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雅在一旁,安抚道:“别着急,说不定就是手机突然没电了。”
程肆抓了把头发,从前额往后捋,低头重新拨出去一通, 依然是关机提示音。
他望了眼毫无响应的屏幕, 一声不吭, 抬头瞧见这家机构门口的摄像头, 再次去进门问前台:“门口的监控开着没有?”
随便谁都看得出这位帅哥状态不对劲,前台姐姐张了张嘴:“开、开着呢。”
程肆:“我能看看吗?您通融一下, 行吗?”
语调里透着恳求。
“或者您看,告诉我她去哪个方向了就可以, 这样行吗?”
撑在前台之上的手臂, 青筋微凸。
郁清雅走过去握了握他手腕, 声音相比于程肆沉稳许多:“别着急,你想想上次,人小姑娘就是去帮一个走失了的小孩找家长,这回说不定也是因为突发状况, 手机没电了也说不定。”
程肆却说:“手机电量是满的,今天早晨还是我拔的充电线。”
郁清雅一顿,这么说, 突然关机确实就奇怪了。
女性的同理心太强,前台姐姐虽为难,但也是在看不下去一个大帅哥这么焦急了,最终还是同意将言柚离开时间段的监控调出来。
画面中言柚只在门口停留了几分钟,接了电话,没聊多久挂掉。时间与程肆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完全吻合,之后画面里的人就去了东面方向的繁华区域,便也从监控中完全消失了。
“别担心,去了人多的地方,手机关机说不定就是被偷了。”郁清雅按了按程肆肩膀,“你冷静点。”
程肆“嗯”了一声,心却仍吊着,不上不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方才联系不上言柚的第一秒开始,心口就萦绕着种莫名的不安感,经久不散。
跟前台工作人员到了声谢,便脚下生风般朝监控中言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家里郁政生打电话过来,催促二人,还问怎么还没把外孙女朋友带回去。
暂时撒了个小谎应付过去,郁清雅再追出去时,就见程肆沿着路边的店家,给看一眼手机里的照片,一家一家询问是否见过人。
郁清雅叹了口气,只好帮着找人。
整整过去一个小时,他们也只从见过言柚的路人口中,拼凑出了一段不长的路径。在此期间,言柚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郁清雅看了眼程肆额上沁出的汗,前不久才在商场目睹的画面再一次重现。
她实在是看不得他那副模样了,拦住人劝他八百次冷静。两人最后在一个路口拐弯处,问遍了所有能问的路人,得到的却都是无人再见过。
郁清雅扣着程肆,直接拉着人,换了她开车去最近的派出所报了警。
此时,从言柚失去联系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民警询问完情况之后,但人员失踪不足24小时,况且还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但情况特殊,骤然失联关机的讯号,足以判断是否紧急。
还是给调取了该路段及时间段内的监控,画面里言柚起初的身影的确是按着他们路边询问的店家路线随意逛着,还买了一串草莓糖葫芦,碰到一张长凳,坐在上面休息了会儿。
吃了一半起身继续逛了半圈,之后就消失在一个监控看不见的胡同。
穿过那条狭窄的胡同,后面就有家很有名的网红书店,估计是想去那里。
调取了那家店门口的监控,却没有再看见言柚出现的身影。
人好像,就这么从监控死角消失了。
程肆的视线停在显示屏那并不清晰的监控之上,旁边帮忙调取监控的民警安慰了几句,他闻言仍像是未收到任何安慰效果,请求他再重新倒回到言柚进那条狭窄胡同的画面。
另一位民警问郁清雅:“是女朋友?”
“嗯。”
“怪不得这么紧张。”他又例行询问,“这小姑娘最近有得罪什么人没有?”
郁清雅顿了下,看程肆,而紧盯着监控画面的男人,在听见这一句之后,同个瞬间急喊:“停一下。”
民警不明所以,却仍紧跟着摁下暂停键。
程肆盯着那画面看了两秒,手突地紧握成拳。
在言柚走进那条胡同之后,隔了几秒时间,稀稀拉拉的人流中一个特殊的身影,抓住了他的视线。
暂停下来的视频,正好是这人抬眼不经意地扫了下摄像头。
他一身黑衣,个头很高,体型正常。头上压着一顶鸭舌帽,又戴了口罩,看不清脸。
衣着打扮都很不显眼。
但程肆一眼认出来。
那是,程术知。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来电备注:程术知。
意识缓慢回笼时,后颈的疼痛感密密麻麻地袭来。
甫一睁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像是东西燃烧过后的灰烬味道。
手被人困住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光,没有窗,一片黑暗。
她动了动,就在此时,正前方传来一声电子滴滴声。门亮开一道缝隙,室内的灯光自动亮起。
长久黑暗让言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那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没有关门,只轻轻合上。
“这么快就醒了?”程术知声音含笑。
言柚望过去,面前人已经与她晕倒前见到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又换回了一身西装三件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带胸针口袋巾,矜贵优雅得像个老绅士。
――起码从外表看的确如此。
程术知扶了扶眼镜,在言柚对面椅子上落座。
他身边,摆着一厚沓的文件,a4纸摞起来足有半米之高。
言柚下意识往后一缩,被人绑着行动不便,只能紧紧靠着椅背,防备警惕地看着程术知。
“你想干什么?”
程术知一笑,摘下眼睛擦了擦镜片,重新戴好后从那螺a4纸上拿下来一份文件。
“别担心。”他自己翻阅着,声音甚至听起来是柔和的,“不会伤害你,别害怕。”
言柚扫了眼这个地方,五天之前,就是在这里,她与程肆亲眼目睹了程术知隐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
房间正中央那堆灰烬甚至都还没有清理,轻飘飘的灰烬被吹动得几乎满地都是。
程术知一身精致干净,却对这些灰烬,这么多天都保留着没有清理打扫。
唯一不同的,是靠墙那一面多了张桌子,此时上面放着几种不同的刀具、不知为何物的药瓶,以及桌角一个五六升体积的桶。
言柚闻见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汽油味。
“别害怕。”程术知再一次出声,“那些东西不是给你用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随意,目光也只无波无澜地注视着自己手里的纸页。
言柚看不见那上面是什么内容,只瞧得见密密麻麻的字,很满。
“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术知一笑,不答饭而讲故事般说:“程肆小时候很聪明,学东西快,他小学就学完了初中的课,初中又学完了高中的知识,拿回家的奖状和竞赛奖杯能摆满一面墙。”
言柚往后靠着,手腕上的的绳子绑得不算太紧,但材料用的是皮革,很难弄开。
程术知似乎是瞧出了她的小动作,微微笑着:“别着急,等会儿会给你解开的。”
言柚一顿,瞧了眼他面上始终温润斯文的笑,凉意却好像从脚底板升上来,冰冷彻骨。
“他其实是挺听话的,不过也有几年很闹腾,混不吝似的。阿令每次接他去玩,都和那一片胡同里的小孩疯成一片,管都不住。差不多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年纪,踢球打碎过别人家玻璃、糟蹋祸害她亲手种的花、还跟人打架……干过的坏事不少。”程术知似乎很怀念,“阿令被他气得不轻,也会因为这种事亲自来跟我告状。”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程术知那脸上一如既往的笑,和话语中一口一个“阿令”,地上被烧掉的灰烬遍地都是。她忘不了那天和程肆一起瞧见那些画时心中的震惊,此时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心生恶寒。
程术知却并不在意,继续道:“那时候倒是希望他继续混下去。不过后来,我实在是看不过阿令被他那么气,就只好帮着管一管。”
他合上手里那份文件放在手边去拿另一份,言柚这才瞧见封面上黑体印刷的程肆个案观察记录几个大字。
她瞬间想起,才几天前,从程肆口中听说的实验之事。
究竟真是单纯的行为观察记录,还是人为介入干预的实验报告,恐怕只有程术知心里最清楚。
可一个对三四岁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孩,都能因为喂了几次流浪猫而打骂、关小黑屋的人,年纪更大一些之后,还会用什么样的惩罚与刺激来对他?
怎么可能像他道貌岸然撰写的,仅仅是粉观察记录。
言柚甚至不敢去想。
程术知拿着打火机,翻看完后从一角将那册观察记录点燃,等燃过一半,丢入脚下盆中。之后循环似的再去拿那一摞中的下一册。
从头至尾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那段时间,他倒是常去一个人找郁清雅。”程术知每翻阅一册,就烧掉一册,道,“不过他妈很少见他,也没有要拿走抚养权的意思。所以次数多了,被冷待多了,也就渐渐去得少了。我没拦过,一个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渴望什么。爱与欲,是没有界限的。”
言柚愕然抬头。
程术知,是否也曾试验过,想让程肆成为另一个“他”。
他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无处宣泄,所以也想让儿子,成为寄托?
令旖的存在,那一杯水里致幻剂和春/药,是不是也同样是他计划之内的实验。
言柚望着那一沓半米高的记录,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你不配当一个父亲。”她说。
程术知:“无所谓,这并不是我向往的身份。”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用来满足自我掌控欲的工具!”言柚嗓音发颤,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程术知并没有反驳,他只是继续,一页页烧掉桌上的东西。
“他没有按照你所设想的路走是么?他更没有成为你期望的‘实验成果。”言柚看着那些纸上的文字被火舌缓慢吞没,火光印在她的苍白无力的脸上。
程术知道:“是吗,一半一半吧。你又怎么知道我设想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