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抄小道,走到b市远郊的公交车起点站需要一个半小时。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就算再慢上一个小时,也还赶得上最后几班进市区的公交。
顾时拎着手电,在虫鸣遍布的漆黑林间横穿而过,掂了掂背上的背篓,有些疑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山路好像走得特别的顺。
按理来讲,夜里的山路应该十分不好走才对,但顾时今天却觉得凹凸不平的山间小道,硬是被他走出了柏油大马路的滋味。
他的脚底板甚至都没被小石头硌到过!
难不成他今天也是大吉?
顾时带着满头的问号,只花了一个小时就走出了黑暗的山林,远远地看到了公交车起点站的光亮。
顾时一脚踏上了水泥路,就感觉肩上一沉。
我操!!
顾时吓得一蹦,肩膀一抖,反手就是一拳!
谢九思抬手,握住了顾时的拳头,手腕一翻,将之压了下去。
顾时差点没认出来:“谢总?”
谢九思换下了那身笔挺的西装,套了件宽松肥大的黑色卫衣,下半身穿了条束脚工装裤,踩着双高帮板鞋,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至少五岁!
顾时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上山挖松露穿的朴素布衣长裤运动鞋,衣裤上甚至还沾了泥。
“再往前走就不是钟山的地界了,法印对人类效用不大。”谢九思说。
“……啊?”
顾时的困惑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怪不得他这一路走得这么顺利,原来是因为谢九思给他留的标记。
顾时抬手摸了摸眉心,看着谢九思,突然想起了家里的老头子,问道:“谢总,你能看到老头……我师父他还好吗?”
谢九思闻言,将神光投向了苍梧观。
“看起来还不错。”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老头子一整天没吃饭也没出现,怪担心的。
顾时松了口气,转头往公交站走。
谢九思又按住了他:“你要去哪?”
“我要去市区。”顾时指了指那边的公交车站,“这些松露要趁最新鲜的时候卖了,不然价格就不好了。”
谢九思看了那一小篓的白松露一眼:“你要这个?”
顾时点头。
谢九思抬手,手指微不可查的勾了勾。
顾时顿时感觉背后背篓一重。
谢九思轻轻推了推顾时的肩:“走吧。”
顾时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背篓眨眼之间被饱满的白松露填满了。
顾时瞪圆了眼:“谢总?这是什么??”
谢九思顿住,反问:“不是你要的吗?”
顾时张嘴,又麻溜地闭上,疯狂点头。
对对对,是我要的!
“走吧。”谢九思说着,率先向公交站迈出了步子。
顾时微怔:“您也去?”
“我答应了你师父护你周全。”
顾时看着谢九思被灯光勾勒出轮廓的背影,紧了紧背上的背篓,想到这一背篓能换来多少钱,嘴角就控制不住的乱翘。
他抬脚,小跑着跟上了谢九思,说道:“您之前去过人类的城市吗?”
谢九思摇头。
“那我带您逛逛吧。”顾时说道,“带您领略一下人类的手段。”
谢九思一顿:“人类的手段?”
“对。”顾时张口就来,“在夜幕降临之后,人类有一种非常可怕的、腐蚀精神、使人沉沦失控的手段。”
还有这种术法?!
谢九思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它叫夜生活,包括但不限于泡吧、蹦迪、宵夜、k歌、广场舞、搓麻、洗脚、压马路等等等等。”
顾时满脸肃容:“种类繁多,引人堕落,恐怖至极!”
第十八章
谢九思跟着顾时上了公交。
顾时也没觉得带谢九思坐公交有什么,坐稳了之后把背篓往腿中间一放,看着背篓的目光像看个聚宝盆。
天已经黑了,在远郊的起点站没人上车,过了没几分钟,司机走上来,发动了车子。
谢九思对公交车倒是并不陌生,因为疗养院里的摆渡车已经让他习惯了这类交通工具。
夜里的车开得飞快,谢九思看着窗外,路灯与逐渐熙攘起来的人烟被拉成一条混沌的线,热闹的声音远了又近,近了又随着风一闪而逝。
顾时偏头看向谢九思。
路灯明灭之下,谢九思眉心微蹙。
顾时想起自己忽悠人的话,怪不好意思的。
“您不用这样紧张。”
谢九思闻言,阖眼复又睁开,将目光自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中收回,看向了顾时:“我没有紧张,区区人类罢了。”
顾时看着谢九思的表情,心说您脸上可不是不紧张的样子。
不过他又不是谢九思,怎么可能说这种不识相的话。
谢九思说不紧张,那就当他不紧张了。
顾时看着那一背篓的白松露,心情极好:“再有四十分钟我们能到市中心,谢总您喜欢吃什么?”
“都行。”
“没有口味上的偏好吗?”
谢九思认真地思忖片刻,说道:“辣一点的。”
顾时咧嘴一笑:“好嘞!”
他说完,摸出手机,给那一背篓白松露拍上照,开始跟他相熟的那些采购联系。
顾时不想跑多家,满满一大篓的松露,他就只联系了几家高端餐厅,比对了一下他们的采购价之后,干脆地选择了市中心地标塔上的旋转餐厅。
人家财大气粗,其实也有自己稳定的供货渠道,但非常巧的是,他们的采购经理曾经受到过苍梧观的恩惠。
顾时跟顾修明那种帮人处理完了作祟的妖鬼之后,只意思意思取点报酬以平因果的人不同。
在知道当时的求助人是做餐饮采购这方面工作的时候,他就要了人家的联系方式,并且通过他又认识了许多别的采购。
山里那些纯天然生长的野菜菌菇,在当代都市的高端餐厅之中,能卖出了不得价格。
顾修明大约是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这类事情,他作为那个香火鼎盛时候的小徒弟,八成也是衣食无忧的,估计没有受到过相关的教育。
反正顾时是从来没在他家老头子身上察觉到什么精明市侩的气息,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个死傲娇,为人处世就是一根筋钻到底,半点不带拐弯的。
生活所迫,顾时不得不过早的明白了这些人情世故。
要不是顾时努力拓展这点可怜的人脉,苍梧观连现在的情况都维持不了。
谢九思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时手机上忙忙碌碌,等到顾时跟采购那边敲定了见面地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这辆已经进入市区的公交车上已经挤满了人。
但他跟谢九思所坐的位置周围却有一圈真空带。
趋利避害的本能可不止妖怪有。
人类同样具备一定的兽性。
顾时放下手机,恍然意识到他带着谢九思进市区,跟带着匹狼进羊群没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谢九思这匹狼吃得饱饱的,对柔弱无助的羊群没有什么兴趣。
顾时转头,想说谢总能不能收敛一下威势,跟谢九思对上了视线之后,却发现谢九思周身的妖气早就收敛得丝毫不剩了。
谢九思察觉到顾时似乎有话想说,贴近了顾时,低声道:“什么事?”
太近了。
顾时闭上嘴,微微后仰,摇了摇头。
谢九思若有所觉,抬头淡淡地扫过周围的人,发觉那些人本能的往后挪了挪,离得更远了些。
谢九思一顿,收回视线,沉默片刻,终于没忍住,不解地问道:“我很可怕?”
“没有。”
顾时其实也不太能理解,因为他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没觉得谢九思可怕。
那些妖怪,他们以前可能是害怕谢九思的浊孽之气引动魔障,导致他们发疯嗝屁。
哪怕现在已经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但毕竟是古早流传下来的烛阴ptsd,顾时是能理解的。
但为什么察觉不到妖气的人也会本能的畏惧谢九思,顾时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
谢九思又抬眼看了看人群,跟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对上了视线。
那姑娘脸色瞬间白了,恰逢车子到站,飞快的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