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那个同样被扔进冰窟中的人。
而且按那伙计所说,那人被扔进冰窟中的时候,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而左阿宝当时并没有死,他是死在粥棚外面的。
“有本事能从冰窟下逃生的人肯定不止朱禄一个,可是受了重伤还能逃走的,却寥寥无几了。如果他是左阿宝,这倒是有趣了。”沈逍说道。
平安又问:“公子,我记得那个左阿宝是什么柴沟堡的人,那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柴沟堡隶属于直隶宣化府,与鞑子接壤,乃驻军之地,当地百姓为数不多,大多是屯田的军户和发配的罪民。”沈逍解释道。
“我的天呐,我还以为那是个水乡呢。”平安摸摸脑袋。
也难怪平安会有这样的想法,朱禄生在渔船上,朱禄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长江上首屈一指的大水匪,朱禄的祖母六十多岁时还能在江里游上个把时辰。
所以朱禄水性好是有理由的,但是柴沟堡土生土长的左阿宝为何也有这么好的水性呢。
第二四七章 家常豆腐
次日城门刚开,沈四公子便风尘仆仆进了城,走进顺天府衙门的时候,他的头发上还挂着白霜。
“黎府尹,我要查最近十年内刑部颁发的所有海捕公文。”沈四公子说道。
还没有到上衙的时辰,黎府尹难得早来一回,刚刚踏进衙门迎面撞上了黑衣黑发挂白霜的沈四公子。
黎府尹很欣慰,虽然沈四公子看上去少爷脾气挺重的,可毕竟出身将门,做事雷厉风行,不像华大小姐,自从得了自己的正式聘请,反倒不来衙门了。
黎府尹亲自点了两名书吏,陪着沈四公子一起去存放档案的库房。
没想到库房门一打开,沈四公子便噔噔噔后退几步,接着便从容不迫地取出一条看上去很厚的大帕子,折成三角系在脑后,遮住了口鼻。
两名书吏面面相觑,用力吸吸鼻子,除了档案库里特有的霉味,也没有其他味道啊。
“要不点上熏香吧?”一名书吏连忙献计,虽说大皇子常出入顺天府衙门,可是他们二人属下配备齐全,有自己专用的书吏,他们想在大皇子面前晃荡的机会都没有。沈四公子虽说不是皇子,可却是勋贵子弟中顶尖的身份,若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巴结上沈四公子也不错。
跟在身后的平安说道:“就是点上几炉熏香,我们公子还能是闻到这股子难闻的味道。”
书吏无语啊,沈四公子这是人鼻子吗?
好在沈四公子倒也能屈能伸,皱着眉头对两名书吏和平安喜乐说道:“把十年内的海捕公文全都找出来,主要查找至今尚未归案的通辑犯,此人年龄十五至二十五岁之间,男性,擅泅水,识字,或许还是读书人。”
说起通辑犯,很多人会以为这些人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其实大周朝的通辑犯却不一定都是重案在身。
各地衙门,无论州府县衙,但凡有证据确凿但是半年内没有归案,且在当地造成不良影响的犯人,皆可上书刑部申请全国海捕,因此刑部每个月都会收到数十道申请海捕的文书,上到杀人大案,下到溜门撬锁的小贼,皆可登上海捕公文,被整个大周朝知晓。
曾经有过一个小有名气的飞贼,官府通辑了整整五年,最终被抓到后判处徒刑三百里。
大周朝的徒刑的刑期最长为三年,这个飞贼判了两年,两年后他回来逢人便说,早知道只判两年,他何苦东躲西藏整整五年没做生意,下次若是再被通辑,他一定找个熟人去举报,拿了赏金各分一半。
另外,大周朝的通辑令有效期是十五年,因此,顺天府衙门里保留着十五年内的海捕公文以及相关文书,即使只保留十五年,也填满了大半个档案库。
沈逍带着这四个人进了档案库便没有出来。
中午的时候,黎府尹的家仆送来了午膳,黎府尹的午膳长年累月是由家仆送到衙门里来,风雨无阻。
若是有人提议去衙门附近的馆子里用午膳,黎府尹都会对人说:“山珍海味不如家里的味道。”
其实顺天府衙门里的人都知道,黎府尹就是抠门,他担心吃饱喝足后会让他结帐。
毕竟,大皇子除外,无论是秦崴还是骆炯,只要是和衙门里的人一起下馆子,结帐的都是他们。
黎府尹比他们官大,俸禄也比他们要多得多,真若是和下属们下馆子,他不掏钱谁掏钱。
所以这样一来,自家送来的温暖午膳就太有必要了。
当然,衙门里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人请客,黎府尹就能放下家里的味道,屁颠颠跟着一起去,胡吃海塞,不把肚子吃得溜圆就不会离席。
今天的情况,衙门里的人都知道,永国公府的沈四公子此时就在衙门里。
黎府尹是继续吃他的家里味道,还是邀请沈四公子一起下馆子,或者让馆子里的人把饭菜送到衙门呢。
于是在窃窃私语中,大家竖起耳朵,听着黎府尹的动静。
黎家的家仆提着食盒过来,黎府尹看着食盒怔怔发呆,接着,他亲自拎着食盒去了档案库!
衙门里的伙伴们全都惊呆了。
他们全都见过黎府尹家的味道,不过就是巴掌大的四个小碟子,一荤两素一咸菜,外带两个馒头一碗粥。
黎府尹是想让沈四公子看着他吃呢,还是他看着沈四公子吃?
“哎呀,我想起来了,有份文书要查一查。”
“等等我,我这里也有要查的。”
“还有我,大家一起去查,做个伴儿。”
……
档案库里沈四公子正忙得热火朝天,两名书吏和平安喜乐不时会把符合条件的海捕公文送到他面前,他看得很快,却很仔细,即使如此,他面前还是堆起了一座小山。
十五至二十五岁的青少年,年轻气盛,犯案机率很高,有很多都是冲动犯案。
比如有邻居在他家门前屙了一泡屎,这家的儿子冲出来把邻居打成了残废;还比如有个小哥看上了邻村姑娘,可那姑娘喜欢同村的阿牛哥,小哥就提了镰刀找到阿牛哥,争吵的时候,小哥把阿牛哥给砍死了。
沈四公子看着看着,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孩子,就他这样的,都不像是勋贵子弟了。
真是奇怪,他这么好的人,华大小姐为何还要看他不顺眼呢,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让平安喜乐找衙门里打扫卫生的大婶打听了,大婶就在那个小花坛外面看到过一朵被踩得四分五裂的蜀葵。
“沈四公子。”
门外飘来一股饭菜的味道,随着这味道,黎府尹提着食盒推门进来。
隔着大厚帕子,沈四公子吸吸鼻子,面煎小黄鱼的面糊糊太多了,遮去了鱼肉的味道;白菜粉条是用煎过鱼的菜油炒的,一股子腥味儿;家常豆腐炒得倒还入味,就是不知道用的豆腐嫩不嫩。
“沈四公子,这是我家里送来的午膳,都是家常小菜,外面馆子里还真吃不着,沈四公子尝尝,可还合口。”黎府尹笑容可掬,一看就是一位宽容仁和的师长。
沈逍起身谢过,老实不客气地说道:“我就用家常豆腐和粥就够了,余下的黎府尹自己用吧,我这里正忙着,不打扰黎府尹用膳了。”
第二四八章 冲吧,羊肉锅子
黎府尹松了口气,好在沈四公子吃得少,只要一个菜和一碗粥,余下的两个大馒头连同三个菜足够他能吃饱。
平安见了,连忙过来,从食盒里取出家常豆腐和那碗粥,规规矩矩放在一旁,沈逍继续看那些公文,连头也没有再抬起来。
黎府尹又提上食盒,心情愉快地回了自己屋里,直到他重又坐下,准备享受家的味道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沈四公子如何得知食盒里有家常豆腐和粥的?
他想起了一个人!
华大小姐身边,那个鼻子很灵的护卫,叫什么来着,他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就觉得他有些眼熟,对啊,他当时是觉得那孩子长得像沈四公子!
不对,那个时候沈四公子还没有回来,他觉得那孩子眼熟,应该是觉得像沈远,那位已经去世的永国公世子。
黎府尹索性放下了筷子,这事透着奇怪啊,沈四公子莫非给华大小姐当过护卫?
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傍晚时分,沈逍终于走出了档案库。
冬日天黑得早,已经是掌灯时分,平安牵来马,沈逍正要上马,便看到顺天府衙门外面的老槐树下亮着一盏灯笼。
灯笼上写着两个字:昭阳。
这是长公主府的灯笼。
沈逍没有上马,他看着那盏灯笼,灯笼从老槐树下面缓缓出来,接着他便看清了打着灯笼的人。
史丁。
“沈四公子,我家姑娘让小的在这里等着您。”史丁瓮声瓮气地说道。
“等我做甚?”沈逍皱眉,这几天他也没有招惹到她啊,华静瑶找他做什么?
史丁抓抓脑袋,说道:“姑娘这会儿在书铺里呢,姑娘还说若是想把朱禄摘出来,您就过去,如果不想,那就算了,算她白操心了。”
华静瑶的书铺离顺天府并不远,沈逍有一次闲着没事,曾经从那门前经过。
沈逍来气,分明就是她华静瑶向尹捕头告密检举朱禄,把朱禄卷进这案子的人是她,现在要把朱禄从这案子里摘出来,竟然还要找她!
“前面带路。”沈四公子沉声说道。
“好哩,沈四公子还没去过我们书铺吧。”史丁说道。
“嗯,没去过,也不认识。”沈逍说道。
平安喜乐面面相觑,那天他们去送开业贺礼的时候,分明就是自家公子带他们去的,只不过公子没有露面而已,这也没有多久吧,公子就不认识那地方了?
看来公子上次伤得还真是不轻,难怪每隔十天岳老神医就要往公子脑袋瓜子上扎针儿。
沈逍刚刚踏进书铺,就闻到羊肉锅子的味道,除了羊肉还有羊蝎子,用的也不是普通大白菜,而是关外的酸菜。
小艾迎了出来,看到沈逍匆匆行礼,笑盈盈地对史丁说道:“你们的锅子也支上了,朵儿她哥送来了刚出炉的火锅和猪头肉,姑娘说都是你的,不过姑娘也说了,每人只许喝一碗酒。”
史丁高兴得直搓手,他喜欢吃猪头肉,府里的人知道,姑娘也知道,现在连朵儿她哥也知道了。
小艾又看向跟在沈逍身后的平安喜乐,见那两个的眼睛一直跟着史丁,史丁跑去吃他的猪头肉了,他们两个眼巴巴地也往那边张望。
“沈四公子这边请,姑娘正在等着您,您这两位随从如果不嫌弃,就跟着甲乙丙丁一起去吃饭,行吗?”小艾问道。
沈逍看看眼冒绿光的平安喜乐,忽然想起来这两个家伙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中午的时候,他有家常豆腐和一碗粥,平安喜乐和那两个书吏好像什么也没吃。
“你们也过去吧,不许喝酒。”沈逍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平安喜乐已经冲出去了,猪头肉,我们来了!
离得越近,羊肉锅子的味道便越发浓烈,沈逍也觉得肌肠辘辘起来,中午吃的那巴掌大的一碟子家常豆腐和照得见人影的稀粥,这会儿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好吧,若是华静瑶留他一起吃饭,他就大方一回,不和她计较她往他头上拍石头的事了。
沈四公子万万没想到,华大小姐请人吃饭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八仙桌上摆着一只紫铜大火锅,水雾氤氲里,华大小姐的五官也变得朦胧起来,反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小艾迎了出来,看到沈逍匆匆行礼,笑盈盈地对史丁说道:“你们的锅子也支上了,朵儿她哥送来了刚出炉的火锅和猪头肉,姑娘说都是你的,不过姑娘也说了,每人只许喝一碗酒。”
史丁高兴得直搓手,他喜欢吃猪头肉,府里的人知道,姑娘也知道,现在连朵儿她哥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