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眉闻言大惊。
黑老大抖了抖手里的报纸,说:“你以为真让你来打扫卫生的?纪玲珑看出来了,你对白瑰有感情了,怕你不好意思,才故意支开你,让你来打扫卫生的。”
陈昭眉脸上惊色一闪而过:“你是说……”
“好了,你现在去看看,确认一下进展。”黑老大把报纸叠起来,丢到茶几上,“如果实在受不了想退出,你就拿着纪玲珑给你的飞船票先回呗。”
说着,黑老大把两条腿搭在沙发上,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在室内充满令人不快的烟臭味前,陈昭眉离开了。
从老宿舍到豪华宿舍的路上是一条不长不短的林荫道,两旁的矮树上长着奶油黄的花,在静谧的夏夜里吐露芬芳。陈昭眉迈着急促的步子一路疾跑,充盈着甜腻花香的风不住地在他面前刮过。
他的行动非常快,没过两分钟,他就跑到了宿舍楼下。
抬头,就能看到豪华宿舍楼一排排宽敞的阳台。
白瑰的阳台在第九层,也是最高层。
按照六个雇佣女兵的身手,要爬上九层楼并不难,更何况,那个连接落地窗的大阳台完全没有防盗的作用,反而有种“欢迎来偷”的开放感。
陈昭眉也确实看到,六个雇佣兵在阳台上站着,站得非常笔直。
他的心跳得飞快,就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来不及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六个雇佣兵排成一排,整齐划一地转身,面朝天空,没有一丝犹豫地从阳台探出身体,一跃而下!
陈昭眉吃惊得闭不上嘴,就看到这个六个人接二连三地从阳台上跃下,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了宿舍楼下的草坪上。
砰砰砰砰砰砰——
身体从高处坠下发出的巨响,很快引起宿舍住户的注意。有的人已经跑到阳台来察看了。
陈昭眉怕被人看见,赶紧跑进林荫里,转身就要钻入丛林深处。
不曾想,他一转身,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高大的人——这个人身上散发一股幽香,是陈昭眉熟悉的淡淡香气。
陈昭眉吃惊地一抬头,看到白瑰站在他面前,身上仍是穿着那一套保守的雪白长袍,脸上仍是带着那种若无其事的冷静。只是,在树林的阴影里,他那张完美的脸庞透出隐约的森冷。他眸光明亮,落在陈昭眉身上。
陈昭眉下意识地感到极为紧张,后退半步。
他是一个很遵从本能的人,敏锐的直觉帮助他规避了很多风险。他这次也遵从直觉的判断,选择转身撒丫子跑。
然而,就在他准备猛地一个冲刺的时候,白瑰的声音随风送入他的耳里:“站着。”
——这不是普通的一个祈使句。
这是真言。
真言咒语的力量犹如绳索一样将陈昭眉捆住,明明是逃跑小能手的陈昭眉现在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不得挪动分寸。
白瑰的目光落在陈昭眉的口袋上。可能因为陈昭眉刚刚跑得太急,口袋里颠簸着露出半截票单。白瑰伸出手,用细长的指尖把票勾出,摊开一看,便认出这是一张通往太空的飞船票。看到这个东西,白瑰笑了一下。
“好阿眉,你打算飞哪儿去?”白瑰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晚风拂过的几朵玉兰。
第14章 陈昭眉的腿
陈昭眉嘴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发出敷衍的回答,准备说出口的话就被宿舍楼传来的骚动声给打断了。
骚动,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毕竟这儿有六个人坠楼了——而且,还是女人。
大晚上的男德宿舍里出现女人,就好比羊圈里跑出了狼,十足的骇人。
白瑰也听见了骚动,便对陈昭眉说一声:“走吧。”
这话一出,像是灵药入体一般,捆绑着陈昭眉双脚的沉重感不翼而飞,他的行动力一秒恢复了。
但是他并没有松一口气,非常拘谨地跟在白瑰的身后,从林荫里走出来。这时候,草坪上还来不及出现围观群众,大多数人都在阳台上往下望。他们看到六个倒地的女人,然后,便是白瑰和陈昭眉从林荫里走出来。
陈昭眉瞅了一眼,草坪上的雇佣兵倒在血泊里,模样凄惨,但倒还是喘着气的。毕竟,这些雇佣兵在修炼巫术的时候也很注重强化体魄,从九楼跌下来是死不了的。不仅如此,按照陈昭眉的经验,正常情况下,她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使用治愈法术疗伤了。
然而,这六个雇佣兵如折断手脚的木偶一般,泡在血水里,生硬地呼吸着,毫无康复的动静,只能无力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当她们的目光碰到白瑰的脸庞时,恐惧更是不加掩饰地从眼神里喷薄而出,几乎把理智淹没。
白瑰脸上倒是流露出一个温良公子应该具备的怜悯,只说:“好可怜的人啊,这是怎么了?”说着,他对陈昭眉道:“还不呼叫急救者?”
陈昭眉醒了醒神,脸上忙堆起和主子匹配的怜悯紧张:“是啊!我马上去!”
过了一会儿,医护人员就赶到了,把六个伤员抬走。
众人都很疑惑,为什么会有女人出现在宿舍楼。从她们的伤情来看,很明显是从楼上掉下来的。
女人大半夜出现在男德宿舍!
这种事情实在太惊人了。如果闹大了,不仅是住宿舍的这些公子们声名尽毁,就是整个学院的声誉都要大打折扣。
所以,全体师生都非常默契地对此保持沉默。
但是,多数人心里还是犯嘀咕,纷纷私下推测这六个女人到底是从谁的阳台上掉下来的。而这方面,白瑰倒是最清白的。
因为大家都从阳台上看到,女人们掉地上不久,白瑰和陈昭眉就从外面回来了。说是刚刚散步回来,什么都不清楚。这应该不是说谎。
不过,也有人说:“为什么不能是说谎呢?听说白瑰的巫术不错,说不定他用巫术瞬移了。”
大家听了都不以为然,甚至嗤笑说:“你是脑子有毛病吗?他在九楼,瞬移到地上?这种程度的瞬移需要对空间魔法的掌握是多么恐怖!男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就是高级别的女巫也不一定能办到。”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院长也免不得要认真审问。他是知道这个六个人的,这六个雇佣兵是纪玲珑带进来的。他自然得质问纪玲珑是怎么回事。
雇佣兵被抢救回来之后,一则是出于职业道德,二则是出于某种恐惧,都没有说出实情,只对院长说自己想去偷东西,不慎触碰到防护法网,就掉下来了。
纪玲珑倒是甩锅甩得干净:“没想到她们能干出这种事情!早知就该让她们摔死,不要救她们……不过这件事吧,我也有责任,我没有约束好我的下人。我会赔偿您的损失的。”
院长为了名声,不愿仔细追究,也不想见官法办,只好接受纪玲珑的赔偿款,同意私了。
收到了纪玲珑的转账后,院长让人把六个雇佣兵释放了。纪玲珑把她们带回自己所住的酒店后,第一句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玲珑其实和院长一样糊涂。
当然,这六个人是纪玲珑派去的。她的计划是让这六个人爬上阳台,袭击白瑰,用最“传统”的手段抹掉了白瑰的朱砂痣。与此同时,她会在院长办公室里一边拖着院长,一边等待捷报。没想到,她等到的是六个人遇险的信息。
接下来,六个人被学校的巫医救治,接着又被学院锁了起来进行盘问——这段时间里,纪玲珑根本没办法和这六个人沟通。她只能尽努力把这六个人捞出来,再行询问。
然而,出乎纪玲珑意料的是,这六个人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们之中的首领看着纪玲珑,摇着头说:“我们失败了。我们愿意按照合同约定的那样退款。”
纪玲珑大感讶异:“你们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难道不能说出来,大家伙一起协商解决吗?”
六人没有回答纪玲珑的疑问,而是十分坚决地离开了,把纪玲珑一个人留在空落落的酒店房间里。
纪玲珑在房间里踱步,光裸的脚板底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引起一种令人烦躁的瘙痒。她思索着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和黑老大商量吗?
不,黑老大肯定会说什么“不干就不干,我们有的是钱,再雇几个更厉害的不就得了”之类的话。他不会把这几个雇佣兵退缩的原因当回事的。但女人的直觉告诉纪玲珑,这个原因非常关键。如果她不搞清楚因由,再雇多少人都是白送,甚至可能把自己也送进去了。
她想,或许她应该先联系陈昭眉。
因此,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贯和陈昭眉联系的那串号码。
电波发射,几乎是同时引发陈昭眉口袋里手机的震动。
此时此刻,陈昭眉正在豪华宿舍间的厅子里替白瑰煮茶。
在发生昨晚的事情后,陈昭眉一直心有戚戚。白瑰那句“好阿眉,你要飞哪儿去”,他尚未回答。而白瑰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并没有继续追问。
然而,那张昂贵的飞船票仍然在白瑰长袍的袖子里收着。
陈昭眉一夜几乎没有合眼。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前就会突然浮现起那几个雇佣兵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画面。当然,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了。甚至说,他领略过比这个血腥多倍的画面。然而,这一次是不同的。
他睁开眼,低头去看自己的双腿。
那是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充满着力量的美感。这种美绝不是天生的,而是刻苦的锻炼以及科技的强化的结合体。在组织里,他还有个绰号叫做“草上飞”。
得益于实验室科技的强化改造,加上惨无人道的魔鬼训练,他的脚力可以称得上“超越人类的极限”。当他全速奔跑的时候,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脚不沾地”。而他的领空飞踢,甚至可以击碎防弹玻璃——就是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强度。
他记得,在一次任务里,他左腿膝盖中弹,右脚小腿被一条润唇膏粗细的宇宙钛合钢条贯穿。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用意志力抬起血肉淋漓的脚,把紧锁的窗门踢穿,逃出生天。回到组织,他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双腿很快恢复了状态。
科技治疗部的组长告诉他,他可以装上最新款式的义肢,这种太空金属抗性很强,能防弹。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再那么容易受伤了。
陈昭眉却摇头,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坚定:“我喜欢我自己的腿。”
他信任自己的腿。
然而,这双腿却那么轻易地背叛了自己,还不止一次。
白瑰一句话,就让他的腿叛变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是有一个和你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因为一个美人的一句话,就回头捅你一刀。
最磨人的事情是什么呢?
就是他自己也好像有点恋上这个美人了。
是那种不理智的迷恋。
像是爱喝可乐的那种,你明知道这玩意儿没好处,但就是停不下来,而且很快乐。
更搞笑的是,他根本也还没喝上一口呢!
这可乐只是拉开了易拉环,“呲”——的冒出一口二氧化碳,冰凉凉地喷在脸上,带着糖浆味的凉快气体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就欲罢不能了。
第二天一早,陈昭眉就起来履行男仆的责任,给公子泡茶了。
这次不一样的是他非常老实地跑去取了清晨的露水,过滤蒸馏之后煮沸,给公子一次真正的无根水泡茶。而不是之前那样糊弄。
他之前糊弄,是觉得能糊弄过去。
现在他发现,可能根本没糊弄得了白瑰。
果然,白瑰对今天的茶较为满意,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陈昭眉兜里的手机震了。他才想起自己忘关机了。
平日,他们联系靠手机。陈昭眉只有在确定方便通讯的时候才会开机,其他的时候则关机。昨晚他把手机打开了忘了关,所以现在就震了。
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想着横竖静音了,当作无事发生就好。
没想到,白瑰却道:“电话响了,你不接吗?”
陈昭眉抬起头,看着白瑰的脸。从白瑰平静的双眼里,陈昭眉体察到一种危机的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