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谋不答,夏小乔就另问道:“宣公子是哪里人?怎么到的豁然客栈?”
宣谋只答了四个字:“循香而来。”
“那你去宫中,也是循香而去?”夏小乔又问。
宣谋道:“那是特意去的。人都说皇帝享尽富贵、吃尽美味,我就去尝尝是不是真的。”
“……”这话要是让谢荣民听见得气死!
夏小乔停了停,开玩笑道:“原来如此,宣公子这习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饕餮转世。”
宣谋勾起嘴角:“人生在世,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别的都是虚妄。”
“是吗?那看到的美景不算么?听到的妙音呢?学来的道理呢?”
夏小乔只是无事跟宣谋抬杠,却不料她这话刚问完,前面忽然有个陌生苍老的声音接着问:“闻过的花香也不算么?”
她忙往前面看去,只见一个身子佝偻的灰衣老者坐在一株矮松粗壮的枝桠上,正探头看着他们。
张大海此时已经到了矮松旁边,语气颇有些无奈的说:“花爷爷,您怎么又自个跑出来了?一会儿迷了路怎么办?天这么冷。”
夏小乔和宣谋对视一眼,忍不住聚气传音问他:“你刚刚发觉这有个老人么?”直到老者开口之前,她一点儿都没发觉此处有人!
宣谋看见她眼里都是震惊,只摇摇头,就几步跟到了张大海身后,问:“这是你们寨子里的老人?”
张大海正伸手扶那老者下来,闻言答道:“对。花爷爷爱花成痴,喜欢漫山遍野的去找各种野花,可这时节也没有花开,您老出来做什么啊?您还不认路。”
花爷爷微微喘着粗气,答道:“谁说这时节没有花?我在里面发现一株蜡梅,就要开了,这两天我得留在这儿好好照顾。”
张大海快给他跪下了:“这怎么行?冰天雪地的,您去照顾蜡梅,别把自己照顾个好歹的,这样吧,您告诉我怎么照顾,我每天按时来看着蜡梅还不行么?”
“那也行,我这就带你去看。”花爷爷说着仰起脖子看了看宣谋和此时也跟到旁边的夏小乔,“这两个娃娃哪里来的?长得可好。”夸人的语气跟夸花儿一样。
离得近了,能看到老者戴的毡帽下面白发稀疏,脸上也是沟壑纵横,还长了几块老人斑,且气息粗重,根本不像是习武之人。
夏小乔心下纳罕,面上仍是笑道:“花爷爷好,我叫夏小乔,是德章镇人。”
花爷爷颤巍巍的点头:“好好好。那咱们看花去吧。”像是完全忘了他插的那一句话。
他忘了,宣谋却没忘,就在张大海左右为难的时候,开口说:“我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自然就只认吃到肚子里的才算是真味。假若小姑娘志向是看遍天下风景,或是听尽天下妙音,只怕就会觉得美食无味,也是虚妄;老爷子爱花成痴,想必也不在意吃什么。各有所好,各有所欲,如是而已。”
花爷爷听得频频点头,吓得张大海牢牢扶住他,就怕他一头栽进雪里。
“这娃儿想事情真明白。可惜啊,要是我也能早想这么明白就好了。”花爷爷叹了一声,还是要带张大海去看蜡梅。
夏小乔就说一起去,宣谋也没有异议,张大海只得背起花爷爷,在他指点之下找到一株山坳里含苞待放的蜡梅树,然后才又往桃园寨走。
路上他们再没交谈,因为花爷爷一直在给张大海讲要怎么去照顾蜡梅树,让它顺利开花。
“万物皆有灵,花树也一样。且花儿有一样好处,你只要尽心尽力照顾,它自然就开放了来报答你呵护之情。”
张大海前面一直爽快答应,到这里却忍不住问:“那您老养的那株牡丹怎么到现在还不开?是不是您搞错了,那根本不是牡丹,是棵野草啊?”
花爷爷本来一直絮絮说话,看起来也很温和,听了张大海这句问话,却忽然恼怒:“胡说!那是我从雒阳带出来的名种姚黄!只是不好培育,伏牛山的土也不好,才一直没结花苞!”
张大海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夏小乔跟在后面,心里有一百一千个问题,只不好当着花爷爷询问,一直忍耐着,直到见到关慕羽,分宾主坐下叙话后,她才迫不及待的问:“大当家,那位花爷爷是哪一派的高人?”
关慕羽一愣:“高人?”接着失笑,“姑娘误会了,花爷爷就是个普通老人,桃园寨初建之时,我们兄弟几个下山办事,无意间遇到他们几位老人躲在一个无人的村庄里,就把他们带回来了。他们都不懂武功。”
不懂武功?这怎么可能?夏小乔自认在下界除非是绝顶高手,不然不可能有人躲在她附近树上,她却全无察觉!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望向宣谋,希望他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疑问。
宣谋并没看她,而是好奇的问:“几位老人一起安然无恙的躲在一个村子里?大当家,我可以去看看这几位老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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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慕羽本来就想和夏小乔单独谈谈, 听了宣谋的话是正中下怀, 当即就叫张大海陪他去,谁知夏小乔也跟着站了起来, 说:“一起去吧。”
宣谋就看了关慕羽一眼,然后似笑非笑道:“大当家请你来,必有正事, 我是不速之客, 自己找事做是不想打扰你们,你还凑什么热闹?”
夏小乔光想着那花爷爷的事情了,被他一提醒, 顿时觉得对关慕羽有些不好意思,就说:“那你们先去吧。”
“哈哈,老宣兄弟不必多心,其实这些俗事并没什么见不得人要瞒着的, 只是我听大海说,你不爱沾惹这些,这才没请你来谈。”关慕羽哈哈一笑, 话说的非常光明磊落。
宣谋也就没再多说,摆摆手, 跟张大海出去了。
议事厅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关慕羽和夏小乔二人,他们各自坐回去, 夏小乔先开口:“大当家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关慕羽笑道:“不敢当‘吩咐’二字,只是有些事想与姑娘当面细谈, 客栈中实在不方便,不若到我们寨中来的踏实安心。”
这倒是,夏小乔他们方才从寨子东面大门进来,看到整座寨子建造得如一座小城。城墙高且厚,墙外有深沟环绕,内中还有瞭望角楼,往来巡逻的人身穿劲装、脚步轻捷,显然都正经习练过武艺。难怪朝廷地方官一直奈何不了他们。
而且关慕羽很有头脑,整个寨子只有东边这一个门可供外出。其余三面,北面临着高崖,南面据说是挨着深涧,还依着涧边又建了连亘不绝的城墙,西面开垦了大片农田,农田外同样建了高墙。
不仅如此,高墙之内还分内寨外寨,就跟京城分内外城一样,与京城内城都是达官显贵不同的是,桃园寨外寨住的寨中高手,内寨是普通百姓,这样内外分隔,为的是更好的保护老弱妇孺。
关慕羽的居所和议事厅都在东外寨中;他手下有一位三当家常驻西外寨,主要处理寨中日常事务,统筹耕种畜牧等一应事宜;南外寨地界最小,面也最窄,但却机关遍布,据说那是二当家的住所,二当家擅长机关暗器,整个桃园寨外面城墙的深沟里布满他的杰作。
这样一个看起来固若金汤的桃园寨,自然要比小客栈中说话更放心更安全。
“大当家有什么想说的,只管直说,贵寨上次施以援手,我还没有好好谢过,若大当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请不必顾虑,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办到。”夏小乔直接说道。
人家小姑娘都如此爽快了,关慕羽一个大汉更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他直接就问:“姑娘在德章镇耽搁了几日,说是遇到了故人,那位故人可是姓谢?”
这本是她的私事,夏小乔并不想多说,但关慕羽会问起,肯定是为了谢荣民的身份,所以她就反问道:“大当家想结识谢指挥使?”
关慕羽一愣,就听小姑娘继续说:“我听说大当家拿了几个大内侍卫,以此与朝廷谈条件,似乎谈得不顺利,才有此猜测。”
“谢荣民这么说?”关慕羽摇头苦笑,“也不知他们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我,我关慕羽虽身在草莽,也没读过几天书,却也知道区区几个大内侍卫实在不够分量去谈条件。我抓了他们,根本不是为了谈条件,也没有扣住人不放、以为筹码,而是第二天就放了他们回去,只请他们传信给屈丞相。”
夏小乔一愣,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就问:“那么屈丞相回信了么?”
关慕羽浓眉紧锁:“我们现在怀疑,屈丞相根本就没见到这封信。大内侍卫带了信回去,很可能已经被他们的上司扣下了。”
“他们有这样大的胆子?不管大当家信中写了什么,都该由屈丞相亲自看过再做决定吧?”
关慕羽道:“按理说是该如此。不然我们也不必费那些力气活捉两个大内侍卫回来,我们就是希望能直接与屈丞相说话,免得有人从中作梗,坏了事。却没想到……”
夏小乔问:“大当家是怎么确定信被扣下了?”
“我还不能确定。但我得到消息,屈丞相至少三日前就已经离京,大内侍卫那边却回信给我说,信刚刚送到丞相府。”
这个答复很有意思,说送到丞相府了,丞相有没有看,或者丞相府的幕僚给没给丞相看,可能性很多,但不管怎样,是与大内侍卫无关了。
但是,“大当家没防着他们这一手?”
“当然有防备,但目前能确定的消息就是,信肯定没送到丞相府,且很有可能到了皇帝手里。姑娘既然听说了此事,那就是谢荣民也知道了,他是皇帝亲信,又说我们是借此谈条件,”关慕羽说到这禁不住冷笑两声,“果然这一番又是白忙活。”
夏小乔听完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说:“大当家的意思是,皇帝在桃园寨的事情上不如屈丞相好说话,他们两人很可能还存在分歧,但是贵寨一直没能与屈丞相搭上线,这样说来,张天王之前去京城,也是为的接近屈丞相吧?”
关慕羽极为诧异:“夏姑娘怎么知道的?”
夏小乔笑道:“我听张天王提过他两年前去京城的事,觉得以张天王的为人,不像是没事乱跑的,他又讲到特意打听过皇帝和屈丞相的事情,这样猜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关慕羽赞了一声,“没错,其实自从朝廷收复东京,我就一直在考量桃园寨的后路。若桃园寨悄悄隐于山中,不与外界往来,或许在朝廷剿灭叛军后,还能维持原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但遇上不平事冷眼旁观,也不是我关慕羽能做得出来的事。”
这是说他后来杀了几个酷吏贪官的事了,杀了朝廷命官,桃园寨自然就在官府挂了号,来日朝廷有余力,难免就要出兵剿灭。到那时桃园寨再坚固,也抵挡不了千军万马围困猛攻。
这些难处,夏小乔都是想得到的,于是她就问:“那么大当家接下来有何打算?你觉得,屈丞相会对桃园寨网开一面么?”
“那倒不是。我给屈丞相的信其实是自荐信,信中说,我关慕羽杀过朝廷命官,自知犯了国法,愿到他阵前做个马前卒,不为沙场建功,只为赎我自己罪过。但桃园寨中都是无辜良民,他们被暴民残害,受酷吏剥削,在桃园寨中才得安身立命,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屈丞相若是觉得国法实在难容,也请只降罪我兄弟几人,放他们一条活路。”
夏小乔真没想到关慕羽会是这样打算,完全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这样一封信其实已很有诚意,她实在想不出皇帝为何要拦住不给屈政亮看,而且看谢荣民的态度,也不像是知道信中内容,甚至好像还以为桃园寨扣住了大内侍卫,不然怎么会说绑了人来谈条件呢?奇怪。
“我向姑娘打听谢荣民,其实是想知道此人为人如何,在皇帝和屈丞相之间,又倾向哪一边。”关慕羽最后说道。
夏小乔思索着答道:“他为人还比较正直,就是对皇帝非常忠心,当然他对屈丞相也很亲近,他十三四岁就被他父亲送到屈丞相身边去了,能有今天,也是屈丞相教导的功劳,当然皇帝也曾与他并肩作战,是以他与两边都很亲近。他说皇帝是明君,丞相是贤臣,还说那些流言都是别人挑拨君臣关系,实则帝相二人根本没有矛盾。”
关慕羽笑了笑:“能做到天武军指挥使,怎么还这么天真?或者他是不想承认帝相之间的矛盾存在吧?至少我就听说在联合鲁王对付刘起俊的问题上,皇帝和屈丞相始终没能达成共识。”
看来桃园寨还是在京中安插了人的,只是无法接近屈政亮,夏小乔想了想,问:“大当家想叫我通过谢荣民给屈丞相传话么?他应该是要去颍川前线与屈丞相汇合的。”
关慕羽神色没变,眼睛却一亮:“姑娘办这事,不为难么?”
“没什么为难的。大当家有本事有义气,我很钦佩,家中长辈也夸您是义士,能为义士尽点微薄之力,我乐意得很。”
关慕羽喜出望外,他请夏小乔来,确实最终目的就如她所猜测的一样,但关慕羽并没有把握能让这个神秘而武功高强的少女同意。
一般来说,武功高强的人多半自视甚高,不肯受人驱使,且难免清高孤傲,不愿与朝廷中人来往。就算她与谢家有旧,也很可能因顾虑谢家不愿与他们桃园寨有关联而婉言谢绝,是以关慕羽从没想到夏小乔不但不推脱,甚至连架子也没拿一下就主动将这个要求说了出来。
“姑娘高义,关某人感激不尽!”
关慕羽直接站起来向夏小乔深施一礼,吓得夏小乔忙站起身躲开,“大当家快别这样,折煞我了。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成与不成,都不在于我,我只是个跑腿的而已。”
“但姑娘本与此事毫无干系,我桃园寨也并无任何好处给予姑娘……”
夏小乔笑道:“大当家莫非忘了,当日我被苗长青等人围攻,是张天王带着宣公子搭救的么?再说大当家能义薄云天,难道我就非得无利不起早?大当家尽管准备好信函,我随时都任大当家差遣。”
关慕羽心中感动,但他一个粗豪汉子,也不惯巧言令色,说些熨帖好听的话,只跟夏小乔说定了此事,就亲自带她一起去看那几个各有怪癖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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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人都喜欢清静, 花爷爷还要捯饬花草, 于是他们的住所就被安排在了内寨西北角上。
“跟你们一起回来的花爷爷应该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他老人家看着颤巍巍的, 但真要出门去,谁也拦不住,又不认得路, 经常迷失在山中, 是以只要他出门,门口守卫都要记着时辰,派人去找他回来。”
关慕羽一边带路往里走, 一边跟夏小乔解说,夏小乔则一边听一边观察寨子里的民居。
这里的民居明显都经过规划,同一条街边的屋子格局大小都一样,连小院面积、篱笆、甚或屋瓦都是一模一样的, 只有窗棂样式和各家各户糊的窗纱窗纸色调不同,于一片规整中,增添点变化色彩。
街道上平整宽阔, 两旁留了些高矮粗细不一的树木,积雪大多已经扫到了树下, 只有一个平坦的斜坡路面上特意留了雪,压实平整后, 给孩子们滑着玩。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七八个小孩子在拉着小爬犁滑雪玩,孩子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厚实棉袄, 兴奋的大声欢叫,小脸都红扑扑的,远远看见关慕羽走过来也不害怕,还大声嚷嚷:“大当家来啦!”
关慕羽对着孩子们摆摆手:“我今天可没带糖,喊我也没用。”
孩子们并不在意,有的还举着手说:“我娘给我买糖吃啦!大当家你要不要?我给你留了一块。”
“我可不吃,牙疼!给你妹妹吃吧。”关慕羽就这么和孩子们答对着走过去,然后和夏小乔说,“见笑了,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野。”
夏小乔却有点羡慕:“挺好的,我小时候也想这么野,只是因为是女孩子,父母不许。”而且现在在外面很难见到这样活泼结实的孩子了,她一路走来,在中原各地村镇见到的小孩,多半都面黄肌瘦、没精打采的,哪像这些孩子这么元气十足。
关慕羽就顺口问道:“这么说,夏姑娘家里不是普通人家?”
“当然是普通人家,不过父母都读过书,教我们多学礼仪,不叫我们太野,觉得不成话。”
关慕羽就笑道:“读书人家就不是普通人家了,我小时候比他们还野。”
两人说着话转了个弯,从十字路口转向北,走了一段又转向西,关慕羽就指着前面两棵大树说,“就是那里。”
话音刚落,一阵悦耳琴声就随风传来,关慕羽嘴角抽了抽,说:“琴爷爷又练琴了。”
夏小乔好奇问道:“还有人会弹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