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侨闲来无事, 在写一份详细的游记, 她将自己在仙界看到的每一处景致都细细描述了一番。电脑已经被禁了,唐侨只好手写, 帝君坐在一边跟监工似的,唐侨每写五百个字就被他抽走笔, 要她歇歇眼睛走两步;写够两千个字, 帝君直接连本子都没收,这代表每日最高工作量限制。
唐侨狐疑:“你一个字一个字数的吗?”明明他也在一旁看书啊, 居然还能分心数自己写了多少个字?
她拿过本子来数了数, 果然整整两千个字,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唐侨还专门将性子和善又有笑点的神仙列了一份名单,有了三界直播的平台,晋江下一步的目标就是给每个神仙开直播账号, 这些神仙都是未来的网红。
下午的胎教帝君会念几段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平时说话声淡淡,又怕唐侨肚子里的小宝宝不爱听,专门换成了抑扬顿挫的语气,看上去更像个老夫子了。
念半个钟头的论语,帝君又打开录音机放自己提前录好的儿歌——“仙界大门下,走过一群仙。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王母月老刷呀刷微博,数不清到底多少仙……”
先前胎教班的培训老师说过,胎教不能太严肃了,经常给孩子听高雅音乐容易生出文静内向的孩子。多年无朋无伴的帝君吃过文静内向的苦,还是希望孩子外向活泼一些。
纠结几日,他自己改编了词录制了几首儿歌,每天打开录音机放两首,好歹比现场唱耻度低一点。每天这个时候就是弹幕就欢乐的时候,唐侨的老粉们简直要笑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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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侨怀孕已有七个多月,肚子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到了每两周做一次b超的频率了。
帝君以前觉得天上的仙鹤就代表三界医术的最高水平了,可在人间生活了这么久,他慢慢意识到自己是坐井观天了。那所谓的b超竟能比他的透视眼还厉害,能在不算清晰的影像中看到孩子的大头和眉眼,在唐侨柔软的子贡中蜷缩成一小团,看得人心里发暖。
帝君每看一回,都有想流泪的冲动,只有当父亲的才能明白这样近乎狂喜的心情,分明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偏偏失了语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时他甚至会想,自己的态度和反应是不是太冷淡了,毕竟每次孕检时都能碰上几对陌生的准爸妈,知道自己当了爸爸的年轻男人大部分都会原地蹦个三尺高,会在走廊中抱着妻子大喊大叫,会被值班的医生冷着脸训斥。
可他不会,也做不出来这样夸张的表现,心中的欢喜只有自己清楚。
唐侨拿着纸巾擦肚子上湿答答的耦合剂,有点发愁:“孩子三岁之前都不方便出远门啊,唉还有那么多直播位面没去过。”
帝君笑笑:“不会的,咱们的孩子乃是半仙之体,会比凡间的孩子长得更快。”
直播间的观众绝大部分都是未婚姑娘,还是头回近距离地见证怀孕的全过程,好奇地问她:【糖糖要直播生孩子吗?】
【不用影像,来个声都行,让我和我老公坚定一下做一辈子丁克的信念……】
生孩子到底有多疼,唐侨也说不好,只好说:“我的痛感很低,就不录声音啦,怕吓到你们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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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侨都不知道生孩子的反应会来得这么快,那个下午她正在吃脐橙,感觉到下腹坠坠的疼痛时立马傻了眼,呆呆说:“预产期还有两个礼拜啊!!我还没做好准备啊啊啊啊!”
尽管临上战场了,却还是神游天外一般把手里的那瓣脐橙吃完了。几个护士还夸她心态好,只有帝君看得出来,她哪里是心态好?分明是已经吓傻了!
帝君紧紧握上她的手加油鼓劲:“你别慌,你听医生的话,你……”几句话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自己也失了逻辑。
产房不让外人进,帝君直到胸口憋闷得发疼的时候,这才察觉自己好久没喘气了,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
唐妈妈见他脸色白惨惨的,忙安抚道:“小傅你别急,侨侨她身体健康,虽说比预产期早了半个月,孩子却已经足月了,没事的。”殊不知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没什么说服力。
大概是唐侨真没做好心理准备,生得特别艰难,下|半|身几乎没了知觉,从后腰到脚尖都疼得抽搐。浑浑噩噩中听到产科大夫说什么“宫|口开不了”怎么怎么的,她疼得几乎意识不清了,忙说:“大夫我剖|腹产吧!”
然而大夫叫她再等等,唐侨又煎熬了两个钟头,大夫终于认定顺产不容易了,这才选择剖|腹产。唐侨哭得更厉害了——早知如此早剖不就好了嘛,她足足疼了八个钟头啊!
为了让产妇的家人情绪稳定,这家医院产房的隔音效果很好,起码唐爸唐妈听不到里边的动静。然而帝君听觉敏锐,听到唐侨的惨叫心都要碎了。
产房让不让进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影响,隐身加穿墙术可破一切阻隔。唐爸唐妈眼睁睁看着女婿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忙四下望望有没有人瞧到这一幕。
好在等在旁边产室外头的都是产妇家人,没谁有心思注意这边的动静。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产科大夫和几个护士一直听着唐侨胡言乱语,刚开始是扭着头对着她自己右手方向说:“你怎么进来啦?你快出去出去!”
一会儿又说:“傅辞都怪你!我再也不生了不生了不生了!”
一会儿又来一句:“我怀了十个月的,名字得我起!”
两位产科大夫和护士都是一惊,明明是在腰上打的麻醉啊,怎么这连意识都糊涂了?不会是麻醉过量了吧?
因为剖腹产时的麻醉不是一次给药,而是分批次的给药,麻醉师立马决定停止麻醉。只是唐侨疼得都迷糊了,反倒分不清疼了,也没意识到此举相当于是自己被帝君坑了一把。
鼻尖满是血气,帝君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传音入密的还是说出了声。直到听到那声“恭喜先生了,母女平安”,帝君额角乱跳的青筋总算松快了些,终于能长长舒一口气。
初生的女儿躺在保温箱里,粉粉的一团,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帝君悄悄蹲在一旁,伸出自己的手臂比了比女儿的身高,正好等于他中指尖到小臂根的长度。
小姑娘轻轻“啊”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喊什么,还冲着他挥了挥肉嘟嘟的小拳头。
此情此景,竟和他二十多年前见到初生的唐侨时情景一般无二。帝君心神一颤,背过身揩了下眼角,千年来的孤寂仿佛在他心上成了个巨大的空洞,直到此时,终于被填得满满当当,再寻不着半点缺憾。
旧时光循环往复,历经十几世,总算给了他一个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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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给女儿起名字的事,唐家这么多人,帝君几乎被剥夺了发言权。唐侨唐晋加上唐爸唐妈宁愿成日翻字典,宁愿一家人为此事争论不休,都不要帝君起的文艺范的名字。
帝君又想一个:“傅清媞如何?有女怀芬芳,媞媞步东厢。无论是字形字义,还是读音都好。”
“太难写了。”唐侨写在纸上一琢磨,振振有词:“现在好多小孩的名字都用爸妈名字各一个字,多好啊,代表孩子是两人爱的结晶啊。我想到了一个——傅乔雅好不好听?”
帝君心中觉得她想出来的这个没自己起的好,却也舍不得在这种小事上搅媳妇的兴趣,笑着说好。
有一个除了直播时会外出、其余时候都家里蹲的妈妈,又有一个深居简出的爸爸,傅乔雅却没有继承爸妈的基因,打一出生就像有多动症似的,呆在保温箱里热得难受,遂刚出生几天就学会了自己脱衣服。
到了十个月左右学会了走路,更是一刻也坐不住,每天在小区里撒欢跑。等到一岁多能走稳了,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小公园。
饕餮的外形有点像博美,每天脖子上拴着一条长长的狗绳,连在宝宝胸前的学步带上。有饕餮在后边压阵,无论傅乔雅怎么走都不会摔倒。
一路上没车,也不需要过马路,这高档小区绿化带周围也没有横冲直撞的人,自然是十分的安全。看前面有人行过来了,饕餮就往路边挪挪,因为它力气大,拉着傅乔雅都跟着往路边挪了两步。
小区里的行人几次三番见唐侨一家子,对这颜值超高的一家都留下了深刻印象,每回都笑着调侃:“这狗成精了吧!”
唐侨和帝君手挽着手,悠哉悠哉跟在饕餮后边散步,帝君比不得她随性,看到女儿原地趔趄一下都要紧张得往前跑。唐侨振振有词:“你别急啊,有学步带拴着呢,摔不了的。”
有学步带拴着确实不会仰面摔,但是有时会往后摔个屁股墩,这点饕餮就没办法了。傅乔雅坐在地上怔了两秒,小脸一瘪就要嚎。唐侨赶紧三两步跑上去,笑眯眯把她抱起来:“不哭不哭啊,咱们回家吃糖糖去!”
傅乔雅刚开嚎,就被话里的“糖糖”分去了心神,含着一泡眼泪屁颠屁颠回家去了。然而她的小脑袋哪能明白妈妈的套路?所谓的“糖糖”并不是真的糖,不过是水果口味的儿童营养片罢了。
唐侨没心没肺地感慨:“啊,小孩子就是好哄,再大点就难带了。”
这话一出口,直把唐妈妈气了个半死:“别人家都是主人遛狗的,偏你们是狗溜孩子!你可真是亲妈!”一边搂着心肝宝贝心疼得不行。
唐侨捂着嘴笑得一脸无辜,帝君本就心虚,闻言忙给岳母大人赔不是。
尽管帝君事事亲力亲为,对女儿简直宠上了天,傅乔雅最喜欢的还是妈妈,每天跟在唐侨后边“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从早上开始就喊个不停。
“妈妈,你今天给我扎辫子好不好呀?”
唐侨:“跟你爸说。”她活了二十多年,除了马尾辫和披肩发,就没折腾过别的发型。也曾想为了自己的小棉袄努力学学如何编各种好看的花辫,只可惜唐侨悟性太差,帝君反倒学了个通透。
“妈妈,我想财神伯伯了,咱们明天去仙界看他好不好呀?”
唐侨:“跟你爸说。”她自己没本事飞上天,全家的人力飞机只有帝君一人。
“妈妈,我想吃可乐鸡翅糖醋小排还有菠萝咕咾肉。”
唐侨:“跟你爸说。”帝君有仙界食堂认定的高级厨师证,她却是连西红柿炒蛋技艺都忘了个干净的厨房杀手。
“妈妈,下周幼儿园有亲子活动,要爸爸妈妈带着小朋友一起做游戏。”
“好的。”唯有此事,唐侨欣然应允。
每天无数个“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简直如同魔音灌耳,唐侨听到这俩字就犯怵,只有到晚上才能消停几个钟头。
睡到半夜的时候,傅乔雅又来小声敲门,“呜呜呜,妈妈我尿床了……”
唐侨痛苦地揉揉黑眼圈,帝君心疼她,轻声说:“你睡吧。”自己起身开衣柜找床单找裤子,打算给小朋友换裤子。
见状,傅乔雅表示拒绝:“不要爸爸,爸爸是蓝孩子,就要妈妈给我换。”
唐侨:……简直要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怕昨天有小可爱没看到,我再哔哔一句,新文《生娃是国之大事》放出了第一章,7月11号正式开文!高冷皇帝 x 软萌姑娘,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点进专栏瞄一眼,么么么么哒~~
第118章 番外(三)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西天每天讲经, 今日讲经的是须菩提圣佛, 纵然他身份再尊贵, 因讲的内容是众佛背得滚瓜烂熟的经书, 不少佛陀都听得犯了困, 脑袋一点一点的,把临到嘴边的呵欠硬生生咽下去。
梵茗大概是其中听得最认真的,全程除了眨眼, 再没别的小动作, 没人能瞧出他走了神。
他旁边坐着个小和尚, 听得心不在焉, 时不时偏头看他。这是西天年纪最小的佛, 当年受过梵茗点拨之恩,一直想要拜他为师, 梵茗却无心收徒,只把他当个后辈, 时不时提点两句。
“真佛怎的……”此时小和尚磕磕巴巴, 似乎受到了挺大的冲击,压低声音问:“真佛怎么长头发了?”
梵茗笑笑, 没作声。
小和尚给他出主意:“真佛不如去我那儿坐坐?前些年我被剃头师傅在脑袋顶上划了一条血道道, 这些年我都是自己剃头的, 左右咱们和尚也不讲究发型,不如我给真佛剃个头?”
梵茗又是笑,只说“不必”, 小和尚问他为何,梵茗却照旧无言。
西天佛光袅袅,永无夜晚,梵茗听完这日的讲经,下界时正是夜晚。路边的小店上亮着“自制月饼”的彩灯,更远处超大的led灯上写着“祝市民中秋快乐”的字样。
清冽的月辉入眼,抬头便见月轮皎白,他恍惚之间想起来,今夜人间正是中秋。
这实在是个好日子,梵茗思绪稍稍跑远了些,千年前的初遇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还未成佛,虽在民间四处讲学,得了一个“梵茗真佛”的名号,半只脚已踏入释门,却离顿悟总差那么一线。差一线,代表入不得西天,梵茗只能在人间四处苦修,寻找顿悟的机缘。
那年他花光身上所有的盘缠时,恰也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中秋之夜。
没有活佛身,和尚也得忍饥挨饿,忍到不能再忍,就得去化缘了。义县是个不算富饶但也不算贫穷的地方,梵茗漫无目的地前行,行到一个小巷中,曲指叩门,开门的是个妇人。
梵茗道了一声佛号,微微笑说:“小僧自长安而来,行至此处饥寒交迫,敢问施主可有斋饭?”
里头的妇人翻了个白眼,挥手指了指旁边的人家:“去那家!那户人家有钱!”话落啪得一声关上了门,大门几乎贴着他的鼻尖过去,扬起一阵灰土。
梵茗拿手掩住口鼻,也不气馁,他多年苦修,这般情状早已是常态。他换到旁边一户人家,又敲敲门。
“谁呀?”应声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本以为是邻居家的小伙伴来找自己玩,甫一开门却猛地看到一个形容落魄的光头男子,登时吃了一惊,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你是谁?”
梵茗笑着重复,怕吓到她还特意放柔了语气:“小僧自长安而来,行至此处饥寒交迫,敢问小施主家中可有斋饭?”
小姑娘还是头回见和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他,声音软糯糯地问他:“要饭?”
梵茗一噎:“不是要饭,是——化缘。”化缘虽常常表现为乞食,可与乞丐的乞讨到底是不一样的。
“不要饭?”小姑娘还挺认真地望着天想了想:“那……要钱?可我家没钱。”
梵茗只好无奈妥协:“是要饭……”
小姑娘从他手里抢过碗,缩回了脑袋去,大门没关严实,留着窄窄一条门缝。梵茗静候了没多久,她又出来了,端来一大碗饭,底下是香喷喷的米饭,上头盖着半碗红烧肉,最顶上还放着一个荷包蛋。
小姑娘是个实诚人,认认真真告诉他:“这是给我爹爹摆的贡品,我爹爹去的早,我娘说爹爹饭量大,所以给他摆了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