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自说自话:“法无明令即可为,既然校规里没一条写着学生去夜总会唱歌要被开除。那么开除的决定就没道理。”
领导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十分不客气:“她是唱歌吗?她是陪酒,做三陪!”
解茜原本在边上抽鼻子,这话终于鼓足勇气:“我没有,我不是三陪,我就是唱歌。”
“你陪酒陪的两边都打起来了,派出所记得清清楚楚,你现在还敢撒谎?”
周秋萍赶紧开口:“书记,请恕我冒昧,您这说法我没办法接受。我打个比方吧,饭店里厨师手艺好,客人吃的十分满意,就会请厨师出来见一见。这是对厨师的肯定,对吧?完了厨师陪客人坐一坐,甚至陪客人喝杯酒,是不是也很正常?这饭店老板碰上常来的贵客,甚至不用对方开口,他会主动过去打招呼。这都是很正常的事。解茜不是厨子,她就是歌手,她歌唱的好,客人满意,怎么就成了三陪呢?”
校领导怒气冲冲:“你这是诡辩!”
周秋萍看软的不行,干脆将对方拉上同一条船:“书记,你们这么贸然开除了一个学生,不仅仅是对这个学生不负责,而且会害了全体学生。”
领导勃然大怒:“我们就是为了对其他学生负责,所以才必须得开除她!省得她败坏了校风,带坏了其他人。”
“那你们以什么名义开除解茜?三.陪女还是卖.淫.女?”
解茜喊了起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不是!”
何谓赶紧拍这姑娘的肩膀,示意她先闭上嘴巴吧。就这脑袋瓜子,老实呆着,别添乱就行。
周秋萍满脸严肃:“您觉得这样就跟她划清界限了,学校就把这个包袱甩出去了。但你觉得这事儿传出去,外人会怎么看你们学校。哦,就是那个出了三.陪.女卖.淫.女的学校。”
领导下意识地反驳:“我们学校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其他学生都是好的。”
“但外面的人不这么认为呀。”周秋萍认真道,“有句话说的好,当你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这间屋子里起码已经有了100只蟑螂。别人会认为这学校校风有问题,所以才出这样的学生。现在是曝光出来一个,不知道有多少个躲在学校里头,外面不知道呢。”
领导气急败坏:“这是在污蔑。”
周秋萍认真道:“可大家就是这么想的,连学校都认定自己的学生做了伤风败俗之事,当三.陪,其他人还会往好里想吗?大家只会觉得学生烂学校更烂,不然好好的孩子为什么到了你们学校就变成这样了?”
领导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明明是被你们给带坏的。”
“她天天住在学校吧,如果她学坏了,学校却一无所知,直到派出所上门找人,那学校是不是有失察之责呢?”
校领导怒极反笑:“所以她没错,你们也没错,都是学校的错了?”
“对,学校有错,学校错就错在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轻易开除一个学生。据我所知,大学生是允许勤工俭学的。做家教、发传单、卖报纸,都是常见的打工方式,利用自己的脑力或者体力赚取生活补贴。同样的,解茜唱歌,也是勤工俭学的一种方式,何错之有?凭什么要被开除了?”
校领导不想再跟她掰扯:“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说在夜总会唱歌陪酒是正经人正经事,你让大家都这么想呢。你要是有这本事,随便你怎么样。”
话说到这儿,那就是有转圜的余地了。
周秋萍向他保证:“只要学校和我们站在一起,维护学生的名誉,坚决抵制心怀叵测的人乱泼污水,那我们就一定有办法战胜邪恶。”
校领导一时间犹豫不决,有心想及时止损,迅速切割,又害怕像面前这位唱片公司的人说的一样,反而会黄泥滚进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
他咬咬牙,决定采取折中方案:“不开除也行,但必须得消除对学校的恶劣影响。否则的话,我们只能表明立场,省得人家以为我们学校专门给夜总会培养三.陪女呢。”
这下周秋萍、何谓和黄山都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校方还肯站在学生这一边,那事情就好办了。
周秋萍点头:“没问题,我们一定会尽快处理此事。希望到时候校方能够出声明,反驳卑鄙小人的污蔑之词。”
校领导模棱两可:“还是先把这件事解决掉吧。三天,学校最多给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后这件事还没了。那么没话说,我们肯定要通知家长把人领走。”
周秋萍脑袋里飞快旋转,当场答应:“好,三天内我们一定会给个说法。”
她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突然间被推开了。一位穿着藏青色大衣,戴着黑框眼镜,剪着短发的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直奔解茜,一巴掌挥了过去:“你做的好事,祖宗八代脸都被你丢光了!”
“啪”的一声脆响,惊呆了办公室里的所有人。
别说周秋萍他们,就是校领导都急了:“哎,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怎么能随便打人了?”
“还问我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女儿交给你们,结果搞出这种丑事,你们是怎么管学生的?”
她是今天下午在单位被下属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时才意识到有问题的,后来同事们凑在一块窃窃私语,一看到她就散开,她就晓得肯定有事。
等到有人指点她看了报纸,她一股凉气从脚板心直窜天灵盖,旋即变成了熊熊怒火。烧得她立刻公车私用,直接让单位司机开车把她从隔壁市送过来了。
反正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了,她的脸已经丢光了。
书记挨了一顿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家长好不讲道理。”
周秋萍赶紧劝和:“好了,解茜妈妈,我们现在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不是……”
“你又是哪个?”
“我们是唱片公司的,今天来就是为了解决……”
“你还有脸过来?”解母跟找到了罪魁祸首一样,咬牙切齿,“你们把我女儿害成这样,还好意思说?”
解茜被打得头晕眼花,差点没倒在地上,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不是公司安排我去的,是我自己去的!”
她瞪着自己的母亲,“我出事了,学校要开除我,我唱片公司的领导们都在想办法帮我,学校好不容易才愿意再给我机会。你呢?你只会打我骂我,赶在别人前面先踩死我!”
她突然间的爆发,让办公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眼看解母又要恼羞成怒,作为屋里唯三的女同志,周秋萍不得不抱住她:“解茜妈妈,你到底想怎样?你是想你女儿被开除,我们公司也跟她解除合约并且要求赔款,还是想让她顺顺当当地上完大学?”
解母当惯了干部,才没有那么容易被唬到:“赔钱?你们毁了我女儿才应该赔钱呢。”
何谓皱眉毛:“你刚才没听明白吗?去夜总会唱歌完全是解茜个人背着公司进行的,已经违反了我们的合约。我们公司从来不给学生接商演。她闹出了这种事,公司花几十万录制的专辑能不能上架都要打个问号。这损失你们家不赔,谁赔?”
黄山在边上帮腔:“她已经是成年人,她签的合同是有法律效应的。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都要按法律办事。”
解母又要发火,周秋萍打断了她:“如果你真的希望你女儿好,就不要再闹了。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该怎么办。”
解母又急又怒:“能怎么办?都闹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办?”
周秋萍开门见山:“我们首先要搞清楚,到底谁故意陷害解茜,往她身上泼脏水,把正常的唱歌愣是污蔑成三陪。对方藏得很深,下手又狠,如果不把人揪出来,还不晓得他后面使什么歪招。这件事情得我们共同努力,方方面面找关系。”
所有的行业都是圈,官场也如此。要么是战友,要么是党.校同学,要么就是在一块儿开过会,上过某个培训班,或者有共同的老领导。总之,杂七杂八的,到最后总能扯上联系。
解母好歹也当了一辈子干部,怒火过后,理智回归,总算想起来关键,开口允诺:“好,我们家一定会想办法查。不过你们也别想置身事外,如果不是唱歌,也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
何谓又想翻白眼了,在心中偷偷吐槽:你女儿上电视,你被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单位领导同事羡慕的时候,你咋不说唱歌不好呢?
周秋萍没再跟她分辩,而是认真地告诫:“现在我们要劲往一块使,拧成一股绳。不管这人怎么说,我们一定要坚持解茜是清白的,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谁要再敢乱说,大家法庭上见,等着被判诽谤罪吧。”
80年代的人不习惯上法庭解决问题,即便干部也不例外。
解母下意识要否定这个提议,周秋萍却满脸认真:“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干过的事就是没干过,我们凭什么心虚?我们的姿态越强硬,别人反而不敢胡说八道。现在就是我们拿出态度的时候,千万不能退缩。”
校方和家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但校方最多也就是不拖后腿,不可能出面主动解决问题。
至于这位家长,何谓要先摇头,他现在突然间理解为什么解茜想出国了。摊上这样的妈,当着外人的面就能直接一耳光过去,谁受得了啊?
对,家长在孩子碰上事儿的时候会第一反应先打孩子是因为这样他们先动了手,对方就不好过于计较。但那是家庭条件差,根本惹不起事情的人,只能先摆出卑微的姿态。
解家需要这样吗?他们家好歹是干部出身。
现在大学生都是分配工作,家里有关系有门路早早就联系好了他们心中的理想工作。解茜家肯定会安排好一切。然后即便她大学毕业了,能够独立生活了,她也必须得生活在她家里人的眼皮底下。
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三人离开了学校,其实他们想带解茜走的,但是解母坚决不同意,他们只能先自己离开。
刚出行政楼,周秋萍就开始安排工作:“有没有歌舞厅歌手协会之类的组织?如果有的话联系他们,现在报纸在没经过任何采访调查的情况下,明目张胆地污蔑夜场歌手从事色.情陪侍活动,他们必须得为自己正名。”
刚才在校领导办公室,何谓已经猜到周经理肯定有应对的招。
可听她说出来之后,何谓仍然忍不住双手一拍,眉飞色舞道:“绝啊,周姐你太牛逼了!”
就是,夜总会歌手怎么了?歌舞厅歌手怎么啦?吴涤清、陈汝佳这些红遍全国的歌星,哪个不是从歌舞厅开始唱歌的?现在非得往他们头上倒脏水,士可忍,孰不可忍。
那幕后黑手以为自己针对的是一个人吗?不,你得罪了整个群体。现在叫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做人民群众的力量。
他兴冲冲地点头:“没问题,我马上想办法联系人。”
黄山也承诺:“我有些朋友在夜场唱歌,我找他们说说话。”
周秋萍的大哥大已经快没电了,她直接去学校的公用电话亭,打给电视台,她需要平台让自己安排的人发声。
当天晚上,江州歌舞厅夜总会超过30位歌手联合在电视机镜头面前,对《江州晚报》发出严正抗议,抗议对方的不实报道,把夜场歌手和色.情陪侍混为一谈,严重侮辱了他们的人格和专业性。
好些歌手义愤填膺地强调:“我们是广电办的歌舞厅,我们里面怎么可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黄色东西。简直就是淫.者见淫!我们要求《江州晚报》用一幅专版向我们道歉,恢复我们的名誉。”
到了第二天,更多的夜场歌手开始声援江州同行。这时代的流行歌星没多少表演舞台,即便红遍全国的人,能登台演出的地方也多半是夜总会和歌舞厅。
报纸强行将歌手和三.陪捆绑在一起,那岂不是说他们去演出也是干这些事的?
接下来的几天功夫里,《江州晚报》陷入了口诛笔伐中,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指责报纸的行列,强烈要求报纸正式道歉。
甚至还有情绪激动的歌迷冲到了报社门下,朝他们扔烂菜叶,搞得进进出出的报社员工苦不堪言。
电视台广播电台联合起来,轮番上阵,旗帜鲜明地站在歌舞厅歌手这边。
音像公司还宣布将筹办首届江州歌舞厅歌手大赛,获奖者可以获得出专辑的机会。
一下子,江州老百姓的注意力从女大学生的桃色新闻里转向了歌舞厅歌手和报纸的恩恩怨怨,还有人猜测到底谁能够获得歌手赛的大奖。
和之前的全省职工歌手大赛以及校园歌手大赛不同,歌舞厅歌手是长期登台演出的,个个都有自己的歌迷。究竟谁能称王称后,实在值得人讨论。
《江州晚报》在层层压力下,不得不刊登了致歉声明,表示在新闻报道里用词不当,对歌舞厅歌手造成的伤害,他们诚恳地道歉,希望获得原谅。
事情到了这一步,周秋萍可算能够松口气了。
她叮嘱已经被何谓强行拉过来的胡其平:“后面多发宣传稿,一定要把歌舞厅歌手大赛炒热,让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这件事上。”
公众的记忆很短暂,只要新闻够多,不管闹得多惊天动地的事都会迅速被忘却。
胡其平点头,他本来就想好好搞歌舞厅歌手大赛。因为以他专业的眼光来看,眼下大陆流行歌曲唱的最好的人几乎都集中在歌舞厅和夜总会。
周秋萍喝了口水,感觉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胡经理却满脸阴郁地走进来,搞得周秋萍下意识地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胡其平过来给她干活这事儿,要不是音像公司正面临着大危机,胡经理能把他们直接撕成碎片。
她可不想撞到枪口上。
然而这回胡经理却没空管自己不争气的弟弟,他气急败坏地冲周秋萍喊:“你看现在怎么办?我说你们当初还不如真的直接重新录歌,把解茜给踢出去。现在经销商不肯要我们的《青春2》,说他们要的是大学生歌手的歌,不是夜总会歌手的歌。”
周秋萍反驳:“我们把解茜踢出去就有用了?人家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再说了,一个解茜被认为有问题,其他大学生歌手能落得了好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胡经理皱眉毛:“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经销商不要我们的磁带,磁带卖不出去就得砸在手里。”
生意场上没傻子。
《青春》大获成功,不少音像公司都在依葫芦画瓢,市场上并不是只有他一家能拿出货。已经有公司直接找了一堆歌翻唱,也称之为校园民谣。
周秋萍下意识地捏太阳穴。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为夜总会歌手正名,虽然可以证明解茜的清白,但却没办法改变夜总会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