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把三小姐带进宫中喝杯茶吧。”
顾长卿笑了笑,跟在后面进了凤栖宫。
顾长卿从木凳上站起来接过萧云如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茶味甚浓,却又有唇齿留香之感,茶的苦涩略过舌尖,感觉一阵酥麻,麻到骨子里,酥到脚板心。
“这茶如何?”
顾长卿倒是没想到皇后会这么问。她放下杯盏,微微凝眉。
“长卿虽然见识短浅,没品过什么好茶,但长卿还是觉得这茶,确确实实难得的好茶。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样的好茶,这么泡可有点可惜。”
皇后本就关心这茶的味道,此刻又听她抛出问题来,更是被吊着胃口,面色都染上了迫切。
“那是如何泡才好?”
“这茶,当取晨时最纯净的露水泡。把露水采集到荷叶上,再将荷叶中的露水倒入已经烧烫了的锅里,任它煮上一阵子。水烧好了盛出来泡茶时,将茶叶放在杯底,滚烫热水一浇下去,只需数上五下,便要立刻把杯中水倒掉,然后这剩下的被泡湿了的茶叶再用露水泡一浇,就完美了。”
皇后愣在了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像是停留在她所描绘的那种唇齿间茶香四溢的情景。这茶的泡法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而那露水泡茶,她更是不敢去试一试的。
“你怎么知晓这个稀奇法子?”
“回娘娘,这法子也是长卿偶然间知晓的。晨间露水难以采撷,想要收集够几杯茶的份量更是要好一阵子,不过这露水泡茶,既有清香又有甘甜,对于皇上这种十分爱茶的人来说,那自是万般喜爱。”
荀后见她提及皇上,忍不住面色一僵。她瞥了一眼萧云如,云如即刻会意,带着宫女们出了宫殿。
“顾长卿,本宫今日叫你前来,你可知为何?”
“回娘娘,长卿心如明镜。娘娘放心,长卿早就有好法子,能让娘娘留住陛下。”
荀后日日夜夜想着该如何让陛下一直留在她宫中,为此操碎了心,得知顾长卿有法子,思辰一番,终是急不可待召她入了宫,此刻见法子就在眼前,她哪里还等得了、耐得住?
“你且说说,是怎么个法子?”
顾长卿微微一笑,欣欣然开了口。
“回娘娘,皇上日理万机,每日上朝后还得批改奏章、处理政事到很晚,那要想精力充沛,喝茶是必须的。这种时候就要看娘娘了。娘娘只需让皇上喝了一次露水茶,皇上必然时刻想着。不过娘娘无需每日都送去给皇上。一开始的头三日,娘娘夜夜都送去,等到第四日,娘娘就不用再送了。”
“这是为何?”
“娘娘可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这茶水送的太多,让皇上日日都能喝到,第一天第二天皇上是惊奇的,第三天会变成感叹,感叹这茶清香浓郁,自然会想再喝下去,但第四天,娘娘突然不送去了,皇上喝了三日,已经有些习惯那味道,这突然间没了,自然将此茶挂在心上。但若娘娘日日送过去,那陛下怎有想念之意?没有想念之意,就只有感慨之心,又怎能由茶念及娘娘?”
荀后听她所言,俱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方面,却也是最浅显的道理。就是这样浅显的道理容易被人忽视,她却将这些道理用得行如流水、信手拈来。
“这光凭几杯茶水就能留住陛下?”
“娘娘莫急,长卿自有其他办法。”
说着,顾长卿从怀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皇后。
“娘娘,这纸上是长卿自己亲手写的一些菜谱。这天底下的男人女人,都逃不过一个'食'字。有了新奇好吃的东西,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尝,而男人更甚。男人有时候就像孩子一样,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想得到,越是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他越是不在意。”
“这菜谱上都是一些小吃食和最普通的寻常人家饭菜。娘娘不要看不起这些东西,要知道,皇上登基以前,是琅琊王,恕长卿口无遮拦,皇上与娘娘之前过的日子并不那样奢华,不过也是一些寻常饭菜,而自皇上登基以来,大鱼大肉吃了多年,近来皇上又总是留恋于晨曦宫。长卿已打听过了,晨曦宫的那位娘娘为了讨皇上欢心,日日的午膳、晚膳都是捡最丰富的来,皇上即使身子骨再好也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大鱼大肉。这个时候,娘娘送上一杯露水茶去,皇上喝了立马觉得不再油腻,自然会想再喝,可娘娘已然回宫,按着皇上的性子,也拉不下脸面来让您再送一杯,却绝对会整日都想着那杯茶。这时候,娘娘第二日再送上一杯,皇上必然欣喜。这样送到第三日,陛下必然习惯了娘娘的露水茶,到了第四日却突然不曾见到了,陛下怎会不念叨着?第五日,皇上又吃得油腻了,自然更是受不住,这时候,娘娘也不要送去,陛下自会上门来讨。”
“娘娘您需要做的,就是坐在宫中,吃这些最寻常却也是最清淡的饭菜即可。皇上见着这些以前常吃的,必然感慨。感慨之余,便会思量到曾经的点点滴滴。那娘娘所要的,岂不信手拈来?”
荀后就那么看着顾长卿。这个女子的聪慧机智非常人能比,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永远能清楚地看清当前情况,继而针对此作出正确的判断,永远不急不躁,好像不管面对什么事她都能很好地解决。
“顾长卿,如今情况是她石婕妤受宠,你为何会选择站在我这边?”
“娘娘说笑。长卿从不曾有站在谁一边的想法,长卿今日所为,不过是举手之劳。娘娘只需记住,长卿今日来宫中,只是与娘娘闲谈就好。”
顾长卿走后,荀后待在屋子里仔仔细细研究了菜谱。
“娘娘,明日是否采撷露水?”
“嗯,照她的话去做。”
“娘娘,这三小姐比旁人可是优秀甚多的。三小姐看事情总是明明白白,做事情也有条不紊,最难能可贵的是,三小姐从不邀功,好像什么事好也好,不好也好,都与她无关。如今有几个千金能做到如此淡然呢?”
荀后将菜谱递给一旁的云如,起身走到门口。
“你瞧这菜谱,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但我们身居高位良久,连这样普通的道理都已然忘却,我是这样,皇上也是这样。云如,你说,这一次皇上能回心转意吗?”
“娘娘,皇上这一次,定会回凤栖宫的。有了三小姐的帮助,娘娘应该是不需去担心。若是太子殿下有三小姐相助...”
荀后轻轻叹了口气。
“顾长卿确实才智过人,离儿若得了她的相助,自然如鱼得水。但是...这顾长卿如此擅长猜心,若不是真心待离儿,是断然不能让她与离儿同行。此次这样给我提供点子,却仍未摆正自己的倾向,实在难猜她在想什么。”
“娘娘,这与三小姐比起来,大小姐真是逊色了。”
荀后冷笑一声,脸上尽是不在乎。
“呵,那个顾长安,空有外表,一辈子也只能当闺阁中女子,嫁了人也是相夫教子一辈子。这样的人适合做妻子,不适合做同谋。”
“那娘娘以为,妻子更适合辅佐殿下还是同谋更适合殿下?”
荀后看着窗外的阳光,浅浅笑了,没有开口。
顾长卿一回了别院就被芍药偷偷摸摸拉到了里屋,顾蛮站在外面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干什么呀,毛毛躁躁的,还当不当我是你家小姐了?”
“小姐小姐!皇后娘娘叫你去干什么的呀?”
“你个小丫头,问那么多干什么?”
“哎呀小姐,我这不是好奇嘛!”
顾长卿坐了下来,悠哉悠哉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上两口,余光瞥见芍药一脸着急的样子,这才开了口。
“你还记得前几日我让你把纸条塞给来接顾长安进宫的那个婢女吗?”
芍药思辰了一番,确有此事。大概是三日前,凤栖宫派了宫女来接大小姐,小姐让自己带着银子和那个纸条,塞给了领头宫女。
“小姐,那纸条是给皇后娘娘的?”
“不然你以为呢?”
芍药这次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本来她还疑虑,小姐怎么会与一个小宫女通纸条,原来是给皇后娘娘的!
“小姐,你怎么知道那宫女会给皇后娘娘呢?”
顾长卿笑了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谁。
“那大宫女本是郑夫人身边的小宫女,因郑夫人去世,这宫女才划到了皇后身边。皇后向来与郑夫人不合,又怎会对这个宫女和颜悦色?我让你把纸条给她,又给了她银钱,她还能不懂要把纸条交给皇后?你别看那宫女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心思尚深,这个纸条她必定是打开看了,我在上面写的是,'卿可助后重回后宫主上',这句话被她看到,又正逢皇后因石婕妤而怒气在心,她此刻交出纸条,不仅会让皇后觉得有了一线生机,又拿到了银两,若是皇后因此高兴了,她也能有赏赐,即使皇后后来忘了她,那她也拿到了我的银两,左右都不亏,这样的好事,她怎会不去做?”
芍药听着小姐说的头头是道,虽然听不大懂小姐的意思,但她只知道一个事实―小姐真的太厉害了!
“皇后看到这纸条,也是思量了三日才派人来接我,这三日内,她定是曾想凭着自己的力量夺回皇上,但既然最后她选择了我,那就证明,她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价值,这个时候,我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今日她派的是萧嬷嬷,就足以证明我的计谋对她的重要性。”
“哇...小姐,你真的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得没有丝毫漏洞啊!”
顾长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啊,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迟缓,那还得了?”
芍药看着小姐笑起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36章 皇后斗婕妤
寅时的凤栖宫,宫女太监们全都出动去院子里采起了露水。这露水茶法,宫中仍鲜少人知晓,荀后自然不能外扬,只让他们都在花园里采撷。
萧云如站在荀后身边,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娘娘,晨起露重,您还是回宫里歇着吧,采好了露水,奴婢会好好煮一开的。”
“云如,你知我的,对于任何与陛下有关的,我总想亲自动手。可惜这凤栖宫的院子里哪里有那么多露水?要说取这露水,哪里都比不上御花园。只是这法子我断然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也就辛苦你们都得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仔细采撷了。”
“娘娘何苦折煞奴婢。奴婢们活着就是仰仗娘娘,娘娘能重得龙宠,奴婢们这一生也就算是不白活了。这花园虽小,但好歹还是能采上一些,今日泡上一壶大概是没问题的,娘娘莫要挂心了。”
荀后微微颔首,看向那些露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久违的希望。
皇后娘娘如此大张旗鼓派人去接顾长卿进宫,大房怎会不知?这事可把顾长安给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要知道,她这段日子隔三岔五进宫,那一路上打点了多少银子,连凤栖宫的小宫女她都洒出不少去,虽说给萧云如的那份大头那个老古板没收下,但其他宫女她可是没吝啬,这来来回回这么些次,把她自己和母亲的私房钱都花了大半去。就算不说这些钱,这段时日以来,她整日整日奉承皇后、夸耀皇后,虽然旁人都知道皇后经常召她入宫,看起来颇受宠爱,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皇后即使召她入宫也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热情。每每与皇后搭话,又怕奉承过了头,又怕谄媚得不够,每一次回府的路上,她都得把皇后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给拿出来,揣开来,揉碎了般细细回想,以确保自己的话毫无闪失。
可就是这样,就是她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之后,皇后还是没有忘掉顾长卿。当初皇后派人来接自己,也不过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而已,此次接顾长卿却如此大的排场,这不是分明给自己难看?!
郑氏心中虽也有气,但无可奈何,事情已然发生,再加上皇后身居高位,她们除了讨好,别无他法。
“长安,你莫要着急,皇后娘娘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召见顾长卿,定是顾长卿在背后耍了什么手段。我会差人去打探打探。”
“顾长卿心思极重,能让皇后娘娘这样接她,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郑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不过你这段时日在皇后那边,可曾察觉到什么?”
顾长安想了想,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皇后这段日子好似心情都不佳,我去凤栖宫,也就只是喝喝茶,聊聊家常,鲜少涉及其他。”
“听闻皇上这段日子极少去凤栖宫。”
顾长安愣了愣,片刻后恍然大悟一般。
“对了!就是因为皇上!难怪皇后心情不好!”
郑氏冷眸一闪,似有一道寒光射出。
“我看,不用让人去打探也能知晓顾长卿耍了什么手段。”
“母亲说的,可是顾长卿要帮皇后重得圣宠?”
“若非这个原因,皇后岂会如此亲近她?这个顾长卿,果真见缝插针!”
“母亲,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皇上皇后那边,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半点赏识,还是拿命去抵的,绝对不能让顾长卿再踩在我头上!”
“你放心,母亲不会让那顾长卿欺负了我们去!既然她有法子让皇后亲近她,我们也得有法子让皇后觉得你是可用之人。”
御书房,容帝正俯首批改奏章。
近来的奏章大多是边疆之事,以及对众皇子的看法。容帝每每看到对太子和孝王的两派言语就倍感头疼。
“皇上,先喝点热茶吧,提提精神。”
容帝接过苏公公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只这一口,容帝已然说不出话来。
像是没过瘾一般,容帝又喝上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