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政亮大军一到,哪里还有清净地方?”谢子澄连连摆手,“他正巴不得你们往外送人呢!这等危急时刻,送又不能送的远,送得近了,他很快就能查到,把人一抓,现成的人质。就留在这里吧,生死有命,我早看得开了。”
“可是我答应过谢大哥,叔父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婶婶和二哥想想。我带着你们翻山出去到南阳,再送你们到襄阳坐上船,应就无事了。”
谢子澄问:“那你呢?”
“我得回来。”夏小乔简单却坚定的说。
谢子澄叹道:“小乔,你在叔父心里,与大郎二郎是一样的,你在哪里,我们一家就在哪里。要是真的有倾覆之祸,咱们死在一处,能一同去见你父母,那也很好。”
夏小乔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劝的,但她转念一想,竟释然一笑:“好吧,叔父一家留在这里,侄女就更得想个万全之法来保住桃园寨了。”
谢子澄有些诧异:“你有法子?”
“还没想好。总之先拖着外面那些官兵吧。叔父不要担心这些,只管好生保养自己,照顾好婶婶,忙不过来就叫花京来帮忙,我交代过他了。”
这几天花京确实常过来帮忙,谢子澄喜他心地纯良,就点头说:“我知道,你放心,我们这里再没什么事的。你也要好好保重自个。”
夏小乔又嘱咐了他几句,就告辞去了后面大院,看了看贺酩和花京,师无言和宣谋正在竹楼里喝茶说话,听见她来了,就跑出来叫她过去坐。
“你们两个倒会躲清闲。”夏小乔进门就说。
师无言笑道:“不然呢?都在前面耗着有什么用?眼下又没开打,也用不上我们呐!”
“就你们俩在这?无语姐姐呢?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师无言答道:“师姐早回去了。我是跟大师兄一起陪师父他们回来的。”
“是么?那你大师兄也在寨子中么?”夏小乔还没见过师无弦呢。
“他把我们送回来就走了,大概是去联络江湖中的朋友去了。二师兄的伤还没好,一直留在蜀中养着,现在楼里可不就我一个,幸亏还有老宣陪我。”
“徐老也没回来?”
师无言摇头:“咱们是有事回来的,又不与徐老相干,他大约去吴越之地了。”
没回来也好,现在寨子中这些人,已经够让夏小乔觉得负担沉重了,徐老自有去处,实在是件好事。
她没再说话,师无言也把话说完了,室内一时就安静下来,还是宣谋把茶喝尽,咂咂嘴说:“怪没滋味的,小师去贺老头儿那偷点酒来喝。”
师无言失笑:“喝酒还用偷?”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托了三小坛子酒回来,一人分了一坛,也没有下酒菜,三个人就这么闲谈干喝酒。
“哎呀,这时候真想念襄阳城中那间酒肆做的麻香肚丝呀!要是还有命再去,我出钱请你们吃。”师无言喝了一口酒,无限向往的说。
想想那时候他们三人在襄阳吃喝玩乐,还真是夏小乔回到下界以后最自由快活的时光,所以她也不由笑了起来:“好啊,这一顿让你先欠着。”
“不过我穷得很,去之前,还是得靠你先去赌坊拿钱。哎,你说你赌运这么好,这一次跟屈政亮赌命,咱们能不能赢?”
夏小乔被他问得一怔,还没等想出话来答,师无言已经笑着摆手:“逗你玩呢!依我说,输赢也无所谓,反正我活了二十多年,少有不顺心的时候,已是够本。又孤身一人毫无牵挂,晚死就多享受几年,早死那也是老天爷的意思,来,喝酒喝酒。”
夏小乔举起酒坛子跟他碰了碰,慢慢喝了一口,之后问道:“你真的没有牵挂?那你那时候去凉州……”
“是去寻访仇人的。”当初不愿提及的事,这会儿师无言倒毫无遮掩的说了,“父母之仇已经报了,我又没娶妻,当然毫无牵挂啦!倒是小夏你,如花似玉的年纪,也不是没有人倾慕,陪我们死在这多可惜啊!老宣你说是不是?”
宣谋点头:“是可惜。”
师无言见他答的爽快,反倒稀奇起来:“咦?你也这样觉得?你不是……”他话说一半,看看夏小乔,再看看宣谋,“我说,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咱们也没啥不能说的了,你两个,对彼此到底有没有意啊?若是有意就快说,趁着还没开打,赶快把喜事办了,别像大当家和二当家似的……哎,你干嘛?”
夏小乔丢了个茶杯过去砸师无言,杯子师无言接到了,剩的那点茶水却没浪费,洒了他满衣襟,夏小乔还威胁他:“再这样胡说,我可就扔坛子了!”
“我这是胡说么?我这是好心给你们提个醒,真是的!老宣你倒是说句话啊!”师无言一边擦身上的水,一边推了推宣谋。
“你说大当家和二当家,是有私情?”宣谋说话是说了,却问的是旁人。
师无言道:“是啊!你看不出来吗?他两个真是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耽搁了,唉,现在阴阳两隔,真是追悔莫及,所以我说你俩……”话说一半,看夏小乔瞪眼睛,他又憋了回去。
“你别瞎寻思了,我跟老宣没那回事。”
宣谋脑子还在寻思关慕羽和周霜的事,点着头说:“原来如此。”然后像是才听到师无言和夏小乔的一问一答,接道,“我怎会看得上她这样的黄毛丫头?长得还这么一般。”
夏小乔就不乐意听了,谁黄毛?谁长得一般?她本来相貌就好,在修真界又养的气质出尘,回来这一年多,越发长得开了,就算她不以美貌自傲,也是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的,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一般了?
幸好还有师无言主持公道:“小夏还一般?那你眼里长得好看的得什么样?天上仙女吗?”说完了还安慰夏小乔,“我看天上仙女也没你长得好看!”
这还差不多,夏小乔重重点头:“还是你有眼光,不像有些人,瞎!”
师无言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跟夏小乔合起伙来挤兑宣谋,他终于在斗嘴上扳回一城、胜了宣谋,直乐得手舞足蹈,差点没从凳子上掉下去。
夏小乔被他的快活劲感染,心中郁结也一扫而空,从前对琴痴师徒的那点芥蒂更是烟消云散,遂拎起酒坛子豪爽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敲着坛子开始吟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师无言捧场的击掌相和,待她唱完,他又接了一曲《将进酒》,最后唱到“与尔同销万古愁”,三人各自仰头将坛中酒饮尽,兴尽而散。
夏小乔回了她常住的房间,沾枕即眠,却不料这一觉还没睡到天亮,就被一阵地动山摇惊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时刻来临,激动的我有点小颤抖,等我憋大招吧,后天更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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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霜所料不错, 屈昀虽然未必知道他们在崖底有石洞可藏人, 却动了从北崖偷袭的心思,他军中也有武林高手, 便安排了四五个高手连同一千精兵,想从北崖攀上去偷袭内寨。幸好周霜早有安排,留守在崖底的人发觉有人夜袭, 立刻引爆火药, 将来偷袭的人炸得粉身碎骨。
底下一炸,地动山摇,寨子里的人纷纷惊醒, 周霜很快就得了回报,先叫汤子锐去安抚寨民,接着派了两个人到崖底去查探。
夏小乔和宣谋、师无言赶到东外寨时,外面官军也有了异动, 议事厅中灯火通明,周霜正居中而坐,见他们来了, 还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 估计他们以为北面得手了,想两面夹攻, 派了几个轻功不错的翻墙潜入,正中机关,已经都拿下了。”
“姐姐料敌机先, 真是厉害。”夏小乔赞道。
周霜浅笑:“也是歪打正着。屈政亮果然没什么耐性,今夜奇袭不成,估计明日就会上山来了。否则强攻之下,谁能幸免,就不是他能做了主的。”
是啊,屈政亮也怕梅元化有失呢!梅元化现在可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是不会冒险的。
“都回去休息吧,他们一击不中,必定不会再有动作,以后还有得熬呢!”周霜最后说。
夏小乔从善如流,回去又睡了一觉,到天亮起来吃早饭时,果然屈政亮派了使者来,同意上山见梅神医,并且放了几句狠话,叫桃园寨别想着耍花招,他屈政亮来了,但有万一,两万大军必会将桃园寨屠个鸡犬不留。
在场听到这话的人难免憋气,梅元化却不在意,说好了巳时正出桃园寨去屈政亮帐中,就打发走了来人。
屈政亮那边在两军阵前搭了一座营帐,琴痴亲自上到角楼观望了一阵,下来跟梅元化说:“我跟无言陪你去。”
“去不去都行。”梅元化整理着自己的药箱,“他不会杀我,我们也没必要这时杀他。”
话是这么说,琴痴不去却是不能放心,葛中也认为有这魔头跟着去放心一些,梅元化知道大家的心思,便由着他们商量,到了时间就让师无言背着药箱跟在他和琴痴后面,一同出寨子去给屈政亮看诊。
夏小乔也想跟着去,梅元化也同意了,四人在周霜等人目送中出了桃园寨。那座营帐距离桃园寨大门约一里地,背靠大军中军,左右两翼拱卫,营帐前还有大内侍卫排班守卫,便是御驾亲至,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一行四人到了营帐前表明身份,大内侍卫并没有多做盘查,也许是放过狠话的缘故,官军这边显然有恃无恐,直接就请他们几个进去了。
那营帐足有一间屋子大小,进去后也分了内外,外间等着他们的人一身戎装,与屈政亮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健壮得多,见了他们一拱手:“这位就是梅神医么?在下屈昀,丞相在里面等候。”
梅元化答道:“老朽梅元化。”
屈昀态度很客气,却看着琴痴几人对梅元化说:“里间狭窄,这几位不如在外面等吧?”说着示意手下去接药箱。
“也好。”梅元化很好说话,转过头对琴痴说,“你们就留在这里等吧。”
屈昀令人设了座,请琴痴三人去坐着喝茶,琴痴却指了指夏小乔:“我们坐着等可以,让小乔陪你进去吧。”又对屈昀说,“小乔跟你们丞相熟悉得很,想来他不会介意再见一见她。”
屈昀有点意外的看了看夏小乔:“原来这位就是夏姑娘,失敬,请吧。”
夏小乔就陪着梅元化一起进了里间。营帐到底不比家中家具齐全,又是在山上,运输不便,所以屈政亮此刻是半坐在一张竹榻上,时气已到初夏,他身上还披着披风,腿上也盖着被子,显然很怕冷。
他身边陪着的仍是那位通医术的老者,余外还另有四个护卫分左右而立,都是内家高手,却并没有那日见过的剑客。
夏小乔没有与屈政亮寒暄的心思,所以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倒是屈政亮看见她来了,还笑了笑。
屈昀就为双方作了介绍,还提到那位老者:“这位是苗岭仙医薛岳薛老先生。”
梅元化一怔,继而叹道:“既有薛圣手在此,屈丞相又何必大动干戈,非得逼老朽出山?于医术医道,老朽所知,并不比薛圣手多什么。”
“老前辈太自谦了。”薛岳向梅元化拱拱手,让开位置,“末学后进,如何敢与您并肩。请为丞相诊治。”
梅元化只得走上前,在榻边椅子上坐下,先给屈政亮诊了脉,又仔细看了屈政亮的面色、瞳孔、舌苔,还嗅了味道,最后才向薛岳问起诊治驱毒经过,当得知薛岳连金针驱毒都做过以后,不由一叹。
“要不是有这孩子那颗解毒丸,想来屈丞相坚持不到上山来。”梅元化接着就直言不讳的说。
屈政亮看一眼夏小乔,点头道:“崇山兄也是这么说。”崇山自然是薛岳的字。
薛岳则问道:“老前辈可有什么好法子?”
梅元化蹙眉沉思片刻,说:“我得回去仔细想想。”
“既然来了,何妨留在帐中想?”屈政亮开口阻止,“梅神医想问什么也方便。”
梅元化道:“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薛圣手可带了逼出来的毒血?我要拿回去研究。”
薛岳就看向屈政亮,屈政亮盯着梅元化看了一会儿,问:“梅神医要想多久?”
“屈丞相放心,你现今的情形,至少十日之内都不会毒发身亡,我至多三四日就会再来。”
屈政亮没有立即答应,又看向夏小乔:“那解毒丸,夏姑娘可还有么?”
夏小乔冷冷反问:“关大当家安在?”
“姑娘也许不信,关慕羽之死,我一样很遗憾。”屈政亮叹了一声,叫屈昀,“把关慕羽的遗体给夏姑娘带回去吧。”
屈昀应了一声告退出去,屈政亮又叫薛岳把收集的毒血样本给梅元化,然后说:“之前种种,到此一笔勾销。我活着,桃园寨安然无恙,反之,结果你们也知道,崇山替我送客吧。”
这会儿口舌之争已经没有意义,夏小乔默然无语的跟梅元化出去,与琴痴师徒又一同出了营帐,果然看到屈昀带着人从后面抬了一具棺材过来。
等他们来到近前,师无言上前验过,见棺材里冷气森森,关慕羽安然躺着,喉间伤口深而长,血迹却已清理干净,身上衣服也是新的,四周还放置了许多冰块,保尸体不腐坏。
他回身向夏小乔等人点头,夏小乔怕屈昀捣鬼,先回到桃园寨套了一辆自己的车,才过来迎了关慕羽的棺木回去。
周霜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看到关慕羽的尸首,若不是众人拦着,就要亲自去迎,寨中其余人等如汤子锐也是又悲愤又欣慰,不管怎样,大哥总算是能回来安葬,也算落叶归根,与他们在一处了。
马车拉着棺材进了寨子大门那一刻,桃园寨中的子弟无论老幼均是眼中含泪,周霜更是第一时间奔到了车边,先哀哀叫了一声“大哥”。
汤子锐倒还撑得住,看着下属关了寨门才过来,这时马车已经赶到了议事厅之前,师无言打开棺盖,给周霜看了一眼,周霜立刻痛哭失声。
没人劝她节哀,因为大家的悲痛是一样的。夏小乔抱着周霜的腰,让她倚着自己痛哭,自己低声跟汤子锐商量:“要不要立个灵堂?”
汤子锐抹一把眼泪,转头立刻吩咐人去办,其实这些东西早就有所准备,寨中得了关慕羽的死讯,很多人已经自发戴了孝,这会儿布置灵堂也快得很。
只是外寨到底不方便,灵堂还是设在了内寨,就在几位老人住的大院正房里。马车拉着棺材进去停灵时,寨民们得到消息,纷纷自家中出来,一路哭声震天的跟在后面送去灵堂。
梅元化去关慕羽灵前烧了一炷香就回去了,夏小乔有心问问老人家有什么打算,可周霜的状况又实在让人担心,只能先陪着她在灵堂哭灵烧纸,直到周霜受不住昏倒,把她送回去休息,夏小乔才能去找梅元化。
梅元化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毒他验过了,是无解的奇毒,便是有解,其实现在也晚了,“他脏腑之中都已败坏,我虽是医者,却并不是真有回春之力,只能尽量帮他拖延时日罢了。”
“能拖多久?”夏小乔问。
“至多一月。”
夏小乔一叹:“屈昀在这里领兵,就算我们能拖到京城危急,恐怕他也不会撤军,他是屈政亮的侄子,看重屈政亮的生死胜过一切。”
正说着,宣谋扶着廖东来从外面走了进来,廖东来之前受了箭伤,一直卧床休养,今日恐怕是为了去灵堂祭拜关慕羽才起来的,夏小乔忙起身让座,又问候了廖东来两句。
“我不要紧,就是挂心梅神医这边,那老贼到底怎样了?他把大当家送回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