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他妈是黄色的尿,由此可见,日头这几天上火很是严重啊!”
一番对话,将唯美的意境给破坏了个淋漓尽致。
河流边,两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一大群人马正在引水,旁边的草地上,还有更多人,左右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三千之数,而这样大的一群人,驱赶的牛羊群就更是庞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应该是一群很富裕的牧民,鞍马皆是好货色,在草原上,资产这样雄厚的牧民,绝对是某个有名大酋长的部民。只不过在草原局势如此紧张的今天,这样轻彪的一支人马应该在战场上才对,不知为何却在这不紧不慢的游牧。
从另一方向上过来了一群人马、牛羊皆是不多的人群,他们没敢靠近这批人,本分的选择了在河流下游饮水。草原上打家劫舍的事同样不少,大部群吞并小部群同样是常有的事,当然一般的正经牧民也不会这样做,这不是怕惹到惹不起的人,而是因为现在大家普遍都爱好和平……嗯,草原也是有秩序的。
但人马在三千之数的那支牧民却明显不这样想,先前对话的那两个年轻人,这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河路下游的牧群,不怀好意道:“看到没有,这群羊多肥,这都到了嘴边,怎么也得拿来下锅!”
“的确是肥羊……你到底是说这群牧人是肥羊,还是说这群牧人的羊很肥?”
“这有什么区别吗?都一样!”
“两百多人,不够练的。”
“这算不错了!这些时日以来,咱们劫杀了多少牧群?方圆数百里之内,没有再大的牧群了!一言以蔽之,此乃真正的肥羊,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你怎么把我们说的跟劫匪一样,我们可是精锐!”
“哎呀,事到如今,就不要纠缠此等小节了。充作草原流窜劫匪,在草原各方大战,无人威胁我们的时候,以抢劫之名,行练兵之实,这是我军早就有的传统,同光年间咱都这么做了!龙门山一役,将士们折损太多,新补充的军士虽说都是各军精锐,但毕竟相处的时间短,战阵配合之道还不娴熟,拿牧人练兵是很有必要的……”
“停停停,李彦琳,别开口就长篇大论,我头疼。你我是来策应殿下的,练兵不过是顺带而为。我就不明白了,眼下殿下都该到了西楼了,咱们为何还不与大军会师?”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是骑兵,但也是奇兵啊!奇兵是用来干嘛的?出其不意啊!千百里奔袭,拯救大军于危难之际,破军斩将力挽狂澜,说的就是咱们这样的!”
两个寻常牧民装束的人正聊得欢快,旁边来了一员骑将,向河流下游一指,“李彦琳,交给你了,天黑之前结束战斗!”
“得令,林将军!”
李彦琳纵身上马,招呼了部曲,五百人迅速成阵,而后又散开,向河流下游的牧人席卷而去。
直到这时,奔驰中的将士才会偶尔露出衣衫下的铠甲。
那河流下游的牧人,看见那群他们深为忌惮的家伙果真分兵来攻,无不大骇,纷纷上马,但这时逃走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应对,眼看牛羊是保不住了,他们急得大叫,又不肯轻易逃走。有那悍勇之徒,反而向来者迎上去,意图杀鸡儆猴,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错了,他们的弓箭还没射出去,对方就已经齐齐俯身躲在马脖子后面,完全不给他们机会。待得稍微奔得近了些,他们手中的也不知是何种弓箭,不用挽开就射了出来,而且准星出奇,当先的牧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射落马下。
而后近了人群,起身抽刀,挥斩错身,动作极为干净利落,随着一个个牧民接连倒下,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前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牧民,也不是普通悍匪!
然而此时醒悟为时已晚,连退路都已没有,君子都将士席卷包围,很快就对他们展开围杀。
没多久,百余牧民尽数死于非命。
而此时,夕阳还未落下。
李彦琳巡视了战场一圈,感到很满意,最后来到牛羊前,望着眼前满满一片叫唤的牲畜,他满眼都是财迷神色,“好啊,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了!”
还没巡视完新得的战果,李彦琳忽然机警抬头,在不远处,有数骑疾驰而来,待对方离得近了,李彦琳神色一凛。
是秦王近卫。
衣甲皆有血迹!
“林将军何在?!”来人大喝。
李彦琳的部曲指了方向,李彦琳没有犹豫,迅速跟了过去。
李彦琳跟着近卫找到林英——玄武城一战,林雄重伤,至今未痊愈,倒是林英恢复得好些,李从璟鉴于他在战场上的表现,特许他暂代君子都都指挥使之职。那近卫亮出令箭,“西楼战起,秦王令,君子都立即驰援!”
林英、李彦琳俱是一愣,“西楼战起?契丹军在攻打卢龙军?!”这是怎么回事?两人一时想不明白,先前接到的军令,还是卢龙军大败饶州军,正抵达西楼,这时候契丹军为何开始进攻卢龙军?
第706章 秦王再着甲
林英不敢耽搁,立即接令:“林英得令!”
“全军集结!”林英转身,对君子都传下号令。
沉重的号角声呜咽响起,打破了草原沉静的日暮。
少时,林英策马来到阵前,环顾众将士,先是传达了李从璟军令,而后喝令道:“全军听令,立即驰援西楼!”而后,高举手臂,“展旌旗!”
三千君子都,至此高居旗帜,风驰电掣般奔向西楼。
至于那一望无际的牛羊,则是无一人询问一声、多看一眼,全都就地丢弃。
待君子都消失在原野,原先下游那群牧民中,有一个侥幸未死之人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被数不尽、看不清的无主牛羊围在中间,他呆立羊群中,不明所以。
……
一日前。
李从璟率卢龙军抵达西楼城外。
当其时,耶律倍与耶律德光正在激战。
大军停下不久,耶律倍和耶律德光就派了使臣来见。
看到两人并没有亲身前来,李从璟眼中的神色就很难言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对身旁的杜千书打趣道:“耶律倍和耶律德光也太不识趣,自己不来却只派使者前来,那些使者的跪迎我还真不稀罕。”
桃夭夭在他耳旁揶揄道:“看来秦王的威风还不够,人家没打算买账。”
“都是逆臣贼子啊!”李从璟装模作样叹息,“此时给他们机会他们不来,往后就该后悔了,孤王有的是打得他们服气的时候。”
说到这,示意杜千书,“看来莫神机说的没错,孤王来西楼,耶律倍与耶律德光不会来跪拜服输,然后都眼巴巴求着孤王相助他们。快打开莫神机送来的锦囊,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
莫离向来喜欢自比先贤,留锦囊这种事早年就没少干过,只不过这回的锦囊,却不是莫离在仪坤州与众人分别时所留,而是后来半路上遣人送回来的,李从璟也刚刚收到,还没来得及看。杜千书闻言掏出锦囊,双手奉上。
李从璟满面春风的打开锦囊,细细看下去,殊不知他一看完内容,脸色立即就变了,“不好!”
“传令全军:偃月阵!”
……
昨日夜。
耶律德光接到耶律敌烈败回饶州的消息后,沉思良久,而后说了一句众人都没料到的话,“遣使去见耶律倍,孤王要与他相见。”
左右大惊,正欲相劝,话还未出口,耶律德光已是怒喝道:“速速去办,多言一句,立斩不赦!”
这边厢,耶律倍也接到了耶律敌烈军败的消息,他在大怒之余,也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抬头道:“遣使去见耶律德光,朕要与他相见。”
只不过他的使臣还未派出,耶律德光的使者已经到了。
这一回,昔日契丹国最有贤名两个皇子,争斗多年的兄弟俩,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总算是想到了一处。
不时之后,两人避过耳目,只率些许精锐近卫,在隐蔽处相见。
树阴前,兄弟兀一碰面,耶律倍即怒斥道:“耶律德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家弃国,聚众叛乱,你眼里还没有君臣,还有没有王法,你难道不知死吗?”
耶律倍厉声斥责,一直持续了好半晌,那愤怒之色就差被扑过来咬断耶律德光的脖子,然而耶律德光却只是安静的站着,悉数接下了耶律倍的怒骂。
待耶律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耶律德光苦笑道:“兄长若是要骂,只管骂个够,愚弟接着就是了。”
“你当真以为此时朕不敢杀你?”耶律倍闻言不仅没有觉得舒坦,反而大怒,他眼中凶光毕露,可见的确是动了杀心。想想也是,他一番王朝霸业,多年准备,如今都毁在耶律德光手中,怎能不恨?
“兄长若要杀我,见面就动手了,何必等到此时?”耶律德光脸不红心不跳,既没有对耶律倍的愧疚之色,没有对耶律倍的惧怕之意,“不过兄长要对愚弟动手,实则不过是自家之争,愚弟此番兴兵西来,虽然在兄长看来是大逆不道,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家之争。你我自家人明自家事,自家人相争,便是争得头破血流,无论最终谁站着谁倒下了,自家的东西还是自家人的,输赢都不过是个人命运,于家国无伤。但是此时此刻,却有强盗要入家劫掠,霸占你我家业,难道你我不该先联手对付外敌?”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朕!”耶律倍冷哼,“还有,契丹国是朕的,朕是契丹皇帝,你不过是觊觎朕的家业,与那外贼并无二致!”
耶律德光摊摊手,那意思是随你怎么说,你开心就好。
“说吧,你有一刻的时间说服朕,否则朕明日必会尽起大军,先除内贼,再去收拾李从璟!”耶律倍皇帝的姿态不能丢,依旧是高昂头颅。
耶律德光也不拿捏姿态,娓娓道来,“李从璟已败耶律敌烈,明日就会抵达西楼。他是何种心思,兄长难道不知?”
耶律倍又忍不住了,“说到这朕倒是要问问你,你此番兴兵,是否与李从璟相互串通,是否与耶律敏相互勾结?可恨那耶律敏,朕对她那般恩重,她竟也临阵倒戈,实在是可恨!你们还真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李从璟若是一心相助愚弟,愚弟今日何必来与兄长相见?那李从璟是什么样的人,他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兄长果真不知?四年前相助兄长,今日又来蛊惑愚弟,不过都是想要引得契丹内乱,好消耗契丹国力罢了!”耶律德光痛心疾首,“此番他与愚弟联合是假,勾结耶律敏倒是真……”
耶律倍有心想说他与你勾结也是真,想了想终于是忍住了。
耶律德光继续道:“明日李从璟抵达西楼,不出所料,定会坐视你我兄弟相争,等你我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则坐收渔翁之利。到得那时,我契丹大军折损殆尽,他李从璟还不是想如何折腾便如何折腾?便是兄长胜了愚弟,但往后兄长的皇位还能坐得安稳否?要知那耶律敏趁你我相争之际,暗自培植党羽,一心投靠唐朝,如今可是势力非常,来日再有李从璟相助,她就不仅仅是尾大不掉,只怕兄长你也要为她所驾空了!”
耶律倍冷笑道:“你是怕自个儿被耶律敏驾空了权柄吧?”
耶律德光耐心有限,此时也忍不住出击,“兄长与徐知诰联合,暗中培植势力捣乱西川,让唐朝禁军至今都不能离开两川,惹得唐朝对契丹怨恨不已,李从璟更是不惜亲自前来找麻烦,这难道也是愚弟的事?”
要说耶律倍先前不知李从璟知道了他捣乱西川的事,如今李从璟连败耶律黑格、耶律敌烈,这般来势汹汹,他若是还不醒悟却也不可能了。
“朕那是为了契丹大业,哪像你这般狼心狗肺,就知道祸国殃民,来夺朕的皇位!”耶律倍大怒。
耶律德光脸色一阵扭曲,有心发作,终究还是忍住,沉声道:“无论如何,李从璟此番北来,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扶持耶律敏也是因此……耶律敏不必多言,早年她逃到幽州,就与李从璟勾结一处,四年前她回契丹,是否是所图深远姑且不言,此后定会唯李从璟之命是从,却是毋庸置疑。兄长……”
耶律德光深吸一口气,“无论往后如何,只有先败李从璟,这契丹才会是契丹人的契丹,日后也不必受耶律敏掣肘,否则,你我寝食难安!”
耶律德光一番话字字珠玑,可谓是入情入理,只不过耶律倍心中恨意仍是滔天,“与你这等逆臣贼子联手,实在是让朕万分恶心……他李从璟区区一介卢龙军,还真能反了天不成,朕就不信胜了你之后,不能拿下他!”
“岂会是只有卢龙军?”耶律德光摇头,“那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他声音冰冷道:“李从璟之所以只率卢龙军出现在你我面前,防的就是你我对他太过忌惮,从而逼得你我联手,让他讨不了好。正因为只率卢龙军出现,你我对他过分轻视,所以才会全力自相残杀,想着事后随随便便把他赶走。但兄长也不想想,但凡他李从璟出现的时候,哪一回没给契丹带来深重灾难?待到你我事了,大军疲敝,他李从璟大手一挥,万千大军北来,到时谁能奈何得了他!”
耶律倍大惊,“你是说,他暗中调集了大军在等着?”
耶律德光痛苦道:“正因事先不曾察觉到这点,还想着仪坤州、饶州军随随便便就能挡住他,就算挡不住,你我事了之后也能随手解决他,所以才对他不够重视,才会只顾着处理眼前的事。现在看来,却是你我都太天真了……”
“这不可能!”耶律倍断然摇头,“朕的眼线密布唐朝北境,彼处并无大军调动!否则,朕又怎可能一心西征?!”
“愚弟的眼线何尝不也是这般说?”耶律德光苦涩道,“但很多事,光靠眼线是不够的。”他有心说得靠脑子,又觉得这样太侮辱耶律倍了些,好歹及时打住,“李从璟前时没调动大军是真,但现在呢?兄长的眼线多久没有新消息传回来了?”
耶律倍愣住。
虽说眼线是有事禀报,无事则隔一段时间一报,但近来没有回报,并不代表就一定无事……还有可能是那些眼线都不在了!
“总而言之,李从璟北来之后种种举措,的确蒙蔽了你我,让你我以为唐朝不会大举兴兵北上……然而,你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唐朝的怒火。”
“不对!”耶律倍叫起来,“西川动乱,杨吴攻楚,难道唐朝不管了吗?唐军禁军如何能大举北上?”
“何用禁军?兄长难道忘了,卢龙边镇,那是李从璟经营多年的地方,无论是藏些兵马,或是临时紧急调动边军出战,再组织地方后备兵员戍卫州县,他都轻车熟路!”耶律德光寒声道,“他根本就不必用到禁军!”
耶律倍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越想越觉得耶律德光的话是对的,因为李从璟这个家伙……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既阴损又强大的对手啊!
耶律德光见耶律倍已经想通,遂道:“但你我并非也就败了,眼前李从璟只有卢龙一军在身边是事实,他要调集边军赶来,总需要时间,而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耶律德光盯着耶律倍,眼中精光爆闪,“你我合力,抓住时间,吃掉卢龙军,就能打破李从璟的布局!卢龙边军虽能北上,但藩属太杂,战力不强,只要击败卢龙军这股主力,卢龙那些边军就不是大问题。而若能活捉李从璟,则唐朝此番攻势顿时土崩瓦解!”
耶律倍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