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以皇帝的名义,所以来门口迎接的也不是什么潘季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场面。
他被接进去以后,很快就来到了会客厅。
现在朱翊钧的身份还是东风镖局的少东家。对于这个东风镖局,潘季驯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也是感激。这几年在漕运方面,他可没少得东风镖局的帮忙。
很快,潘季驯就从屋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朱翊钧的一瞬间,潘季驯就愣住了,脸上全都是不敢置信。
皇帝来了?
别人没有见过皇帝,他可是见过的。再怎么说,他也是漕运总督,每年都要进京的。
皇帝可能怎么在这里?
不对啊,如果不是皇帝的话,那是谁?
难道是皇帝的兄弟潞王殿下?
但是年纪对不上啊……皇帝虽然保养的好,看起来很年轻,可是两人毕竟相差了那么多岁,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潘季驯心里面震惊不已,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但眼前这一幕还是……
最关键的是潘季驯看到了陈矩恭恭敬敬的站在东风镖局少东家的身后。
这个陈矩他认识啊,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自己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看到这一幕,潘季驯如果再怀疑那就是傻了。他连忙走上去,没有丝毫的迟疑,撩起衣服就跪倒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的说道:“臣潘季驯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摆了摆手,随意的说道:“在外面就不用这么多规矩了,起来吧。”
“多谢陛下。”潘季驯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陛下怎么会到这里来?”
“出来走走。”朱翊钧继续随意的语气说道:“在京城里面呆烦了。”
闻言,潘季驯有些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诉皇帝,你这么干不行。不过人已经到这里了,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翊钧才懒得和潘季驯在这件事上辩论。
想了想之后,朱翊钧说道:“原来朕是想让你去京城的,想必你应该也听说消息了。后来想了想,朕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潘季驯的心里面有了一丝明悟。
他原本都已经动身了,坐船都跑出去挺远了,结果京城的人说你快回去吧,皇帝不见你了。
当时潘季驯心里面那叫一个大失所望。
这么多年,他走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淮河流域也都去过,积攒了无数的资料,还制定了很详细的计划。他要在黄河和淮河流域进行大规模的河道整修,经过这样的河道整修之后,不但可以防洪抗旱,还能为朝廷增加很多的田地、减少灾害的损失。
潘季驯甚至都安排了泄洪区,哪怕真的有大雨,没有办法也可以把洪水泄出去,不会让百姓造成太大的损伤。
整个计划,他足足准备了五年。
在他准备好了之后,上疏给了朝廷。
其实潘季驯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觉得自己的计划不太能成。毕竟在这方面花钱实在是太多了,朝廷有心恐怕也无力。
结果他上疏之后,朝廷给了积极的回馈,皇帝要见他!
皇帝有钱,这是大明朝所有官员都知道的一件事。遍布了天下所有地方的皇庄、卖到了天下所有地方的丹药,皇帝的钱已经多到不能再多了。
如果皇帝能支持自己的计划,自己肯定能干成。潘季驯的心里面充满了干劲,直接就往京城跑去。结果走到一半,人就让他回来了,后续也没有再说什么。
潘季驯心里边失望极了,回家后一直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让皇帝同意,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而且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跑到这里来见自己了。
“臣多谢陛下!”潘季驯连忙躬身说道。
只要皇帝愿意支持自己、愿意给自己花钱,皇帝出宫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漕运总督而已。
“这几天,朕会在这里住下。好好的和朕说说你的计划吧。”朱翊钧笑着说道:“不要让朕失望。”
“是,陛下。”潘季驯顿时就激动了起来,神情都有些控制不住了。这对他一个老臣子来说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朱翊钧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就让潘季驯安排自己在总督衙门住了下来。
自己到这里,的确是来考察潘季驯的计划。如果真的可行的话,自己就准备干了。
钱从哪儿来?
当然不是自己掏腰包了。自己接下来要对盐商和江南干的那些事,足够凑出一笔钱来了,正好拿来给潘季驯。
这些钱都是盐商和江南富贾从百姓那里勒索和搜刮来的,自己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既然是取自两淮和江南的百姓,那就用回到百姓身上、给他们修河堤、平整土地、提高一下他们的生活水平。
这些钱,自己也没准备拉回到北京去。这些钱可能不少,但是自己现在也不缺。作为一个不缺钱的皇帝,做事就是这么大气。真的是一点都不枯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抓人劳改。如果事情开始了,肯定会抓很多人。
在大明朝处理的方式无非就是两个,第一个是杀了,学朱元璋;第二个就是发配充军。
在朱翊钧看来,杀了浪费,发配浪费粮食,索性就劳改吧。
要不然潘季驯这么大的工程,还要征调民夫,还要让老百姓干活,太麻烦了,也劳民伤财。索性就把这些主要案犯治罪杀掉,剩下的判个年限送去劳改。
对他们也不用讲什么权利,用起来也放心,有个死伤也不心疼。两全其美,简直完美!
用他们的钱、用他们的人,干自己的事。
朱翊钧都忍不住有些得意了。
自己怎么这么聪明?
当天晚上,潘季驯准备了十分丰盛的晚宴来迎接皇帝。
看着桌子前的大鱼大肉和山珍海味,朱翊钧看了一眼潘季驯,有些无奈。
积习难改啊!
第四六二章 大手笔
自己在宫里面都不会这么吃,这实在是有一些过于奢侈了。有钱了自己都没有这么吃过,现在大明还没有到鼓励消费的时候。
可是潘季驯却在漕运总督衙门搞了这么一出。这些东西要花费多少钱?这些钱谁出?
可这事在潘季驯看来不做还不行,皇帝到你这里来了,你都招待不好,是怎么做臣子的?
自己还不好说潘季驯,因为官场从上到下就是这种风气。这种事别说现在了,到了后世都很难解决,招待费超标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除了贪腐之外,真超标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所谓真超标,就是真的被吃喝花用了。
朱翊钧没扫兴,也不会说潘季驯什么。这种事没办法,想要真真正正的解决,还是要从更高的层面去做,比如当年海瑞搞出来的《督抚宪约》。
《督抚宪约》规定巡抚出巡各地,府、州、县官一律不准出城迎接,也不准设宴招待。考虑到朝廷大员或许仍须稍存体面,他准许工作餐可以有鸡、鱼、猪肉各一样,但不得供应鹅和黄酒,也不准超过伙食标准。
这个伙食标准是:物价高的地方纹银三钱,物价低的地方两钱,连蜡烛、柴火等开支也在上述数目之内。
这个伙食标准在大明是不可接受的。用大明朝的官员的话说,有损体面、有损斯文,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吃吃喝喝一点算什么东西?
吃一顿饭,没有吹拉弹唱、没有歌舞,那还叫饭吗?
不能喝酒,怎么吟诗作赋,这还是读书人吗?
不能红袖添香,还怎么过日子,当官的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可是这标准放到后世,就有很多人能理解了。
朱翊钧想要改,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只不过需要的时间还很长,要慢慢来、一步一步的来。眼前是肯定行不通的,还不是时候。
吃过晚饭之后,朱翊钧让人把东西都撤了下去,带着潘季驯到了一处地方坐下。
茶水点心也送了上来,君臣二人准备说点话。
“爱卿这些年一直都在和河打交道,”朱翊钧问道:“在这淮安城里也呆了很多年,不知爱卿对两淮的盐场了解多少?”
闻言,潘季驯就是一愣,陛下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虽然是漕运总督,还兼着江淮巡抚,可实际上他的实际权力并不在这个上面。
漕运总督是实职,他的确能管事;江淮巡抚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很多事他也管不了,更像是为了他做事方便而加的一个官职,毕竟两淮这片地方是属于南直隶。
人家有什么事都直接到南京去了,南京六部那边会直接做主,根子也留在南京城里,对他这个两淮巡抚并不是很看得上眼。盐场的事,跟他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因为他们的直属衙门是扬州转运使衙门。扬州转运使,位列三品,实职官员,那也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关键是独立性很强,外人很难插手。
人家有事也是直接找南京的户部,而不会找潘继驯。在这方面潘继驯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那里面猫腻特别多。尤其是两淮盐场,简直就是个大坑。
潘季驯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只能缓缓的说道:“回陛下,臣所知不多。这些年,臣走遍了淮水、走遍了黄河了解各地的气候地形,实在是疏忽了地方政务。”
说这话的时候,潘季驯一脸的惭愧,低着头有些无奈。
最后,他直接站起来躬身道:“请陛下治罪!”
朱翊钧摆了摆手。
这个老家伙显然不想掺和地太深,而且他的说法也对,他这些年都在忙自个儿的事,对地方的事也并没有那么关注;就算关注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术业有专攻。
点了点头,朱翊钧说道:“坐下吧,朕只是随意的和你聊聊天。朕也不瞒你,在来这里之前,朕去了盐城,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闻言,潘季驯瞳孔一缩,沉吟了片刻,缓缓的说道:“陛下还是要注意安全,不如让臣调一些总督衙门的兵丁给陛下做护卫吧?”
看了一眼潘季驯,朱翊钧笑了。
显然,潘季驯也知道盐城多亡命徒,才会担心自己这个皇帝的安危。
摆了摆手,朱翊钧说道:“朕已经安排好了,爱卿就不用担心了。”
事实上,朱翊钧对自己的安全真的不太在意,自己是一个有足够能力自保的男人。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朱翊钧让潘季驯回去了。显然,潘季驯对江淮盐场的事并不是很了解,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皮毛,他也不想掺和这种事。
那也就无所谓了,自己没必要非让他掺合。术业有专攻,人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第二天,朱翊钧就和潘季驯研究起了修河的事。
整整用了三天的时间,朱翊钧才把潘季驯的计划听完了。
看着自己面前挂着的庞大地图,朱翊钧脸色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