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媚在浴室里待了许久。
站在正在不断出水的花洒下,洁净的水仿若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哗哗笼罩着她布满吻痕的赤裸身体。
与此同时,那道比大提琴拉出的优美琴音更加低沉动人的温柔男声仿若让人舍不得忘掉的缭绕余音,在她的耳边不断回响。
“Iloveyou。”
“Loveyou,forever。”
然而,说出这一句句饱含爱意的珍重誓言,以及拥有那双仿佛盛装着一整片璀璨夜空,至始至终都在静静凝视着她的深蓝眼眸的人,却已然如同在她梦里接连坠落的耀眼星星一样——
黯淡消逝,最终变为了一片死寂的黑。
一如那场绚丽至极的流星雨。
女人纤细白皙的身体靠着浴室墙面缓缓滑落,仿若一株已经枯萎的美丽花束,落进了埋葬着她的爱人躯体的泥土里。
静静呆坐许久。
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宛若玉兰花的美丽眼睛黯淡了柔亮的色彩,她任由属于另一个人的浊白液体从自己的身下接连涌出,最终在腿边汇集成水洼一样的一小滩。
透明洁净的水连续不断从头顶上方落下,冲刷着她身上被人吻遍了全身的恶心印记,冲洗着残存在地板上的那些根本不配进入她的身体的浑浊与脏污。
细细的水流在白皙美丽的脸庞上蜿蜒,顺着微曲的黑色发丝缓缓流进了她的嘴角。
很快,沉媚从中尝到了难言的苦涩。
像是饮了一杯陈酿了十年的Amarone,沉淀在杯底里的,更多地却是泪水的咸。
缓缓曲起双膝,沉媚慢慢伸手捂住泪流不停的脸,在这片仿佛正哗哗下着一场泼天大雨,落满数不尽的压抑心伤和哀愁绝望的寂静空间内,无法自已地哭出了声。
……
从腾满雾气的浴室走出来时,沉媚已经恢复如常。
赤脚踩上铺了一地的精致羊毛地毯,她微微瞥了一眼被人预先特意摆放在床上的性感V领黑裙,然后抬脚绕过,从一旁顶上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件简洁大方的白色蕾丝上衣和一条能包裹住她下身所有肌肤的黑色铅笔裤换上。
随后,沉媚出了这辆房车唯一的房间,顺着它长长的车身,来到中间的餐厅。
那里已有人在等待。
“沉小姐……”
像是注意到了眼前的人并没有穿床上那件做工精致的黑色长裙,男人眼里露出了些许惊讶。
但他深知这种事轮不到自己来置喙,随即低下头恭敬道,“老板有事外出,一会儿就会回来,这是他特意让人为您准备的雪梨汤和阿胶糕。”
沉媚顺着他恭敬示意的方向看去,在男人身旁,用一整块白色大理石制成的餐桌上摆放着一束洁白美丽的玉兰花,而花瓶旁的两块洁净蓝色餐桌垫上则整齐放置着一碗汤和一迭精致小糕。
“嗯。”
沉媚敛眸在餐桌前落了座,随后朝男人微微颔首,“不用管我,你去休息吧。”
“……是。”
很快,男人下车离开,这辆偌大的房车内便只剩了她一个人。
沉媚从刚才带过来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轻轻夹在指尖。
一声叮的金属脆响后,山间云雾一般的白色烟雾便于她纤细漂亮的指间袅袅升起。
执着香烟轻吸一口,比玫瑰花瓣更加娇艳美丽的唇间随后缓缓吐露出一片弥漫的云雾,沉媚在这片仿若能掩盖眼前一切的无边云雾中,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窗外。
不同于昨日灿烂明媚的艳阳天,山谷里没有一丝阳光。
底下不断往外延伸的宽广湖面如一面镜子,澄澈而明净,显现着山谷整体色彩的灰蓝,透出些许清冷的平静。
很快,视线从清冷的湖面上移开,最后,缓缓落在了不远处那辆带有一个漂亮露台的拖挂房车上。
昨天,有一个人就站在这辆房车顶的露台上看她。
看她和他厌恶的男人交颈私语,拥抱亲热,甚至在她注意到他一直注视的目光,若有所觉地抬头朝他看去时——
他掉下了眼泪。
沉媚看着那滴晶莹的眼泪缓缓下落,最终随风而散。
可最终,她却发现,它最后竟然是散落进了她的心里。
尽管只是其中的一小滴,却也足以将霎时间变得不知所措的她猛然烫伤,烫出一个难以修补的小口来。
因而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对着她在无声间落下了泪的男人。
一直以来,在她的认知里,他都是那个她愧疚了七年,如今正在用尽一切办法忏悔,必须给予偿还的人。
然而,却又在不久前,她从他的口中得知了真正的答案——
他想要的,其实是她的爱。
曾经,沉媚见过明冬生红着眼眶一动不动地静静站在她身后的模样。
回首望向他那双总是盛满了淡漠与无边平静的眼,那时候,她以为他的眼泪是为王胜南流的。
可昨晚,她又再一次见到他红了眼。
眼里依旧淡漠平静,可更多的,却是许多以往不曾出现过的难过和痛苦。
从那双眼里,她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一尾僵硬而固执的鱼。
一直固执地挺直僵硬的背脊,用冷漠隐藏内心的所有情绪,只有到了最后的绝望之境,压抑至极的它才会缓缓翻身朝上,对人露出一直隐藏在最底下的那面早已遍布血痕的柔软鱼腹。
在如水的淡淡月光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露台上静静凝视着她。
不曾出声,也未有打扰。
可沉媚知道,他其实是在用眼里无声的痛苦和压抑的绝望让自己心生愧意,让她清楚地意识到——
他的眼泪,都是为她流的。
沉媚敛眸,回忆起之前在睡梦中听到的关于他生病的对话,随后她把指尖那支已经快要燃尽的蓝色香烟放在覆满金色花纹的烟灰缸上,起身离开餐桌。
离开时,目光扫及到身前已然冷却不再有一丝温度的雪梨汤和阿胶糕,女人精致漂亮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弄至极的笑。
这便是另一个性格乖张到可怕的男人终于踏入情爱的陷阱后,才会对她显露出的温柔与真诚。
夹过香烟的纤细手指端起雪梨汤,放在唇边微微抿了一口,再从旁边的瓷盘里取出一小块阿胶糕吃下。
毕竟做戏该做全套,只有动用过了,才能算是把这场你骗我骗,直至有人骗出一颗真心的戏唱全。
冷冷一笑,沉媚缓缓放下汤碗。
随后,不再看它们一眼,她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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