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龙椅(重生) 第105节
“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陡然睁目,双拳紧握,他心底只有一个信念――得活着回去!
他重新闭目,屏住呼吸,静心思索如何寻得一线生机,未料紧贴泥雪的右耳似听出山壁内有怪声回荡。
他竭尽全力,徒手扒开死人、积雪、泥土,竟意外发觉,巨岩之下,别有洞天。
听这风声,是活的。
是他两年半以前寻找地下河流的经验,使得残存的七百余名伤员获得绝处逢生的机遇。
顾不得箭伤、刀伤,大伙儿死命挖撬开勉强能容身的入口,召集剩余的人员马匹,搜集干粮、割下死马肉、备上火把,逐一钻入地下洞穴,沿着流动的空气,艰难北行。
因担心胡尼族人去而复返,他们临走时重新以尸首、雪堆盖住洞口,防止有人追踪。
地下洞穴时窄时宽,众人凭借干粮马肉淡水,沿着地下河绕了七八日,方觅到出路。
他们半数以上负伤,又饿又乏,生怕惹来敌人追杀,便藏身于山林疗养,静待与己方大军汇合之机。
待元气稍稍恢复,霍睿言带上几名武功高强之人,前往敌军阵营偷取粮食、药品等必需品。
霍睿言肩头与小腹中箭,腿上中刀,伤势不轻,但他若不咬紧牙关撑着,手下的人也活不了多久。
他领着六名部属,在大雪之夜潜入二十里外的敌营,刚窃取了所需药品和几袋粮食,竟无意中觉察,此处还囚禁了上一场大战的俘虏、敌人从各处抢来的壮丁!
霍睿言当机立断――先救人!
是夜,连同霍睿言在内的七人,分头行动,一半放哨,一半救人。
待三百多名俘虏从牢狱中重获自由,当中的营长向霍睿言指认,此处的士兵被俘后,曾受异族驱使搬运过粮草,粮仓和胡尼族人将军哈札就在数里之外。
霍睿言当即重新部署,让人准备工具、火油、火石等物,自己则带领精锐,潜入敌军阵营,激战后刺杀了敌人的首脑。
因胡尼族猛将被杀,敌营内阵脚大乱,无心抗敌。外加霍睿言一不做二不休,带人四处放火,搞得敌人人心惶惶。
诺玛族与胡尼族虽为联军,但私下意见不统一,只象征性派了两队人助阵,遇上悄然潜于营地外、等待运送粮食的两百余名前军前锋,宛如以卵击石,全无用处。
那夜的冲天火光、火・药爆炸,成为百里雪域中最灿烂的一场烟火。
霍睿言虽不是所向披靡的主帅,仍敢于在伤痕累累的情况下以身犯险,将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抢夺了不少物资。
蓟城军历来以整军正面作战为优势,却在这一夜以势不可挡之态,对敌人进行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
当驻守驻守祁城的霍浩倡、朱磊等军将登临城头,数万军民翘首以待,远远看到一队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的伤兵出现在雪林深处,无不动容与震悚。
他们脚步蹒跚,牵着大批战马,推着装载了粮食、武器的独轮车、太平车、平头车,护送上百名被俘的平民百姓,浩浩荡荡返回。
当先昂首阔步的青年身材挺拔,因满脸血污,看不清五官。
他手里提着一事物,细看便可辨认出,那是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从残余的发饰和耳饰可以判断,此为蓟城最深恶痛绝的胡尼族将军札哈的首级。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霎时消失,场面一度肃静。
待看清那名大步前行的青年,正是大家认定已死在峡谷的霍二公子霍睿言时,满城沸腾,欢呼声、呐喊声、赞叹声……响彻云霄,撼动天地,久久未绝。
连绵雪域作证,不论是濒临绝境的前锋将士,还是屈辱被俘的士兵们,他们只要寻得一丝机会,就绝不辜负百姓的热切期许、同袍的英勇牺牲。
也许他们大部分人不会被世人铭记,亦不会名留青史,但此时此刻,他们以斗志昂扬的态度、悍勇无畏的行动,一扫祁城军民多日的积郁,燃点了守军们的志气与希望。
霍浩倡如孤松立在呼啸寒风中,嘴唇翕动,终究一语未发。
半月前听闻儿子死讯时,他这位定北都督、当朝名将,纵然心如刀割,却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可目睹霍睿言提了敌军将领的首级,率领数百人跪地请罪之时,他笑容渐舒,嘴角扬起,眼角已禁不住淌下了温热的英雄泪。
第八十八章 ...
年关将至,京城同时收到雁门、蓟关等多地的战报。
其中镇守蓟城主战场上的霍浩倡依照圣命,上呈了霍睿言的遗物。
宋鸣珂花费大半个月消磨伤痛,这一刻,颤抖着双手,把那两寸大小的羊脂白玉环捧在手心时,似曾相识的温润质感触动了她的心弦。
此物曾属于她。
印象中……应是上辈子小时候佩戴的手镯,后来年岁渐长,她舍不得弄断,还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手腕上取下,是以一直保留;今生重活在十一岁那年,正好遇上重大雪灾,她把手镯连同几件精美首饰送去霍家进行义卖筹款,后因事忙,没再关注后续。
可这手镯,缘何成了霍睿言的遗物?
他没替她卖掉?抑或是……自个儿买下来了?有心还是无意?
细辨手镯因长年触摸而产生的包浆,宋鸣珂越发疑心,霍睿言……曾对她这小表妹很上心,或许因她“口不能言”,慢慢生出断袖之癖?
如今人已不在,多想无益,追究更是半点意义也无。
她拭去泪花,把镯子放入锦盒中,咬着唇,想方设法集中精神处理政务。
一旁的霍锐承见她含泪“没收”了弟弟的遗物,欲言又止,终归没敢开口向她讨回。
…………
除夕,因边关局势紧张,宋鸣珂无心折腾宴会,只草草办了场家宴,宋显琛则以“长公主”身份赴宴。
不知不觉,宋显琛已比宋鸣珂略高出两寸,若二人并肩而行,外人很容易觉察“皇帝”的骨架子比“长公主”小了一圈。
幸而冬日服饰厚重,且兄妹行于殿阁外,总是分道而行,暂未有人瞧出端倪。
宴席上,虽无笙歌宴乐,但佳酿美食如常进奉。
宋显琛一如既往憔悴沉默,晋王、宁王与霍睿言交好数载,难过多日,如今勉强缓过气。
宋鸣珂见了菜式包括皎月香鸡、红丝水晶脍,脸色登时大变。
这两道菜,她常吃的原因,不外乎是霍睿言喜欢,因而每每留他用膳,必定提前命厨房准备。
宫中活鱼皆以山泉水养着,杀之前总得饿上一两日,令鱼儿肉实甘爽。御厨杀鱼时还会把血放干净,以锋利薄切出来的生鱼片晶莹剔透,爽滑清甜。
每逢表兄妹二人把酒对酌,在薄鱼片上加以蒜片、姜丝、葱丝、酱油、芝麻、盐油等同食,总会开怀畅饮,其乐无穷。
宋鸣珂上辈子不爱吃生食,今生之所以爱吃这道菜,源自于那个人的爽朗笑容。
此番阴阳两隔,竟有人堂而皇之将此菜上呈御前,使她好不容易压抑的悲愤再度翻涌,几乎难以自持。
宁王见状,连忙给她换了一碟腊虾。
众人闷头吃菜,唯独宋显扬主动聊起战事,并对霍睿言英年早逝深表遗憾,众兄弟妹间的气氛加倍凝重。
宋鸣珂一眼看出他的惺惺作态,悲伤被怒火取代,遂淡声问:“谈及这话题,上回二哥说,愿贡献一年养珠所得来犒赏边关将士……”
宋显扬当时为转移合浦珠禁采之事才信口开河,况且他账目做得很完美,“养珠”的部分实则没赚多少银钱,是真正意义上的“绵薄之力”,缴纳了也无妨。
他正要答话,宋鸣珂却道:“依朕看,不如把采珠所得拿出来,更合适。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采、采珠?”
“嗯,”宋鸣珂淡声一哼,“你打着养珠名义,私下派珠民下海取珠,朕见没酿出什么祸事,又念在你新当父亲,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禁采令一日未撤,下海采珠之事仍属犯法。二哥若想避险,还是先把这部分银钱上缴,或许能将功补过。”
宋显扬料想皇帝已摸清他底细,一时无法辩驳。
从慷慨解囊变成犯事处罚,且上交的银钱翻了近十倍,他铁青了脸,唯唯诺诺。
宋鸣珂还不忘补充:“朕先替边关将士,谢二哥慷慨相赠!”
宋显扬一愣,没来由觉得此言耳熟。
想了半天,他总算记起,康佑十七年初冬,他曾在街头讽刺仍是储君的皇帝,被遭霍睿言出言相激,被迫捐赠心爱的玉牌。
那日霍睿言拱手称谢――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谢殿下割爱捐赠。
没想到这人死了一个月,竟还害他丢了整年收入的大半!
新仇旧恨,宋显琛恨不得将霍睿言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愤。
…………
大年初三,接到“李太医忙完琼州当地医学院的诸事,已动身回京城”的消息,慈福宫内的太后和天家兄妹都松了口气。
宋鸣珂素手端起茶盏,悄声道:“届时,请李太医秘密照料兄长,而元医官保留原职,担任我的御医官,兄长看可好?”
宋显琛颔首,太后却道:“早些年还好说,如今你正当妙龄,元医官又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男女间不宜接触过密。老身觉着,还是让李太医辛苦些,琛儿也可搬回宫中长住。”
宋鸣珂大致猜想,元礼忽男忽女,且对于医者而言实在太过年轻,为太后所不喜。
她没作强求,只淡淡说了句“来日再议”。
太后显然不悦,双目扫向她稚气已褪的容颜,闷声道:“晏晏,在皇位上坐了四年,该不会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
宋鸣珂怔了怔,心酸与委屈骤然翻腾。她不过随口一句,便引来母亲恶意猜忌?
“……您此话何意?”
太后平静答道:“你这些年确实做得不错,对外人摆显帝王的威严,老身可以理解;但私底下对待母兄,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鸣珂张口欲辩,脑海中闪掠过前世与母亲的争执,促使其激怒攻心而亡的场景。
那场悔恨了两辈子的争吵,使得她重生后待太后事事顺从,一是弥补内心愧疚,二是想让母亲过得舒心些。
对于当下莫须有的指责,她选择忍让。
兼之,她从未忘记过,宋显琛曾在颓废酗酒后说了句“你,你才是……皇帝”,可见在这对母子心中,她近年的行为已触犯他们的威严。
她深吸了口气,垂目道:“是,孩儿遵从母亲教导,往后定会谨言慎行。”
“老身也没别的意思,”太后微微一笑,“琛儿近日大有好转,想必李太医归来后,无需花费太多时日,可彻底痊愈。晏晏,你也该嫁人了……”
宋鸣珂虽也觉得李太医回京后,和元礼师徒联手,会让宋显琛的毒清除得更快,可那绝不是十天半月能达到的事。
太后竟一下子早早催她嫁人,真教她无从应对。
“嫁人什么的……言之过早。”她嗫嗫嚅嚅。
太后精致唇角微勾:“我知你与霍家兄弟关系密切,现下既然阿言已不在人世,咱们不妨先敲定你和阿承的婚事……”
“……?”
“阿承日日在御前当值,无论家世容貌才干皆是一等一的好。他刚没了弟弟,自然要缓个一两年……恰好到时候琛儿好转,你便能以长公主的名义出嫁。亲上加亲,我们母子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