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想明白,傅公子跟我谈了这一串闲话,到底是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试探看看,夏姑娘是甘愿做陈兄那样委曲求全的人呢,还是另有志向。”
这人竟然还把“试探看看”四个字说了出来,夏小乔斜眼瞟了他一眼,笑问道:“那你试探出没有?”
“我看姑娘不是肯委屈求全的,正与我是一路人。”
“哦?那傅公子试探出来了,又待如何?”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熙来攘往的大街上,虽是寒冬,但今日艳阳高照,又临近冬至,城中居民多有出来采买过节物品的。
傅一平就这么满是兴味的看着一个妇人站在猪肉摊前跟卖肉的大汉讨价还价,语气极为平常的说:“我想说服姑娘跟我一起建功立业。”
“不知傅公子所指的功业是?”
傅一平抬头看看天,笑道:“争霸天下,取而代之。”
这话要是传出去,估计陈义明第一个会跳起来,夏小乔却只是笑着问:“可是那个位子只能一个人坐,假设我同意了,到时是你坐,还是我坐?”
“一起坐嘛。”傅一平脸上多了点玩世不恭之色,“夫妻一体。谁坐还不是一样?”
夏小乔脸上笑意不变,口中却说:“这是第一次,我当你是开玩笑,下次再说这话,别怪我不打招呼、直接动手。”
说完她就大步向前走,将傅一平丢在了后头。傅一平笑吟吟的看着她的背影,既没有尴尬之色,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看夏小乔沿路买了些小东西,然后进了一间茶楼。
他跟进去,与夏小乔一同在内堂里一张桌边坐下来,跟伙计点了茶和果子点心,等只剩他们二人了,才说:“夫妻之语,确是玩笑,其他却都发自肺腑,还望夏姑娘认真考虑。”
“我不用考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没兴趣。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也跟我没关系,但不要算我的份。”
“哦?那夏姑娘为何答应陈兄到此,还愿意去见鲁王,并同去颍川?”
“我的事不劳公子过问。”
傅一平挑挑眉:“既然如此,若是我不知情不小心坏了夏姑娘的事,夏姑娘须也怪不得我了。”
拉拢不成改威胁?夏小乔皱眉看向傅一平,傅一平嘴角仍旧噙着笑,眼神也坦坦荡荡,倒是无耻的很直接。
“随便你。”不管他是想借着鲁王起势,还是拿郑王做踏脚石,都跟夏小乔没什么关系,谁做皇帝,对老百姓来说都一样,只要不是暴虐之辈,知道让久经战乱的黎庶休养生息,已经足够。
傅一平倒是没想到夏小乔如此油盐不进,好像真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但话说到这里,他也再没什么能说的,只能喝茶吃点心看热闹。
两人相对无语的在茶馆消磨了大半个时辰,夏小乔一直留心听各路客人谈天,听他们说说生意、谈谈家宅,商量开春之后的计划,似乎每个人都对明年充满了希望和憧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充满了烟火气,也让人心安。
这才是凡人该过的日子,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或许平淡,却能有滋有味的过完一年又一年。
午时前,夏小乔叫伙计会账,起身出去,打算找个小馆子尝尝济州风味,那傅一平却还亦步亦趋跟着,不由不悦的转身说道:“你那陈兄没给你钱吗?还是偷来的钱不够花?”
傅一平笑道:“一个人闲逛无趣,姑娘你又人品出众,万一遇上登徒子就不好了。”
夏小乔目光冷冷盯着傅一平:“道不同不相为谋,傅公子请自便。”
她神情认真,一张明媚小脸绷得紧紧的,傅一平觉得一言不合、这姑娘很可能拔刀相向,只能摇头叹息着走了。
夏小乔摆脱了他,自己找了间小馆子坐下来吃了午饭,又四处晃了一圈,才心情舒畅的回去陈义明那处宅院。
进门时,小厮毕恭毕敬的说:“姑娘回来了,公子说请您回来去书房,公子有事与您商议。”
夏小乔叫他前面带路,跟他一起去见陈义明。
陈义明看夏小乔穿着那身白狐裘进来,气质脱俗、貌美如花,心动之余,又担心自己把她带去鲁王府,会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公子有事找我?”夏小乔脱下白狐裘交给书房内丫鬟,问陈义明。
陈义明等丫鬟上了茶,就把闲杂人等打发下去,低声问:“夏姑娘,依你看,傅公子会不会是朝廷派来的人?”
夏小乔一愣:“应该不会吧,他不是打伤了谢荣民?”
“苦肉计并不新鲜。”陈义明神情严肃,“不然我想不出怎么会突然冒出他这样一个人来,雄心勃勃的想让我引荐他见鲁王,还想跟我回颍川。”
“你既然有所怀疑,为什么又要如他所愿,让他去见鲁王?”
陈义明低声道:“我怕自己眼拙,请鲁王和春阳子道长也掌掌眼。”
夏小乔忽然一笑:“少唬我了,你是想祸水东引吧?”
陈义明听了也是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姑娘,鲁王明日午后有空,叫我带二位去见见,到时还请姑娘帮个小忙。”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供暖,只能抱着暖宝码字了qaq
早更早钻被窝,哼(ˉ(∞)ˉ)唧
☆、晋江vip
第二日午后, 三人坐了马车从宅子出来, 径直去了鲁王府。
鲁王府说是王府,倒不如说王城更贴切些。夏小乔远远就看见王府城墙高耸, 到得近前才发现城墙外还有护城河,虽然那河并没多宽,但也足可起到阻碍敌军直接攻击王城的作用。
他们一行从王城北门进去后, 就下了车, 换王府小轿从夹道一路向南走了大约十几丈,右转进了一个月洞门,轿子落地, 三人下轿,才有鲁王近侍前来迎接引路。
那近侍面白无须,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声音略尖细, 显然是个阉人。
陈义明似乎跟他很熟悉,两人说笑几句,又转回头来介绍夏小乔和傅一平, 说那近侍姓严,是王府内丞, 鲁王身边的亲信。
夏小乔点头为礼,傅一平盯着那严内丞看了好几眼, 也只点了点头。
严内丞没他这么无礼,只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们二人几眼,就带着他们一路进去王府内院, 顺着雕饰精美的抄手游廊到了一处暖阁。
暖阁外有几株蜡梅,正开的娇艳芬芳,梅枝上堆着雪,雪下站着一位身穿红斗篷的美人,此情此景,堪可入画。
听见脚步声,那美人转过身来,向着严内丞微微躬身,道了声:“严公公。”声音娇嫩甜软,好听之极。
夏小乔注目于那美人,陈义明却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多看,傅一平更是眼睛只望着琉璃窗内的暖阁。
严内丞笑眯眯的对那美人点点头,就示意暖阁外守着的人去回禀,很快里面叫进,严内丞亲自过去打起门内毡帘,请他们三人入内。
夏小乔跟在陈义明和傅一平后面进了暖阁,扑鼻而来的是一阵幽雅甜香,像是皇室推崇的龙涎香。再看室内陈设更是奢华舒适,上首榻上铺了一整张斑斓虎皮,一个蓄短须、相貌端正的中年人正端坐其上。
陈义明带头行礼,夏小乔在修真界早习惯了男女同礼,对这位藩王更没什么尊敬之意,便也跟着拱手就算。
好在鲁王知道他们是江湖人士,也并不计较,笑容和煦的叫人搬凳子给他们坐,又叫陈义明介绍他身边陪着的门客们。
陈义明果然对鲁王府非常熟悉,对下首作陪的几个男子如数家珍,“这位是栾其昌栾先生,天下知名的大儒,是世子和两位公子的授业恩师;这一位是白云鄯白将军,弓马娴熟、名将之后,是世子和两位公子的骑射师父。”
夏小乔见在场诸人的目光多投注在傅一平身上,知道陈义明准是昨日来时替傅一平吹过牛,这才吸引了诸多注意,她乐得轻松,只落后一步,逢人点头就算。
后面三个就都是江湖人士了,有名有号,看起来个个目光炯炯,呼吸也都轻缓绵长,显然是练过内家功夫的。
互相引荐后,大家入座,因她和傅一平都没有名号,对方自然要询问师承来历。傅一平就把跟陈义明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自称从小在蓬莱仙岛练功,近日才登陆返回中土,至于师承,师父不许说,他不敢违逆。
他这么一说,对方那三个江湖客就不客气了,也不追问夏小乔,只要傅一平露一手漂亮功夫来看。
傅一平笑得冷淡:“在鲁王殿下这里怎么敢乱动?万一拿我当了刺客,我可没处伸冤去。”
鲁王哈哈大笑:“傅先生说笑了,本王也是习武之人,平日也常见他们切磋武艺的,傅先生尽管一展身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若是觉得这里不好施展,不如换个地方?”
“那倒不必。”傅一平傲然一笑,目光往琉璃窗外看去,正瞧见那位红装美人素手捧着一株蜡梅往暖阁里走,他忽地拔身而起,在抽气声中窜到了屋顶,推开透光天窗,人如一抹影子一样落到了院内蜡梅树上。
夏小乔隔着浅碧琉璃窗,清清楚楚看到那树上存的雪一丝儿都没颤动,傅一平随手折了一支蜡梅,再次纵跃而起,又从天窗落回了暖阁之内。天窗悄无声息关好,那红装美人也恰好进了门,傅一平把自己手中那支蜡梅递给严内丞,向着鲁王一点头,说:“献丑了。”
鲁王抚掌赞道:“好!这一手轻功漂亮得很!”
座下三个江湖客也都变了脸色,却都还捧场的拍手叫好,傅一平神色平静,似乎刚刚那番露脸极为平常,向鲁王拱拱手,说:“不过是点微末技艺,听说殿下身边有位道家高人,陈兄极为推崇,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一见?”
他倒是直接,也不用别人铺垫,自己就提起了春阳子,倒让陈义明白嘱咐了夏小乔一番。她想到这里,与陈义明对了个眼色,然后又若无其事的一同看向鲁王。
“彭真人一早出城访友去了,尚未归来。”鲁王笑着答完,叫那美人把傅一平折回来的花一同拿去插瓶,又叫傅一平坐。
陈义明就笑着接口:“所谓英雄惜英雄,傅兄听在下提及彭真人的神通,早就心向往之,恨不得当面讨教一二。”
鲁王麾下大将白云鄯声音洪亮的接话:“彭真人虽不在,钱、吴、沈三位兄弟不是在么?钱兄弟一双铁砂掌能开碑裂石,吴兄弟的鸳鸯腿曾横扫汾河七盗,沈兄弟三十六路追风剑法也是罕有敌手……”
他正说得兴起,傅一平忽然很不客气的插嘴:“那就一起试试吧。”
众人都是一愣,鲁王惊奇的望向傅一平:“傅先生的意思是?”
“白将军不是想让我与三位切磋一番么?”傅一平脸上笑意浅淡,“我也正有此意,不如请三位一起上,也省得耽搁工夫。”
他如此狂妄,那三位江湖人士齐齐大怒,碍于鲁王在场,不便发作,都一齐怒目而视。
鲁王也没想到他口气这么大,不由看了陈义明一眼。陈义明并不知道傅一平到底几斤几两,但他和傅一平也不过是初相识,正怀疑他的底细,他自己愿意上阵,陈义明乐见其成,于是便笑道:“那我等可真是要大开眼界了。路上匆忙,也没看到傅兄大展身手,只不知王爷这里方不方便?”
鲁王只当他和傅一平是极为自信,本来有些沉吟,不想让自己手下在郑王的人跟前丢了面子,但是对方已经提出要以一敌三,自己这边的人若不应战,不是更丢脸?
正要勉为其难答应,门外忽然有人通报:“王爷,世子、彭真人求见。”
鲁王暗地松了口气,看了一眼严内丞,严内丞忙快步出去迎了两个人进来。
当先一位青年身穿赤红衮龙袍、头戴翼善冠、脚穿皁皮靴,气质高贵,样貌英俊,正是鲁王世子侯仞。在他身后一步远外跟着的,则是一位身穿深蓝道袍、须发皆白的道人。
夏小乔、傅一平二人的关注点都在那道人身上,两双眼睛齐齐盯着面色红润、皮肤细腻白皙如少年人的老道,竟没注意其他人已经都站起来迎候世子。
陈义明忙清咳一声,夏、傅二人这才跟着站起来,看那年轻世子和老道向鲁王行礼,接着又一同见过世子侯仞。
“孩儿听说陈大夫带了两位能人异士来,一回府就赶着来看,正巧遇见彭真人,便一同过来求见了。”侯仞笑微微的跟鲁王说话,眼睛从傅一平身上扫过,落到夏小乔身上,见她貌美大方,不由向她点了点头。
鲁王叫人给春阳子设座,却只让儿子站在身旁,闻言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位傅先生仰慕彭真人、一心求教,正说可惜彭真人不在,只好先向钱壮士等人讨教,你们就来了。”
那老道端端正正坐下,身上穿的道袍薄薄一层,连件棉衣都没穿,面容却红润如常,一双细长眼睛在傅一平和夏小乔之间打了两个转,方才捻须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老道可许多年没见过两位这样出色人物了。”
从夏小乔进到这间暖阁起,众人的焦点就都聚集在傅一平身上,只有春阳子一张口就把夏小乔和傅一平摆在了平等位置,她不免有些诧异的回望过去,等他下文。
“夏姑娘修习的也是我道家功法吧?”春阳子笑容慈蔼,语调柔和,“神清气正,含而不露,难得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初窥门径而已,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
他一副长辈口吻,可容貌却似青少年人,又留着白胡子,让夏小乔看得很难受,却又不能不答,只得挂着礼貌的笑回道:“道长过奖了,机缘巧合而已。”
其余诸人听他夸奖这美貌小姑娘,如钱、吴、沈之流,只当他是要教训狂妄的傅一平,故意冷落他,拿这个小姑娘来压一压傅一平的气焰,都没往心里去。
倒是鲁王父子知道这彭春阳眼界甚高,从不轻易夸人,此刻对这少女如此褒奖,可见其定有过人之处,又听夏小乔回的不卑不亢,不由都多看了她几眼。
春阳子见夏小乔没有否认,就笑着说:“既是道门同道,改日有空,还要向姑娘讨教。”说完这句,他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傅一平,“不知傅公子想怎么跟老道求教?”
他对夏小乔用的是“讨教”,换到傅一平身上,一句客气话没有不说,还直接老实不客气的认了“求教”,本来怒火高涨的钱、吴、沈三人不由窃笑。
傅一平狂妄自是有狂妄的底气,这底气也让他眼光与常人不同,眼前老道虽然看着如常人一般,目光不如何炯炯有神,身材也不很高大,连说话都不甚响亮,但他们共处一室,相距极近,他竟感觉不到老道在呼吸,不由对这春阳子刮目相看。
他本来听说鲁王身边有个道士,只当是神棍之流,用了什么骗术哄住了这些没见识的人,如今亲眼见了,才终于确认春阳子是内家高手。
“在下一向对道家功法好奇,听说道门内有一手绝顶功夫叫推云掌,不知道长可修习过,让在下领教一二?”
推云掌是武当派不外传的掌法,春阳子修行的道观却在终南山上,他有意这么说,春阳子却并无恼怒之意,只答道:“不曾。不过老道潜心修炼多年,自创了一套三阳掌,虽不能媲美推云掌,倒也不至丢了道家先圣的脸面,傅公子意下如何?”
“愿领高招。”傅一平站起身一拱手,面上毫无惧色。
鲁王就说:“好啊,难得彭真人也有此雅兴,肯指教后辈,大郎还不去校场略作准备?”
世子侯仞应了一声,告退出去,那位白将军也说要去帮忙,一同走了。剩下其余人喝茶说话,陈义明恭维了春阳子几句,问他何时回终南山,可有暇往商都去见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