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冷清。
明清还在难过,听到周衡忽然冒出来的嗓音,沙沙哑哑,下了一大跳。
她大概是真的有心事,在想着过去回忆里的疤痕,心脏都漏跳了半拍。明清转过头来下意识喊了一声“你干嘛!”,然后捂着胸口。看到是周衡,整个人都愣住,大口大口喘着气,刘海因为往后退步而分散到了两侧额角。
“……”
“我、我……”
问的是“要不要下去玩”,下去当然就是去溜冰场,那里还有专业短道速滑队在训练。明清忽然心脏往上骤提,眼睛里都是混沌与迷茫,她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两眼周衡,眸子瞬间撇到另一边去,
攥着胸口的手指,却紧紧抓住了衣襟前的logo标志。
安踏,国家队专属队服提供品牌商。每一次站上领奖台,除了鲜红的国旗,就是这个民族品牌向世界宣告的符号。
周衡是个很好的老师,名义上教书教的好,背后里磨练人心更是一针见血。他一把抓住明清的胳膊,十指相扣。
明清被他带的转动身子,双腿轻微迈开,周衡不由分说将她往电梯口带,明清终于破了一直以来根周衡周旋对手戏的淡然,不明所里,一头雾水大问拽着她走的男人,
“你干嘛――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周衡――周衡!你要带我去哪儿!!!周衡你先放手――”
“……”
电梯下了三层,直达一楼,明清踉踉跄跄,被周衡拉着不自主地来到了一片深蓝色防护栏软墙前。
唰唰冰刀划过冰层的声音更响彻了,直接是震动人心弦。
明清站在那门口,双眼愣神了好长一段时间。周衡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走到售票的柜台前,掌心撑着台面。
柜台外,立起一道提示牌――
【今日只开放南侧溜冰场。】
情侣polo衫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挺显眼的,周衡人长得好看,放在多少人的人堆里都属于那种一眼就会被人给记住的冷俊。售票的姐姐眼睛冒着心心撕给他两张票,还贴心问他要不要找人带过去换冰鞋。
“不用了。”周衡抬手,利落拒绝。
他转身走了回去,走回到明清的身边。
蓝白相间的门票,上面画着一个戴防护镜飞速滑冰的运动健儿。
“三个小时,随便滑。”
“……”
周衡将其中一张撕掉边缘角,按在了明清的掌心,
第一次不是摆局、第一次是带着真诚,
一字一句道,
“明清,在这个世界上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希望,哪怕是绝谷、也都能有再次看到光明的那一天。”
“你想滑,我陪你。”
? 第17章
万象城的溜冰场建的规格很正, 虽说不比体育馆训练场那般专业,但毕竟z市是处于冰雪大省,市里还出来过不少世界冠军,很多人都喜欢溜冰, 该有的设备基本上应有尽有。
溜冰场都会配备更衣室, 买了票后就会给你一个电话圈手环, 男蓝女红,男女分开。有些人爱好滑冰、捎着专业衣服来换, 一般人不需要像专业爱好者那样整装齐备, 不过也还是得把头盔护腕手套护目镜之类的全部穿戴齐全。
明清坐在宽大更衣室百箱柜对面的休息长凳上, 手里是商家提供的冰鞋。冰鞋要了38码的,黑色。这种冰鞋跟陆地上轮滑专用鞋不一样, 不需要脱了自己的鞋子,解开鞋带就能直接套进去。
下面锋利的刀刃,外面保护着一层刀鞘。
白色的手套,手套掌心和指腹部位的凹凸颗粒, 都是那么的熟悉、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黄色的头盔放在凳子边, 明清穿戴完毕,手套都戴上了,但没有直接出去, 而是在更衣室里坐了一会儿。她的大脑有点儿乱,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同意了周衡的邀请, 答应进来溜冰。
再一次穿上冰鞋, 意味着什么?一件事当你受到了不可抗力的因素, 将你打烂入低谷, 让你一辈子可能就此结束永不能翻身, 你逃避、不愿意去面对, 将一切跟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事宜全部都给屏蔽了,想着这个世界往后余生都不会再一次踏入这个曾经最熟悉的领域。
原本应该,再也不可能再次穿上冰鞋了。
那一刻,明清承认了自己在做鸵鸟、缩头乌龟。她被禁了赛,又不是连冰场都不能踏入。然而从被国家队开除以来这七个多月,她却再没有穿上一次短道速滑的鞋子。
连冰场都给拒绝了,每一次来万象城,溜冰的这层楼她直接避而不及。
矛盾充斥着内心,她甚至想要去抓一把头发,脚下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无数次荣耀满载而归时大踏步奔回后台,跟语言不通却同样庆祝的工作人员边脱冰鞋边分享自己的喜悦,
刀尖抵冰,双腿弯曲,耳边过滤掉所有的嘈杂声,全世界只剩下了拉成一条线的空白。
【ready――砰!】
……
周衡已经在冰场门口等着了,他也换上冰鞋和防护装备,头发板板整整塞在了小蓝头盔中,一双镭/射紫色的护目镜架在鼻梁,高挑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就算看不到他那特别具有勾引人的眼睛,气质昂然的身板随便往冰面一站,
就是一道完全无法忽视了的5a风景。
溜冰场内不让带手机进冰面,周衡闲散站在门边上,一只胳膊搭在蓝色软防护台前,另一只松松垮垮垂落,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直往女更衣室的方向望去。有不少进入冰场的女生看到他,控制不住地被吸引了目光。
周衡拒绝了所有上前来问他要联系方式的人,没手机就想让说出号码用心背下,周公子架着胳膊,无奈笑了笑。他笑得云淡风轻,有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斯文感。被他拒绝了的女孩子虽然很难过,但还是招架不住他浑然的气质。
所以明清踩着冰刀出来那一瞬间,周衡直了直身上前,许多女生都有些嫉妒了,原来是有主跟着了的啊,她怎么就那么幸运呢?
男朋友这么帅!
还不知道自己被无数个人用目光暗暗杀了千万遍的小明老师,脚下刀一滑,溜到了周衡面前,
另一只脚熟练往前一卡,刀刃横在冰面。
大家透着护目镜,看不到眼底具体的神色,周衡是第一次见明清现场站在冰面上,跟电视上其实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新闻报道里的明清,霸气、傲然的气场与她自身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是众神之巅、世界王者。
然而没了那身带着赞助商和五星国旗的红色紧身衣,女孩子家的柔软便淋漓尽致体现了出来,大概是头发向后梳、塞进头盔里的缘故,平日里被明清用头发遮掩住的皮肤大片大片露了出来,光洁而又饱满的额头,小碎发细细洒在边缘处,耳朵也露着,她的嘴唇抿起,小酒窝凹陷到异常深邃。
明清抬头望了周衡两眼,感觉他似乎不太会滑,但是也没有想要教的念头,于是低低头,抬腿甩了两下角,
冰面有点儿软,是介于花样滑冰和短道速滑之间的一个硬度。
开放式的溜冰场,讲究不了那么多。
“周老师会滑么?”明清悠悠闲闲问他。
周衡双手掐着腰,被她这么一问,居然难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的确是第一次上冰。
对于滑冰的记忆,周衡只能追溯到很小时候他那可怜的母亲还没过世,母子俩相依为命,外面小孩子们一人一双旱冰鞋在空地处玩得不亦乐乎。
母亲看着趴在窗户上和着热气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光、也很想要出去滑旱冰的小周衡,心疼到滴血,她摸着周衡软软的脑袋,问他,
“小衡也想要出去玩吗?”
那个时候周衡大概六七岁,过着没名没分、清贫却又有妈妈在身边的温暖日子。
小周衡很懂事,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母亲难受了,便收起眼中的期盼,抿了抿嘴唇,
摇摇头,
“我不喜欢滑冰,妈妈。”
“……”
周衡的母亲很美,这个小城镇里少有的大美人。她有一双深邃且温柔的眼睛,与之对视,仿佛能瞬间被汲取了魂魄,直穿心脾。
然而最终却瞎了眼,爱上了那么个不该爱的人,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周衡对母亲的记忆很深,即便七岁那年,母亲就过世了。能组成的记忆就那么点儿的时光,可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他深深刻在了心底。
那双旱冰鞋到底还是给买来了,拿到手的那一天,小周衡很开心,他穿上冰鞋在家门口不太平整的石板地上滑了好些圈,天上的雪花在飘,母亲温柔的身影,倚靠在红灯笼下的门框前,
淡淡微笑。
所以周衡对于溜冰的知识,仅限于小时候六七岁滑过的旱冰。
被勾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周衡倒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他的确是不太会滑,不过凭借着强大的自学能力,很快便能稳定在冰面上。
那姿势有模有样,基本上外行都看不出他根本没上过冰,没踩过冰刀的大有人在,正常来讲第一次站在冰场上、大都像隔壁那一串扶着栏杆双腿腿肚子都在打颤的人一般,直接动都不敢动。
然而明清毕竟是专业的,她虽然没看出来周衡的表情因为不堪的回忆而出现一点点变化,但还是一眼就能察觉到他根本不会滑。
明老师难得没有跟他过招打趣,迈开腿往旁边的栏杆一溜,
冰刀擦着光滑的冰面,一刀边滑到了蓝色的防护墙,
“不会滑就别逞能了。”
“扶栏杆慢慢滑吧,好歹把那60块钱的票给滑回来。”
“……”
脚下踩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刀,抬起来能割破喉咙那种!他们穿的几乎都是短道速滑队鞋,刀刃比花滑队更是要锋利!周衡到底是不会在这里逞能,眯着眼睛看了看按部就班站在了扶杆旁边、像个新手般抓着围栏的明清,沉默了片刻,一刀一步缓慢跟了上去。
上冰后的明清并没有大刀阔斧极速前进,她跟周衡两个人沿着椭圆的围墙,周衡在里面,她站在外面。周衡滑的很慢、别别扭扭,跟他平日里闲散手握胜券的模样一点儿都不搭,既搞笑又有些可爱。
明清却完全没有去注意,她像是有什么心事般,双手抄在polo衫的两侧口袋里,低着头,一刀往前滑一点点。
刚滑了不到四分之一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小姑娘前来要联系方式。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眼睛额头都被遮住的情况下,单凭流畅完整的下颚线条和好看的唇形以及冷调白的皮肤就能招蜂引蝶。来一个小姑娘周衡就得停两步抬起一只手拒绝。明清抱着胳膊,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既有些看热闹的情绪在里面又有点儿冒油滋滋,周衡大概真的是遇到坎坷绊子了,站在不熟悉又有绝对“人身危险”的地方,连拒绝人都没了平日那般散漫且强大的态度。
“小哥哥,你是不是不会滑啊?”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大胆上前来问。
周公子光顾着脚下下一步该怎么动、才能不摔到,他根本没功夫去分出一个清醒的脑子来应付桃花。明清笑眯眯站在一旁,还是忍不住调侃了句,
“周老师,人家小姑娘问你话呢!”
“……”
“哇――”那女孩一脸崇拜地捧着脸蛋,看起来是个能滑冰的,动作娴熟,也不怕滑倒,“你居然是老师!”
“但是看起来好年轻呀!”
明清在心里吐槽了句“你哪只眼睛能看到这家伙年轻的,嗯?”,没说出口,伸出手来指着还在跟冰面作斗争的周衡,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小妹妹你多大?”
小姑娘:“我十八岁!在隔壁上大学,周末回家来玩!”
明清:“嗯,你面前这个小哥哥,二十九了。”
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