:“钱是谁给的呢?”
孔松不屑道:“谁最不想要这个孩子出生,当然就是谁,这不明摆的吗?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流萤,我快受不了了。”
乔颜看他一脸猴急样,早有恻隐之心,收拾东西进到他车子,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她之前给过江流萤几次暗示,如果孔松回头了怎么办,如果孔松要和你重新开始怎么办?她总装作没在听,被逼问急了,就说:“那他也要先来啊!”
“可你躲得太好了,一个人想藏的话总是可以藏得住的,你总要给他一个契机来到你身边吧。”
江流萤还是说:“那他也要先来啊。”
感情的事情,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纵然你有一千种理由证明他们并不相配,只要局内人觉得还有一线生机,那就足够继续纠缠。
乔颜想,就给这对人牵一回红线,给一次把话当面说清楚的机会,那之后,是闹翻天去还是岁月静好,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孔松却在接连的打击里被剪了胆子,一路上都在问:“她会把我们轰出来吗,她会跟你翻脸吗,她拼死不和我在一起怎么办?”
乔颜朝着他怜悯的摇一摇头,痴男怨女,说得就是他们这一种了。
江流萤近来熬夜甚多,身体抱恙,乔颜借着给她买饭的理由敲开了大门,先进一步的却是已经眼红的孔松。
乔颜自后帮他们把门带上,关紧前说:“跟他好好聊一聊吧。”
江流萤脸色苍白,眼中碎光晃动,孔松正小小声地问她:“上一次的馄饨……还有剩的吗?”
她想也没想,一巴掌挥过去,他没躲,脸歪去一边,许久。
乔颜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小,最终归到起点,她自陌生人中擦肩而过,顶着太阳去小吃店买饭。
临近五月,整齐的行道树重披翠绿,花圃里的杜鹃已经含苞待放,翘着尾巴的小鸟莺声婉转……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许久不来,店里的老板倒还认识她,掌勺做了几个好菜,只肯收材料的钱。乔颜不好意思,非要出去买了一篮水果给他。
拎着饭菜往回走的时候,看到留言墙上自己的那张纸条还在,只是原本“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这行话下,居然又被添上了一句。
那时候她刚知道怀孕,正试图用结婚的方式换取孩子留下,告诉他这消息的时候,他很不屑地问她:你又跟我耍什么花样呢?
他这个人粗心大意,对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说话不经大脑。她那时并不知道,以为他完全不相信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人很难说清自己的记忆点究竟在哪,童年至悲伤至快乐的事都可以忘记,却每每难忘邻家哥哥给的那半块牛奶糖。
有关段明过好的坏的诸多事迹,乔颜都记得不甚清楚,唯独这句话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找上她,总让她一次次记起自己那些卑劣的心思,自弃的过往。
所以在她蓄起勇气,准备坦白的时候,她写: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我们”里有她自己,也有那时还在肚子里,被亲生父亲百般嫌弃的朝天。
段明过好像也悟出了这一点,他矛盾的人格再一次淋漓尽致的显露出来,于是大笔一挥,又在下面添了一句。
――没有我的话,你休想啊。
他那时候大概笃定店主会定时清理,笃定她不会看见,所以自负又狂妄。明明不是一句好听话,乔颜却看得笑出来。
她只能说,跟他在一起后,自己抖m的倾向是越来越严重了。
第54章 chapter 54
姜佳妮的那件事没有像想象中一样, 成为乔颜生活里的一个定时`炸`弹, 准点启动,然后砰的一声砸坏她所有平静的生活。
段明过的动向也渐渐明朗, 他每早七点起床,锻炼一小时后洗澡吃饭, 八点半上班,晚六点半到家, 尽量不出差加班,作息时间严谨的像一位老年人。
在他调`教之下,丁点大的朝天也拥有了非凡的人生规划, 早上是一定要早起的, 因为要和爸爸玩, 晚上是不能睡太早的,因为要和爸爸玩。
乔颜倒成了家里时间最具弹性的人, 她没有明确的作息, 忙起来往往半夜才到家, 闲下来一连几天都抱着朝天葛优躺。
段明过对此颇多微词, 矛盾焦点主要集中在无法和她在某件事上取得统一步调,于是他将健身计划稍加修改――她若在家, 他便练她,她若不在, 他练自己。
乔颜因此被榨干最后一点精力,这样的生活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她于是先自我放松,觉得或许是之前的自己多想了, 或许事情没有那样紧张,或许姜佳妮和段家确实有瓜葛,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乔颜生活里唯一的苦恼只剩下了一个,其实也不算苦,来自于她那个正在挣扎学海,身处魔鬼毕业班的小弟乔恒。
距离高考不过一月,校门外的送饭队伍愈发壮观,即使再远的家庭也开始为子女准备中饭和晚饭。
这项任务原本落在终日无事的乔贵桃身上,然而近来他跟丁贤淑的女儿身体再次恶化,他整天泡在医院已是分`身乏术。
电话打到乔颜这里的时候,她很是气恼地先深呼吸几口,才道:“爸爸,乔恒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你也知道他对那边的态度是什么,你这样做,他会寒心的。”
“那我能怎么办?”乔贵桃嚷嚷:“把你妹妹丢医院,让她自生自灭啊――”
“她不是我妹妹。”乔颜冷冷打断:“医院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自生自灭?”
“别人带能比得上自己吗,朝天你也不放心让保姆全权负责吧。上次我来晚一点,就看见护工拍她小屁股呢。”
“丁贤淑呢?她个做妈的只知道享受,不知道付出吗?”
乔贵桃一噎,说:“反正我抽不出时间,你付点钱让人去给他送两顿,饿不着他,我送过去的还能香一点?”
乔颜连连叹气,说:“爸,你不是不知道乔恒脾气,你是送惯了的,别人去,他肯定会生气的。”
乔贵桃哼哼:“还真是奇了,骂到我的时候谁都嫌,这会子抢着要了。别人送不得,你去送,你成天忙个什么劲!”
“你到底知不知道――”电话里已经响起嘟嘟声,乔颜将手机一丢,看到怀里瞪着大眼看她的朝天,忍不住抱上来亲了亲他的鼻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爱,是无法缺席,谁也替代不了的。
乔颜只好披挂上阵,拎着家里大厨的手艺,亲自赶去学校。
中午车多路堵,乔颜赶到的时候学校两边已经停满了轿车,有深谋远虑的一律骑着轻便的小电驴,可也带来新问题――路上更堵了。
乔颜只好自老远就从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顶着大太阳,乌泱泱的人群里,见缝插针地往学校门口走。
气象台一早预报过今年气候反常,厄尔尼诺现象普遍,不过才是五月的天,已经炙热到如此地步。乔颜几百米跑下,身上的真丝衬衫已经湿了大半。
这还仅仅是第一个挑战,挤进人群准确找到乔恒,亦是一大难事。所有家长都拥堵在铁门之外,一只只手高举从门上空隙交接饭盒,场景像极了舌尖版恐怖片。
乔颜等一波人潮褪去才挤进去,幸好乔恒人高马大,她挥手喊着吸引他注意。他因等待脸色已经不耐,见到她的时候更加黑沉。
乔恒隔着门问她:“我爸呢?”
乔颜微怔,说:“他有事。”
乔恒问:“什么事?”
乔颜把餐盒塞去他手里:“小事。”
如此借口,一天两天还可糊弄,时间一长,乔恒再不相信。何况每晚回来都只有他一个人,他于是疑心他又去了丁贤淑那边。
乔颜再来的时候,他直截了当提及此事。乔颜实在瞒不下去,也不想再跟他说瞎话,便点头:“那个女孩生病了,很严重,他去照看一下。”
没想到乔恒一下就把饭盒摔了,米饭汤菜淋淋沥沥洒了一地。他暴跳如雷,说:“那个才是你妹妹吧,你也去照顾她啊!”
这一声吼吓得身边人纷纷侧目,大家指指点点过来,都问这是谁啊。
“就那个常考第一的状元呗。”
“状元也就这素质啊。”
乔恒血气上涌,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窘迫,拔腿便跑。乔颜紧紧贴上铁门,将一只手伸进去,大喊:“乔恒!”
身边好几位家长同情乔颜遭遇,好心提醒:“孩子压力大啊,你别太怪他了。你也是的,有什么事都顺着呀,现在他最大嘛。”
乔颜简直无法想象,还要多大的让步才能算是彻底的依顺,还要多少的妥协才能换来他的理解。她疲惫的道谢,觉得累极。
身后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再喊她:“小婶婶?”她一回头,段雨溪朝着她甜甜的笑:“真是你唉,你又长好看了,戴着墨镜也好看。”
乔颜也朝段雨溪笑,看到她左右手拎着饭盅和水果,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道:“雨溪,能不能帮小婶婶一个忙。乔恒刚刚不小心把饭盅打翻了,你……”
段雨溪看到一地的狼藉,说:“哦,这些垃圾原来是他制造出来的呀,你放心吧,反正我也吃不完,我分给他一半。”
乔颜连连道谢:“雨溪,你真好。”段雨溪朝她笑嘻嘻的告别,乔颜心内一动,又喊她回来,问:“你怎么总不来我这儿看朝天,他很想你呢。”
段雨溪咬了咬唇,眼神闪烁:“我想去,可是我爸爸……小婶婶,你等我考过试接我过去住一段时间好吗,我在家里好闷的。”
乔颜摸摸她瘦出尖的脸,说:“我保证,我还想你给我带朝天呢。”
段雨溪心里分外高兴,一路走得蹦蹦跳跳,回到教室四顾一圈,大家都在叽咕叽咕的吃饭,只有乔恒的位置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