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龙椅(重生) 第53节
二人边扯边入了殿阁,宋鸣珂屏退左右,神秘兮兮解释道:“是我皇长兄昨夜给我报了个梦……告诉我,行宫有个藤萝花瀑布可好看了!未没想到,花没来得及看,倒是看了出好戏!”
她发觉凡事向早逝的长兄处甩,大伙儿往往无话可说。
心中祈祷:抱歉啦!大哥!您再原谅小妹一回吧!我这是替咱们一脉守护江山呢!在天之灵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霍睿言见她嬉皮笑脸,不由得将信将疑。
他直觉她时间地点掐得太准,但她又像灵机一动,心血来潮,而非蓄意。
宋鸣珂见他沉吟未语,呵呵而笑:“你我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种风流韵事,见多了就不害羞啦!”
她边说边摆出老成之态,猛力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对了,上次既明堂兄赠予的册子!精彩至极!我看完,就轮到你啊!”
“……”霍睿言不知该给她哪种表情。
宋鸣珂自顾“哈哈哈”笑了一阵,不晓得自己在傻笑什么。
内心有个缩小了的她在捂脸嚎哭――底脸皮多厚才能说这样的鬼话?千万别被他知道她是晏晏!否则以后嫁不出去了!
待霍锐承喜冲冲归来,并让宫人端来一大桌菜时,霍睿言眉头一皱:“哥,你整那么多,姑且不谈咱们仨吃不完,你看人家北海郡刚被剥夺亲王爵,咱们这厢搞得跟庆祝似的,合适吗?”
“难得在陛下这儿用膳,一时忘形,有怪莫怪啊!”霍锐承挠了挠头。
宋鸣珂叹了一口气:“无妨,坐下吃吧!那人多行不义,算不到咱们头上。”
霍睿言料想她那句“多行不义”另有所指,暗暗摇头,撩袍坐到她身侧,习以为常为她布菜。
宋鸣珂见他如常把她最爱吃的优先夹到碗里,而后浅笑递给她,柔声说一句“请陛下享用”,莫名由这份小默契,想起下午手牵手的场景。
他那会儿一路牵着她,不说话,直到碰见宁王与霍锐承,方悄悄松开。
当时她满心找园子,无暇多想;如今细细回味,竟有点甜滋滋。
霍家兄弟道别后,宋鸣珂单独召来了先帝身边的老内侍刘盛。
刘盛早在先帝驾崩时猜出她是宋鸣珂,宋鸣珂明白他知道内情,但双方三年来均未道破。
“刘总管,有件事,朕需要你隐秘调查。”宋鸣珂压低了声音。
“陛下尽管吩咐,奴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你去查一下,二十年前的奔龙山行宫赴会之期,为何年何月何日起,至何年何月何日止。切记,保密。”
对于她突然追究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刘盛不明所以,应声允诺。
然而接下来,她补了一句。他只稍加一想,理解了她的动机。
“还有,回宫之后,把先帝当年临幸嫔妃的记录,全给朕拿来,务必掩人耳目。”
“遵旨。”刘盛闻言,垂目应对,眸底狂澜迅速平复。
定王……不,是北海郡王宋显扬,时年十九。
龙椅之上的小皇帝指明要二十年前的记录,针对谁,不言而喻。
是夜,待众仆侍退下后,宋鸣珂亲自研墨,提笔修书一封。
笔锋蘸墨,毫尖随心尖而动。
前世的今天,她于落魄中听了墙角――等秋来风高物燥,便不会惹人怀疑,澶州雪灾后,太仓义仓本就不充裕,若桓城……
因此后发生了一大堆事,导致她惊恐、羞愧,过后将听来之词抛在脑后,连何人背后议论,也忘了查证。
那一年,谢国公领地,秋天无任何异象,她更无戒备之心。
次年春夏,桓城一带,洪水大水决堤,沿岸民不聊生。
朝廷派人彻查,才查出早在去年秋,桓城军粮库与太仓相继失火,损毁严重。
由于执政者宋显扬一直伺机打压谢氏外戚,谢国公为免遭罪,力压此事,不曾上报。
见持续天旱,谢国公将修筑堤坝的银钱挪用于填补军资,导致改修的堤坝没修,第二年水灾,牵连极广,扯出一系列瞒报、挪用公款等罪名。
宋显扬接人员伤亡惨重为由,将谢家人削爵、流放,以至于身子虚弱的太后谢氏重病不起。
宋鸣珂不懂事,被中宫饶蔓如挑拨了几句,跑去顶撞母亲,使谢氏怒上加怒,没几日,回天乏术。
此番宋鸣珂旧地重游,记起当年听到的“风高物燥”,才清晰明了一事,桓城的失火,非天意,而是人为!
既然目下为夏天,一切还来得及!
第四十五章 ...
斜阳映照重峦,霞光倾泻于奔龙山行宫各处,却未能为宋显扬惨如死灰的面容增添一丝暖意。
清风徐起,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散去夏日的炎热,也吹得他心微凉微颤。
他承认,愧对生他育他、予他厚望的赵太妃,愧对相知相伴多年的好友乐平郡王,愧对心心念念的饶千金……
但龙椅上的那人,非要借这点可大可小的不雅之事,将他逼至离京数千里的北海?
自古帝王多无情。
千错万错,错在他于风头最盛时藐视一切,并暗中起过觊觎之心。
红霞渐散,宋显扬黯然转身,正欲回殿阁准备撤离行宫,忽见栀子花树丛边的小道上,几名丽妆贵女相携而来。
兴许是宋显扬站在宫灯未亮的暗处,她们并未注意他,自顾叽叽喳喳闲聊。
“那位定王……不,目下该换个称呼,改唤北海郡王了!没想到他相貌堂堂,竟干出此等不要脸的事!“一人出言讥讽。
“就是,”另一人尖声揶揄,”此前,他缠着饶姐姐不放,这下一转身,勾搭上了有夫之妇!”
“怎么又把这事往我身上拢!”饶蔓如忿然道,“往后休得再提这败类!”
“姐姐别气,你是你,他是他!”
“还提!”饶蔓如怒色愈盛。
和风将对话清晰送入宋显扬耳中,字字如针,句句如刀,将他早已麻木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一行人走近后,惊觉角落里立着神色颓然的宋显扬,除饶蔓如脸上掠过惊羞之色,余人均吓得手足无措,好半晌才急忙行礼,颤声道:“见、见过郡王。”
宋显扬最不愿在此时面对饶蔓如,更无心搭理其他人,目带悲怆与不甘,抽身而退。
不料饶蔓如忽然开口,嗓音清脆:“郡王留步。”
宋显扬一愣。
她……主动唤他?印象中,生平头一回。
他蓦然回首,哑着嗓子问:“饶小娘子……请问有何指教?”
饶蔓如那身淡紫缀银花的长褙子在风中如纤纤一树辛夷花,配上她那张精致娇美的脸蛋,堪比世间罕有美景,偏生从嘴里吐出的言辞,令他如坠冰河。
“谈不上指教,若非郡王此前多番纠缠,我也不会受连累。希望郡王好自为之,莫要再败坏女子名节。”
她冷冷说完,不等他回话,淡声道:“告辞。”
她稍稍福了福身,转身离开,眼角眉梢中的嫌恶与厌倦,仿佛往宋显扬心上伤口再撒了一把盐。
他紧攥双拳,指甲在掌心上掐出数道血痕,视线有短暂模糊,是以误将树后闪掠而过的一道黑影,当成了幻觉。
正当他想四处逛逛,一名亲随急急赶来,“殿……下!太妃已到了您的宫苑!”
为何他最不愿见的人,偏偏都要跑到他眼前?
他低叹一口气,沿花丛边的小道折返而回。
沿途尽是闪避者,间或有拘谨行礼的宫人、悄然打量的内侍,宋显扬视若无睹,大步入宫苑。
庭院前,赵太妃一改平素素寡,身穿绛紫芍药纹缎服,金累丝钗梳,珠翠点缀,脂粉淡抹,精心描过的眉目已被泪水糊得一团狼藉。
“扬儿!他们诬陷你!”她碎步奔出,脚下踩到拖裙,险些跌倒。
宋显扬茫然摇头:“诬陷倒谈不上……这局设得,真够巧妙!”
“你……当真要去那鬼地方?”赵太妃挽起他的手,“好歹也得等当地府邸修葺完善吧?你至今未成婚,无新妇添食加衣,娘实在……不放心!”
“您的病若有起色,何不及早随孩儿南下?”
宋显扬细细端量母妃,暗觉她虽泪流如注,满目悲愤,气色却比先前大有好转。
今儿什么特殊日子?似未听说有女眷宴席或聚会……何以她的服饰、装扮,皆焕然一新?
赵太妃张口,似要答应,迟疑半会儿,柔声道:“娘若留在宫内,或多或少能为你打听消息……”
宋显扬大为失望:“我还需要什么打听什么消息!这道旨意,等于放逐。”
“未必,此事又非十恶不赦,终有一日平息。只是岭南周边动乱,你好好稳住,将来定可重整旗鼓。”
“重整旗鼓?只怕旗还未造出来,已遭人折断!”
“外祖父……还有娘,会尽力为你物色辅佐之良将,你切勿灰心丧气!”赵太妃悲伤渐减,改而换上劝勉口吻。
宋显扬自是不相信她寡居后宫,还能给他这不肖之子物色什么良佐。
他不忍浇灭她最后一线希望,唯有含糊应对。
当夜,母子二人对坐,赵太妃交代诸多远行注意事项,事无巨细,颠来倒去地重复。
熠熠烛光下,宋显扬凝望她俏丽面容,无数往事席卷心头。
前些年,母妃曾不止一次暗示,若当时的太子宋显琛出了什么差错,他这二皇子就能成储君,言语中透露深切期盼,督促他努力上进。
他也觉三弟过于宅心仁厚,性子温吞,更谈不上聪慧,私下有了与之较劲的心。
听闻宋显琛遇袭时,他怀疑是外祖父赵国公所为,后遭母妃矢口否认。
后来,她于除夕家宴上呕血,一病两年,亦想尽办法将他留在京城。
事与愿违,即使他步步小心,终究声威不再。
当下,听母妃絮絮叨叨,宋显扬心不在焉,连连举杯,饮尽杯中凉酒,直至亥时,方送她出殿阁。
宫苑之内,收拾行囊物质的宫人内侍进进出出,搬运箱笼等物,忙得不可开交。
宋显扬微有醉意,周身发滚,并未细看,懒得沐浴更衣,拖着微晃步伐,自行回寝殿。
扫视一圈,往日殷勤伺候的仆侍均杳无踪迹。
房中缭绕淡香,冷冷清清,仅有微弱灯火,诸物看不清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