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月左等右等,没等来剧团的录取结果,想不到却等来了她的老师韩冷的电话。
韩冷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问起:“初月,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位南总,就是他邀请你去他新创办的剧团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听韩老师这样一说,黎初月才想起了“南总”这一号人。
黎初月从书桌里找出了“南总”的名片。名字是南盛,没有职务和公司,连地址也是英文的。
这让黎初月难免有些迟疑。
韩冷也知道黎初月有顾虑,帮忙解释道:“初月,南总很看好你、也很有诚意。他是一心想回国投资,开办戏曲剧团。”
韩冷顿了顿,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说:“初月,我也了解你的家庭情况,其实对你来说,不去体制内的单位,在外面收入可能会更多。”
黎初月能理解韩老师的心情,她确实是在替她的未来考虑。
“谢谢韩老师。”她真诚答道,“我会再好好考虑的。”
韩冷沉思片刻,又说:“这样,你和南总再见一次面吧,我帮你们俩约一下。”
黎初月犹豫一瞬,后又觉得这样也好,于是答应下来:“好的,那就麻烦韩老师了。”
黎初月和南盛约在了一个周末的下午,地点是在一家环境清幽的茶室。
黎初月想着,这次见面,也有可能算是一场特别的“面试”。
于是她便稍微打扮了一下,选了一条修身连衣裙、穿上了平时不怎么穿的高跟鞋,也化了一点淡妆。
然而黎初月万万没想到,南盛的打扮比她更加的“正式”。
南盛穿了整套深灰色的西装搭配衬衫,系了领带、带了袖扣。甚至上衣的口袋里,还叠着一条和领带同色系的手帕。
这样的打扮,放在这样的场合,若是一般人穿起来,总会略显“over”。
然而南盛的这一身,却丝毫不油腻。优雅这东西,果然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南盛要比黎初月提早到达一些,此时已经跟服务员点好了茶,还搭配了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点心。
黎初月在他面前款款坐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抱歉地开口。
“南总,上次在韩冷老师的办公室里,我太着急离开,现在想想总觉得很是失礼,需要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千万别这么客气。”南盛礼貌回道,“是我每一次都突然出现,打扰到你们上课,我才是很抱歉才对。”
两人说完这番你来我往的客套话,竟都忍不住笑了。
南盛帮黎初月倒上一盏茶,温声开口。
“我一直生活在温哥华,平时喝的大多都是咖啡,对中国茶并不算很了解,今天是听了服务员的推荐,点的这壶‘都匀毛尖’,希望你能喜欢。”
黎初月笑着点点头,轻抿一口道:“很好喝,鲜浓回甘。”
“那就好。”南盛不再绕弯,直接切入正题。
“黎小姐,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希望你能加入我剧团的事情,请问你现在能给我答案了吗?”
南盛顿了顿,接着说起:“黎小姐,我这是第三次见你了,我知道《三国演义》里,当年刘备对诸葛亮,也是三顾茅庐。”
“这可不敢当!”
黎初月知道南盛是半个外国人,中文可能确实不算好,但她还是被他“三顾茅庐”的比喻吓到了。
她赶紧笑着回道:“南总,我一直很好奇,既然您多年以来都生活在国外,那现在为什么又会突然想回国,想创办戏曲剧团呢?”
南盛闻言微微抿唇,不紧不慢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出生在加拿大的华人,从小就和父母生活在温哥华。我曾在大概二十几年前,回中国探过一次亲。那时候旅居苏州,那个城市给我留下了这辈子最美的回忆。”
南盛一边回忆着,脸上一边不自觉地浮起了幸福的微笑。
黎初月接道:“巧了,南总,我就是苏州人,只不过二十多年前,我可能还没出生。”
“哦,是吗?”南盛笑笑,“那我们还真的蛮有缘。”
南盛停顿片刻,继续徐徐道来:“当时,我在苏州邂逅了一个女孩子,是她带我去你们那儿本地的小剧场,看了一场昆曲演出,那一出《牡丹亭》,我一直记到现在。”
黎初月闻言,直接开口问起:“所以,这是您想回来投资戏曲事业的原因?”
“是的。”南盛真诚地点点头,“现在我的父母已故,我在加拿大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人年纪大了,总是想要落叶归根。”
“您没有子女吗?”
黎初月的话问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很担心会冒犯到他。
但南盛却无比坦然:“可能命里没那个缘分吧。”
黎初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先换个话题,免得引他伤怀。
“南总,您的剧团,未来是会成立在北京吗?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在北京。”南盛认真答道,“这里的文化氛围很好,兼容并包,市场也会更大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工作合同,双手递给了黎初月。
“黎小姐,这是我请律师起草的,你可以仔细看看上面的条款。其实这几个月,我陆续跑了一些艺术院校的戏曲专业,也挑到了一些优秀的孩子。”
南盛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黎初月,郑重其事道:“但你是我一眼就相中的昆曲闺门旦,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黎初月接过合同,简单地翻看了一下。
其实话已经聊到了这个份儿上,黎初月被南盛的诚意感染,确实有些心动。
然而等她看到工作合同上的年薪时,这份“心动”,差一点就变成了“冲动”。
他这个老板,未免也太慷慨、太大手笔了。
黎初月看着对面一脸真诚的南盛,忍不住提醒道:“南总,您了解过我们这一行昆曲演员的平均收入吗?”
“当然。”
南盛点点头:“我知道,像你们这种戏曲演员,大多数都是有编制、有保障的工作,既然这点我做不到,所以只能在钱上去补足了。”
黎初月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顾虑:“但拿这样高的薪水,会让我觉得,我的能力是否与之相匹配呢?”
南盛笑笑:“别妄自菲薄。相信我的眼光,你的样貌和才气,会让机会追着你跑。”
黎初月闻言,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仔细想来,如今时代的洪流之下,“赚钱”和“稳定”这两件事,岂能两全其美?
事已至此,她不妨就赌一把大的。
“南总,您有笔吗?”黎初月抬眸看向南盛。
南盛闻言点点头,将随身带着的那支万宝龙钢笔,直接递给了她。
黎初月接过,轻轻旋开笔帽,而后在合同的签字页,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整个过程,大概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黎初月就这样,一半感动、一半理性地签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合同。
两人又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眼见着太阳落山,便起身准备离开。
南盛没有执意要送黎初月回去,因为他觉得那样太过热情,会很像一个“别有用心”的老男人。
两人只是友好地道了别。这样的相处方式,让黎初月十分舒服。
走回学校的路上,她的脑中还在不断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这是一个很奇妙的下午。
她和南盛,明明是两个陌生的人,年龄和背景都相距甚远,但却莫名地投机投缘。
或许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玄学和磁场?
黎初月回到宿舍后,第一时间把自己签了工作的事情,全都分享给了室友钟瑜。
钟瑜闻言直接被吓了一跳,她上手抢过了黎初月的合同,直言:“小月儿,你这就签了?不是被骗了吧?”
“被骗倒不至于,再怎么说也是韩冷老师推荐的,他总不能是个大骗子。不过,说起冲动,我可能确实有一点。”黎初月自嘲道。
钟瑜随手翻开黎初月的合同,当她看到薪资福利那一栏,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我的天,开出这种价位,换谁谁不冲动啊!”
她又看向黎初月,忍不住感叹道:“好家伙,小月儿,你遇到的不是雇主,是个财神爷吧!”
“也不一定是财神爷,还可能是个天使哦!”黎初月笑笑。
因为工作大事尘埃落定,黎初月便也没有再去考那些有编制的院团。
既然已经坐了决定,就不能再犹犹豫豫地摇摆不定。
大学最后的日子里,黎初月无比逍遥快活,一度成了全班最无所事事的人。
入冬之后,她顺利拿到了驾照。
获得了一项新技能,黎初月便开始计划着,等拿到了工资,攒攒钱也买辆车。
等有了车以后,她再去母亲黎雅的疗养院看她,就会方便很多。遇到节假日,她还可以带黎雅出去郊游。
黎初月想到这里,心里那个一直在努力去忘记的名字,突然间又浮上水面。
薄骁闻。
这个驾照,也是他当时坚持要让她尽快去考的。她记得,他还曾笑言,说要做她的第一个乘客。
到今天为止,他们已经一整个秋天都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过得好吗?
黎初月本以为,自己再想起有关薄骁闻的事,心里都是无比坦然的。
但是这一天晚上,当黎初月接到他的电话时,她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慌了。
手里的手机不住地震动,“薄骁闻”这三个字,在屏幕上一直闪烁不停。
她没有删他的号码,也没有清过他的微信。他们就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彼此的列表里,一直也没有联系而已。
黎初月望着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即传来了一声温柔有熟悉的:“月儿。”
全世界恐怕只有薄骁闻一个人会这样叫他。
黎初月心尖猛然一颤,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淡定一点,只听薄骁闻继续低声开口。
“月儿,我明天就要飞欧洲了。第一站是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下一次回来,或许就是两年后了......”
电话里,他沉默片刻,又开口:“月儿,我还能再见你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