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如一下子愣住不会动了,有种浑身被浇凉水的感觉。
剩下四件矿泉水,林尘一次性提过来。卡宴付了钱后绝尘而去。紧接着超市门口又来了一辆小货车,林尘便继续无言地搬货,什么话也不再说。
顾慎如在旁边站了两分钟,想转身走,却又不甘心。她才刚过来,而且还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时间。可是让她继续“帮忙”,又莫名有点不敢了。
最后,她闷声不吭地假装走了,又偷摸从屋后绕回了他家的小院,蹲在院子里和窗台上的金牌说话。
“林小土讨厌死了!”她把瓜子仁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颗一颗扔在金牌头上,嘴里一边抱怨。“竟然说我捣乱。有没有搞错,谁捣乱……”
已经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灰耗子,被瓜子仁砸得拼命扒拉脑袋。
顾慎如一个人不知道嘟囔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叫她才突然回过神。
那天是林韶淇难得出来冒个泡,披散着头发站在屋里,隔着纱窗朝她笑:“小宝贝儿不开心了么?尘仔不乖?”
“没有!”顾慎如蹭一下站起来,不知道刚才叽叽咕咕的话被听到多少,一下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她四处看看,手一指身后小院的门,奇奇怪怪地试图跟解释:“呃,我是在说他都不关门,也不怕家里进人偷东西。”
林韶淇听了仰着头笑起来。“你好可爱喔!”
顾慎如摸摸头,心想也就只有她了,这都能夸。
林韶淇这时候已经把屋门打开,扬手招呼她进去,脸上的笑容狡黠。“呐小宝贝儿,不如我们就真的偷一偷东西,看尘仔发现了会不会生气呀?”
“啊?”顾慎如没料到还能有这个发展,一愣,“我开玩笑的。”
“来嘛来嘛!”结果林韶淇貌似还来劲了,充满蛊惑地冲她眯了眯眼睛,“让我们看看尘仔等下会不会气得去找你,嗯?”
顾慎如的眼神可耻地飘了一下。对呀,某些人好像很久都没有主动找过她了,晚上也不来爬她的阳台陪她听歌了,好生气啊!
最终她在林韶淇的怂恿的目光下,糊里糊涂地就真的伸出了罪恶的小手。当然也不可能去拿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从客厅书柜里那些她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外文书中间迅速抽走了一本小册子。
那是一本精致的线装小书,旧感的深蓝色皮面,先前无意瞥见林尘拿过好几回的。
“good choice(好眼光)!”林韶淇看她拿了书,在一旁拍手笑起来,幸灾乐祸得完全不像个亲妈。“这是尘仔最中意的书!”
顾慎如脸莫名一红,把书藏进随身背的训练包里就赶着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做贼心虚还什么别的。
“等他来找我,我就把书还给他。”走前她匆忙跟林韶淇挥了挥手。
第26章
从林尘家偷完书之后, 顾慎如心痒痒地等了一上午,可惜那一整天都没有人来找她,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没有。
很快, 顾慎如就将“偷书”这码事给忘了,因为她的生活中有太多事在发生。
当时已经毕业在即,她虽然整个下半学期都没怎么去学校上课, 但学籍还在, 毕业考也不能不参加。因为考前至少一周得分出精力来恶补文化课, 孟廷额外将她近期的训练时长上调了一个小时。每天十二小时练得她昏天黑地, 那本蓝色小书也一直在她的训练包里给冰鞋垫底,没被想起来过。
除了训练外, 由于暑期将至, 各项省内赛事和活动也逐渐多了起来, 所以她在那段时间里异常地忙和累, 每天几乎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冰面上旋转。
当然, 这么忙的不止她一个。孟廷也比平时更加劳累, 一方面兼顾工作, 一方面密切关注她的训练,更重要的是之前偶然间提起过的送她出国集训的事已经正式提上日程,需要动用各路关系来做安排。
在孟廷看来,她当时的成绩并不尽如人意,如果不能尽快进入最佳状态冲击国际赛事, 或许就与职业道路无缘了,因此才决定了要在暑假之后送她去加拿大进行为期半年的集训,毕竟换一个环境也许能够激发更多的潜力。
她的父亲顾闲对此不同意, 不过他的反对丝毫没能撼动孟廷的决心, 即便夫妻俩为此又展开了无数轮空前激烈的争吵。
顾慎如本人也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 甚至还斗胆向孟廷当面提出过抗议,扯了十几个不愿出国的理由,诸如不想错过高中开学、舍不得教练老吴、自己英语太烂去了也没办法跟外国教练沟通等等等等。
当然那个最重要理由她没有说――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孟廷说,自己偷偷跟别人合养了一只小耗子,必须得对它负责吧。
但是,那时的孟廷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次性辞了两份工作,回到家里专职陪她训练以及照顾饮食起居。
所以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在大清早溜进某条旧巷子里去看某个人搬货。她的手机也被孟廷限制使用了,他们彻底断了联络。
刚开始她还挺心痒的,后来就开始强迫自己不去想,反正某人也不来找她,无情无义。
并且让她感觉糟心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第一个,孟廷直接一手敲定了外训的事。至于她摆出来的各种不想去的理由,大都被孟廷的一句“不重要”抹过去,唯有英语不好那一项还稍微引起了点重视。
不过孟廷也只是训了她一句:“那你还不趁现在有时间抓紧练练!”
从那一刻起顾慎如就彻底蔫儿了,没想到抗议不成还又给自己找了个事,每天在训练之外又多了一个小时的英语晚读,大晚上的坐在书桌前困得东倒西歪,单词永远都只背到abandon。
那段时间她累得脑子空空,只有偶尔吃饭时才会突然思念起她的神仙烧麦来。孟廷为她准备的三餐向来都是按照家里能够负担的最高标准,各种营养都不缺,唯独缺味道。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参加完中考。
考完那天,梁芝来翻她的包要把所有书都拿去一起卖废纸,才在包的底部发现了她偷来的那本蓝色封皮的书。
“哇你这个女人啥时候这么有文化了?”当时的梁芝看着那本全英文的小册子,还十分困惑。
“这个是我的!”她一把就给抢过来了。
那一刻顾慎如的心里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涌起一股迟来的委屈。淇淇骗人,她恨恨地想,林小土根本没来问她要这本破书,都过了一两个月了,他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当时她年纪太小,想不到在自己经历地狱般的加训和中考突击复习的这段时间里,林尘也正在经历更加地狱的高考,另外还要兼顾家里的铺子。
之后孟廷来学校接她回家,她那片刻的心颤就被打断了。
回家路上,她在要还是不要主动去还书之间纠结了一路,一边觉得过了这么久再去很没面子,并且对方也是一整个不在乎的样子,但一边又觉得不去吧,莫名其妙还真就这么偷了人家一本书,算什么事儿。
一直快到家了,她也没斗争出个结果。
不过就在她到家时,第三个选项自动出现了。
那是在她家楼下,她一眼晃过去就盯住一条修长的黑色人影,仍然是短短的寸头,宽宽的肩,脸上带着不深不浅的平静笑容。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楼前那棵高高的法桐树下,像一幅画。
在看见她之后,他的眼下才浮起那一对好看的笑纹。很显然,他是特地来等她的。
在看到林尘的一瞬间,顾慎如的心就砰砰跳起来。但同时她也倏地抽了一口冷气,非常慌乱地偷偷看一旁的孟廷。
要命了林小土,你胆子未免也太肥。
难道她没提过她妈对男生过敏这个事吗?上次梁芝他们一群去看她比赛,孟廷都差点没拿眼神把一直冲她傻笑的小眼镜宋振给削死。
这下更好,真正的“风流债”直接找上门了。
她都来不及惊讶或者得意,紧张之下一边避着孟廷拼命给林尘使眼色,一边打算装不认识默默飘过去。就怕被孟廷看出什么来,直接给她发配加拿大不让回来了。
谁知道就在她紧张得气都喘不均匀的时候,一旁孟廷居然主动上前,跟等在楼下的林尘打了个招呼:“你就是小林是吧?”
而林尘也毫不诧异地回话:“阿姨好,我是林尘。”
只有顾慎如原地傻了。
直到孟廷回身拍了拍她,介绍说:“如如,你不是英语学不会怕出国当哑巴吗,妈妈给你请了个口语陪练。这是小林,他这次高考英语成绩全市第一的。让他教教你,趁这一个月时间赶紧把口语往上提一提。”
“呃-啊?”当时顾慎如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圆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魔幻啊。
“顾慎如同学,你好。”而对面的林尘居然还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见她。
顾慎如都反应不过来,一时傻愣愣的不会说话了。
孟廷看她表情怪异,以为她又闹什么脾气,直接把眉毛一挑:“怎么了,不想学?”
“啊不不,可想学了,谢谢妈妈!”这时候顾慎如终于回过神来,立刻调整表情挂上乖巧的笑容。
孟廷替她安排事情向来都不会提前打招呼,这次当然不例外地也是个惊喜。是真・惊喜。
“单词一个都记不住可头疼了,林小……呃咳,小林老师你教我吧!”一秒之内她整个人突然都充满了求知欲。
孟廷又扫了她一眼,神色里带了点狐疑和警惕,但并没说什么,接着就一边紧锣密鼓开始交代时间安排,一边移步上楼。
顾慎如默不出声地跟在后面,边走边忍不住用胳膊肘使劲戳身旁的林尘,表情夸张,眉飞色舞。
但他只是笑笑。
“诶,小林。”到家门口,孟廷突然停下掏钥匙的动作,转过身来若有所思看着林尘。“你看起来挺面熟的,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顾慎如的心一下又提起来,此地无银地迅速摇摇头。“没有哇妈妈,你可能记错了……”
“没记错。”但是林尘却用他那个好听的沉厚嗓音打断了她的话,坦诚带笑地看着孟廷,“阿姨,我家在老街那里,您以前常来买早餐。”
“噢,是你?”孟廷闻言愣一下,将他上下一打量,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她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在开门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片刻,转头又说:“我家孩子以前喜欢你们那的烧麦,现在不吃了。”
顾慎如在后面听见了,脸上突然烧了烧。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于她而言“烧麦”已经成了一个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孟廷回头看了一眼,她立即把表情恢复正常,然后抽着空狠狠瞪了旁边的林尘一眼。
而他仍然只是微笑。
进了家门,顾慎如悄悄用余光回头看在她身后跟进来,正在门口弯腰套鞋套的那个少年。怀着奇异的心情一直挨到孟廷进卧室换衣服,她才终于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把人拽进自己房间。
“啊林小土!也太巧了吧我妈刚好找到你!”一进屋关上门,她就一拳捶在林尘肩膀上,把刚才在门外憋了半天那股劲都使出来了,
林尘淡淡笑着,伸手将她才关好的门又打开了。“别关门,你妈妈会担心。”
“什么情况,你是故意的吧!你认识我妈,是吧是吧!”顾慎如还是激动得不行。
林尘笑得加深了一些,嗤的一声,微微一耸肩。但他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反而忽然问她:“你现在不吃了吗?”
“啊?”顾慎如一愣。
“烧麦,现在不吃了吗?”林尘又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顾慎如这才想起来刚才孟廷的话。“要吃!”她忙说,做贼心虚地声音很小,但眼里放光,手也立刻伸出来,“拿来啊你!”
然而林尘并没能给她当场变出烧麦来。
“现在没有。”他摇摇头。
“啊,那你说个屁,害得人口水都流出来了!”顾慎如的希望突然落空,失望地一屁股砸在床上,躺倒。
林尘这时没再看她,而是转身到了书桌前,把挎在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打开,将一些资料一本一本整理出来。
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暗了,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灯,一天里最后一层薄薄的阳光从窗口进来,铺在少年麦色的脖颈和黑色体恤的脊背上,又将手臂的肌肉线条勾勒得像起伏的山脊。
“林小土。”顾慎如突然感觉嗓子突然好像有点不对劲,听到自己的声音怪怪的。
“起来,上课了。”但对方听起来倒是一贯的平静,只是话音落时又扭头冲她笑了笑。笑时,他的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嗤一声,目光中又带了点严肃,像是真的要给她上课了。
顾慎如的嗓子更奇怪了。她本来叫他是有好几个事情想说的,但现在一下都忘了,只想叫他别笑了。一直这样笑的话她真的很难专心学习。
不过,就在她的注意力朝不正常的方向跑偏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孟廷的声音。
“顾慎如。”那声音带着母亲特有的威慑力,让她刷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
“在上课了妈妈。”顾慎如蹿到书桌前,慌里慌张握了根笔,同时略窘地瞪了一眼旁边正微微带笑地看着她的人。
“到外面来学,里面地方小。”客厅里的孟廷接着说。
“啊?”顾慎如脸一变,一万个不愿意。那一刻她比什么时候都想好好地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用吧妈妈,坐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