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
我脚下踩水,猛然转身,眼镜急睁,那大龟的影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而此时此刻,原本被我衔在口中的丁兰尺已经到了我的手上!
我斜刺里大力一挥,模模糊糊中,尺锋已经从那大龟的脑袋上砍过!
一股黑血立时涌了出来,在水下弥漫。
那大龟急往上游。
我心中暗呼一声:“可惜!”
刚才那一砍,伤到了大龟的脑袋,可惜却错失分毫,没有割断大龟的脖颈。
我在水下对角度和力度的把握,仍旧是无法达到陆地上的水准。
但既然已经伤到它了,它的锐气就折了,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会好办的多。
我重新闭了眼睛,也踩水往上急速浮动,片刻后,脑袋露出水面,缓了一口气,再看那大龟,距离我只有一丈多远,也浮在水面上,眼睛之后一寸之处有道长长的伤口,仍在汩汩冒血。
“好!”
岸上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喝彩,吓我了一大跳!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池塘周围站满了人,不但有叔父、天然禅师和庙里的一众大小老少和尚,卫红等人也在。
他们各个脸色都不怎么好,神情既惊惧又兴奋。
叔父大声道:“你伤着了没?我瞧见水下冒上来不少血!”
我道:“没有!血都是乌龟的。”
叔父点点头,道:“小心,龟孙子记仇,吃了亏就更危险!”
我“嗯”了一声,去瞧那大龟,只见它正恶毒的盯着我看,一双眼睛实在丑陋邪异,看得人分外不舒服。
它也不动,就静静的浮在水面上,直勾勾的看我。
我三番五次的潜下水,想引诱那大龟再下水,继续在深水区拼斗,可是它竟丝毫不为我所动,就浮在水面上,像死了一样。
叔父在岸上用石头投掷它,它也不动,任由石块乱打――此龟的坚韧程度超出想象,绝非是一般的兵器、工具所能伤。
邪物也只有具备灵力的法器才能伤害,从这一点来说,丁兰尺对付这大龟要比都有用的多。
吃一堑,长一智,伤了第一次就不来第二次,足见这大龟的狡猾。
水中行止对身体的消耗本就是陆上的几倍,敌不动,我频动,体力消耗更剧,这大龟恐怕正在打耗死我的注意。
当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毕竟不是两栖动物,就算是在水面上漂着不动,其实也是极其耗费力气的。
所以我想了想,决定临时换个策略。
我也先把身子浮在了水面上,然后重新把丁兰尺衔在嘴里,腾出双手,拨动池水,光明正大的朝着那大龟游了过去。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大龟的眼神明显一怔,继而又添了许多歹毒――恍惚间,我都要把它当成一个人了,这大龟的凶恶狠戾以及狡猾也已经不输于一个人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已经不足三尺远!
“快沉底儿!”岸上的叔父陡然大喝一声。
叔父慧眼如炬,已经瞧见了我这行为所带来的危险!
我想也没想,身子已经沉下水去!
即便是不用叔父提醒,我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几乎就是在我沉下水去的同时,我眼睛中的余光扫见了那大龟的嘴巴猛然张开,我的耳朵在入水的瞬间,只听见“啵”的一声响,一团白花花的“痰”闪电般喷出,几乎是擦着我的头顶飞过,虽然没有真真切切的击中我,可是一股刻骨的阴寒激的我在那一瞬间几乎浑身冰冻!
痰没有击中我,可是那大龟已然迅猛的扑了下来!
这个过程描述起来十分繁琐,可是发生的时候却是极其迅速,几乎是电石火花的一瞬!这个过程在外人看上去好像是我麻痹大意了,其实是我故意在铤而走险,为的就是要那大龟这样!
艺高人胆大,我虽然艺没那么高,但胆子还是有那么大的!
我料想那大龟下水就是为了咬我,而我也就是想让它来咬我,只要它来咬,就得把脑袋伸过来,只要它的脑袋伸过来,我就有机会能斩断它!
距离越近越危险,可同时,时机、分寸、力度的把握也越精确!
就在那大龟下水的瞬间,我猛然睁开了眼睛,瞅准了它脖颈的位置,丁兰尺直戳而上!
在水下,戳比砍更省力,更直接,更迅速!
有了前次的经验,这一次就绝不会再错失分毫!
我坚信这一次能把那大龟的脖颈戳个窟窿!
不料,就在我把丁兰尺戳出去的那一刻,两道幽冷的目光猛然迸入我的眼睛,刹那间,如遭电击,我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丁兰尺在刚刚触及那大龟脖颈的时候停了下来,我浑身变得冰冷、沉重、无力,开始往池塘深处沉下……
第124章 禅院红劫(十八)
我拼命的想要挣扎着动起来,可是从脚底心到头发根,居然没有一处是能动的!
我就像一根铁柱子,毫无浮力的往水下沉去。
坏了,坏了!
那大龟的眼睛在水上不怎么厉害,只是丑陋邪异,可是万万没想到,在水下,与它的目光对视,身体竟能被禁锢住!
不,也许被禁锢住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我脑海中所想要做的一切都与身体无关,灵魂和身体处在两个世界。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阵绝望的悲凉。
原本我乐观的想,胜算是在九成之上的,前提是没有意外――结果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这大龟和猫王,以及獭怪,都是动物日久天长加以异法,得了邪性,非同寻常……它们浑身上下最厉害的地方应该就是眼睛。
大意了,大意了。我终究还是大意了。
我急切的想闭上眼睛,可是连眼皮也已经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我往池塘底部坠去,那大龟也尾随而下,虽然目光再未与我的眼睛对应,但是那诡异的感觉,却一路不舍,如影随形,深映眼前!
我会沉向何处?
池塘底?淤泥下?
池塘的淤泥底下会是另一个世界么?
咦?
这不能动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就像,就像是天然禅师先前所讲“婆娑禅”中的“定”。
对,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极苦中极乐的“定”。
我想起天然禅师在车上说过的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婆娑禅功中,“戒”、“定”、“慧”乃是佛门的三无漏学。
所谓“三无漏学”,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完美无缺的本事。
其中,“定”为三无之根本,是“戒”与“慧”的前提,所有婆娑禅的修行,都需要从“定”开始,甚至可以说,一切佛法的修行,也都要从“定”开始,而不是仅仅限于婆娑禅功。
只有达到了“定”的境界,才能有机会修行至端庄肃穆的“戒”之境界,最终才能真正开启“慧”的根本,从而达到佛门所谓通明的地步。
佛门有八万四千法门,无一例外,全都是以足够的“定”力为根,然后才能发芽,开花,进而结出“菩提果海”……
我先前不甚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可是在这种处境中,突然间有些悟了,但是却又像是看得见、摸不着,云里雾里,模糊而不清晰。
万念起于一瞬之间,又消失在一念之间。灵感一闪而逝,想继续深思,可是处境已经不允许了。
渐渐的,水越来越深,我胸口处的压力越来越大,四周也越来越黑暗,我眼前开始恍惚,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似乎有一道人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我心中猛一振奋,难道是叔父么?!
叔父察觉到我的危险了,要来救我吗?!
那人影慢慢靠近了,一阵森冷的寒意也随之接近了,他的面容清晰之极,我也吃惊极了,他不是叔父,而是那聋哑船公!
他不是死了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水下?出现在我眼前?
我想不明白,只瞧见他张大了嘴,似乎在“啊啊”乱叫,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嘴里只有半截舌头,一端发黑,在喉间拼命的抖动……他的耳朵里有血涌泉似的往外冒……他的模样狰狞而恐怖!
我惊愕难当,正觉头皮发麻时,那聋哑船公的面容骤然一改,竟变成了一个和尚,十分面熟的和尚,那是……百川和尚!又是个死人!
只是眼前这百川和尚和我之前遇见的那个百川有些不同,眼下的他,神情呆滞,目光游离,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就像是三魂七魄被抽干了一样,只嘴角荡漾着一丝笑意,看上去又古怪,又愚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刹那间,百川和尚的五官转换,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也是个和尚,依旧是我熟悉的面孔――千山和尚!
他也与之前不同――整个人就像是瘦了一圈,畏畏缩缩的,脸上的神情时而紧张,时而忧虑,目光闪烁不止,频繁的左顾右盼,四面张望,我就在他眼前,而他却像是瞧不见我一样……
渐渐的,千山和尚的脑袋上生出了头发,模样也起了变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是这次是个女人,脸色惨白惨白的女人,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只剩下了眼眶,没有了眼珠子……我并不认得她是谁。
接着形容又变化,成了一个中年妇女,也是一个陌生人――她的两只袖子是空的,像是没有了双臂,空空的袖子在水中飘啊飘,就像是无根的水草……
晃眼间,这中年妇女不见了,她变成了一个身穿蓝布制服的年轻男人,一脸的诡笑,眼神坚硬,双手按在胸口,拼命的抓挠,似乎是想把胸前挖出一个洞来,掏出什么东西……这人我熟悉,是刘解放!
不认识的人我不知道是谁,可能认出来的几个人影却全都是已经死去的人!
他们现在逐一出现在水中,逐一出现在我的眼前,又是以这种诡异可怕的模样,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难道这意味着我是下一个吗?
下一个要死的人?
他们有的失去了舌头,刺破了耳朵,有的失去了眼珠子,有的失去了双臂……那么我呢?
我在丧命之前要失去什么东西?
又或者我现在的所有想法都是错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我在失去生命前的可笑幻觉?
胡思乱想中,刘解放的身影像泡沫一样裂开了,消失了,变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