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过得奇快无比,现在剩她自己在家吃饭,即便菜肴一如既往的美味,可总含着淡淡的惘然。
夜怀央收起了回忆,火速解决掉早饭,然后去书房里给楚惊澜回信,等辞渊拿着信出门的时候谢芸刚好来了。
那天在城外她终究没能跟陆珩说上一句话,甚至连视线都不曾交汇过,只因陆珩下了马车就去检查那些装药材的箱子了,从头到尾头都没抬,还刻意避开了她所在的方向。她见此情形也明白了,没有再让仆人上前打扰,就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他,直到夜怀央从车里出来她才转移了视线。
夜怀央的唇色淡了一点,衣裳也有些褶皱,显然是夫妻俩亲昵了一番,她心里不是没有羡慕的,眼下大半个月过去了,她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甚至觉得陆珩这次离开是给了他们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她不必再患得患失,陆珩也不必反复挣扎,这样对大家都好。
兴许回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呢。
她如此想着,心里越发确信起来,因为之前听哥哥说过,王爷这次如果顺利归来必将赢得寒门士子的支持,在朝中的威望也会水涨船高,再加上她手里的这样东西,局势也就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了,等到大业完成,陆珩心中的仇恨就该放下了吧,她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一定会这样的。
谢芸默默地加快了脚步,因为无论是内心的希冀还是袖子里揣的东西,都让她倍感激奋。
以前来王府都是在花厅跟夜怀央见面的,今天去的却是书房,推开门,经过高大的博古架和月洞门,在一片古色古香的摆设中她看到了怡然静坐的夜怀央。
“妹妹。”
她从没变换过称呼,原先是世家之间的礼数,现在有了深一层的交往,愈发喊得自然,夜怀央感念着她的救命之恩,又喜欢她这不为权势折腰的性子,所以也是真心实意唤她一句姐姐的。
“芸姐,快过来坐。”
谢芸娉婷入座,香几上沏好的茶立刻被一只玉手推到了她面前,水袖鼓动间一阵微风拂散了袅袅上升的白气,浅圆的杯口中盛着的那一汪碧泉就这样映入眼帘,清亮而馥郁,味苦却有回甘,显然是上等佳品。
“才到的雁荡雪芽,试试看。”
谢芸啜了一小口,只觉齿颊留香,如临山巅云峰,遂忍不住赞叹道:“素闻夜家茶业做得极好,果然不负盛名。”
“姐姐谬赞了。”夜怀央浅笑道。
“我只是凭感觉直言罢了。”谢芸放下茶杯,露出一个略显紧张的笑容,“不过今儿个就算你让我静下心品茶恐怕我也做不到,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你快看看。”
说完,她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递给夜怀央,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看两端泛着暗色的空心木杆就知道,这东西已经在某个不见阳光的地方放了好几年了。
夜怀央拿着卷轴来到桌案前,在一边压上镇纸,然后慢慢地滚动着木杆直到它完全摊开,朱墨玉印就这样完整地呈现在眼前,十几行刚劲有力的大字更是让她看得心潮澎湃。
那个位子就该是他的,世人不信,这就是铁证!
“你肯定猜不到这东西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谢芸的声音有些神秘,亦有些无法抑制的激动,“它就在谢家祠堂上方悬着的那块匾额里。”
原来如此。
当初岳廷就跟楚惊澜说遗诏很有可能在谢渊手里,只因他是个懂得要为自己留后路的人,这场政变谢家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了,又不像王家那样跟楚桑淮有着分也分不开的血缘关系,所以他必须要给自己找一张保命符,遗诏正符合他的要求。
具体是怎么流落到他手里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楚桑淮控制皇宫之后他是为数不多有资格进入先帝寝宫的人,偷天换日地藏下这份遗诏并不需要非多大工夫,至于藏在哪就很值得推敲了。
谢渊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所以这种东西不会交给别人,更不会离他太远,谢邈在家中大肆翻找了许多天都没有找到,几乎要放弃了,还是谢芸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说谢渊讲究风水玄学,会不会放在特殊的方位上了,谢邈这才灵光一闪想到了祠堂。
这东西本就是庇佑谢家的,放在这也算是妙极。
夜怀央冷哼道:“这个谢渊,真是机关算尽,不过也要多谢他,不然这张遗诏恐怕永远无法得见天日。”
“他领着谢家做了那么多坏事,现在我们也该拨乱反正了。”谢芸喃喃道。
当初她爹或许就是因为不肯屈从楚桑淮才被他们杀害的吧,若他还在,又岂会让谢家上下成为这种不忠不义之徒?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啊……”夜怀央轻轻一叹,转而叮嘱道,“此事非同小可,记得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不然你我都有危险,至于这样东西……谢渊素来奸诈,不排除会做几张假的混淆视听,所以我还要找人鉴定一下。”
谢芸疑惑道:“王爷不在家,还有谁能辨得出真假?现今朝廷也没几个人见过先帝的笔迹了……”
夜怀央露出笃定的笑容:“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说到这,她转身走进内室把遗诏放进了暗格之中,然后又回到桌前跟谢芸聊起了别的事,多半都与蜀中的形势有关,只因她们深爱的人都在那个地方,除此之外再无牵挂。两人或喜或忧,或低语或沉默,却都没有注意到,一抹黑影猫着腰从窗下溜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澜澜:哼哧,谁要宝宝来踩背?让他试试宝宝家传的无敌熊猫腿!
☆、第87章 异常
在乏味而漫长的等待中蜀地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陆珩已经成功配出治疗疫病的药方了,夜怀央收到这封信时大大地松了口气,连日紧绷的心神也得到缓解,谁知这一放松便如山倒。
本来只是染了风寒,她没太在意,也不愿费时间看大夫,便让月牙每日熬了姜汤来喝,这天清晨,她照旧早早起床准备去茶庄走一趟,谁知刚起身就猛地一阵晕眩,她急急抓住床架,模糊地看到几个影子疾奔而来,然后扶着她缓缓躺回了床上。
“小姐,您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
夜怀央闭目躺了许久,这才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竟是起不来了,她心知自己是疲累过度,便对月牙道:“不要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月牙忧心忡忡地说:“您别强撑了,非要累出个好歹才行么?事情总是处理不完的,也要让自己缓口气才是,不如今天就留在家里好好歇息吧。”
“不行,茶庄那边……”
“有什么不行的?”月牙叉起腰,头一次这么强势,“您再这么不听劝奴婢可要去请八少爷和大夫人过来了。”
夜怀信和伯母两个人单拎出来都好对付,可加在一起能把她压得死死的,月牙这回搬出他们俩来对付她可算是找着窍门了,夜怀央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罢了,我休息一日便是。”
月牙这才勉强同意,仔细地替她盖好锦被并放下纱帐就出去了,刚阖上门,走廊上那个等候多时的人就迎了过来。
“小姐可有大碍?”
“暂时没什么事。”月牙低低地叹了口气,似乎完全拿夜怀央没办法,“等她睡醒了再说,若还是不舒服就要请大夫来看看了,老这么挺着哪是办法?”
辞渊隐约皱了皱眉,道:“她是太累了,一边为王爷挂心一边还要处理如此繁重的事情,哪里吃得消?这样吧,我去同八少爷说一声,他定能帮小姐分担些事情的。”
月牙点头道:“也好,那你速去速回。”
辞渊知道她是怕夜怀央醒来了不让他去,于是果断利落地走了,这个时辰夜怀信应该在外皇城,他这就去找找看。
房内的夜怀央已经睡熟,自是不知道他二人做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放下了心头的重担,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踏实,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她掀了掀纱帐,外头亦没有掌灯,一片暗沉沉的,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坐在圆几前。
她没想太多,直接轻唤道:“月牙,拿水来。”
那人像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马上斟了杯温水来,手伸进帐子的一瞬间,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让夜怀央微微一惊,再抬头看去,夜怀信那张俊脸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信儿?你怎么在这?”
夜怀信不答,一屁股在床沿坐下,然后伸出手臂扶着她起身,她怔怔地由着他摆弄,可身子还是没什么力气,大半重量都压在他的手臂上,这样的触感不禁又让他脸色沉了沉。
“要是辞渊不跟我说,你还准备死撑多久?”
虽是这样问,夜怀信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把温水送到了她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直到干涸的喉咙得到舒缓才出声。
“你做什么学大哥讲话?”
一语道破天机,夜怀信瞬间就败下阵来,气势减退了不少,但声音仍然透着不悦:“王爷和大哥不在家当然就得我来管着你,你都累病了还要他们瞒着,存心急死我是不是?”
夜怀央抿唇轻笑:“这么说来,如今我在家里地位最低了?”
“你别插科打诨!”夜怀信双眼瞪得溜圆,用一种不可反驳的语气说道,“等会儿就让本家的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不许再拖了!”
夜怀央连忙叫停:“别!你想惊动伯父伯母不成?”
要让他们知道她病了,这事怕是没完,手里的活儿都得给她卸了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吧?”夜怀信板着脸道。
“我就是有点累,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夜怀央揉了揉腰,难得露出了软弱之态,“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忙过,就像爹刚走的时候,一切都是刚上手,我连着几晚都在通宵看账本,也没像现在这么扛不住,或许那句话说对了,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变得脆弱起来。”
夜怀信叹了口气,伸出手去给她捏肩膀,力道把握得极好,仿佛驾轻就熟。
“你怎么不想想,你也是我和大哥还有姐夫的软肋,你若是一病不起,我们又该怎么办?”
夜怀央唇边牵起一抹笑,却显得有些无力,“我也不想这样,可家里有这么多事,耽搁一天都不行,你应该明白。”
“我来之前已经向老师告假了。”夜怀信抚着她的肩膀沉声说,“这些事暂时就交给我,你好好休息几天。”
这次夜怀央没有硬撑,反而立刻就同意了。
“也好,你不知道,我每天听掌柜们汇报蜀中的情况,说那里尸横遍野,形同鬼城,剩下那些苟延残喘的灾民发起疯来不但抢劫杀人,甚至还会吃人肉……而这些事,王爷给我的信里从来没有提起过,他是想安我的心,可我没法不去想,如今有你帮我分担,我也能缓一缓了。”
夜怀信微微展颜,却难掩心疼,“我让月牙端点吃的过来,你用过之后再睡一会儿,什么也别想,先把精神养足了,至于本家那边我都会处理好的,你无须挂心。”
夜怀央淡笑着点了点头。
难得见她这么听话,夜怀信十分欣慰,当即便起身去叫月牙了,谁知来到门口却撞上了神色匆忙的辞渊,像是有事情要禀报,他眼角略沉,还没出声就听见夜怀央叫辞渊进去,也不好再拦,便跟着折了回来。
“什么事?”
辞渊隔着幔帐答道:“小姐,岚烟阁那边有点不对劲。”
岚烟阁正是孟忱住的地方,与浮玉轩分处王府的东西两角,平时基本碰不上面,更何况自从上次求亲被楚惊澜拒绝之后她一直很老实,夜怀央也就没管她,眼下辞渊突然提起,她不免有些奇怪。
“哪里不对劲?”
“她的丫鬟锦儿这两天下午都在同一个时辰出门,护卫跟上去却很快就被她甩掉了,属下觉得可疑,所以过来请示下您。”
自从上次锦儿伤了月牙之后他就让护卫盯紧了这个丫鬟,以免再出什么幺蛾子,锦儿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安分了好几天,谁知今天出了这种事,他也十分意外――天栖楼的护卫都是经过训练的,若没有人从旁帮忙,一个小丫鬟怎能轻易就甩掉他?
夜怀央凝着脸,毫不迟疑地吩咐道:“让他们把岚烟阁看紧了,不许放任何人出府,你带人去锦儿下午去过的地方查一查,看有什么线索。”
“是,属下这就去办。”
辞渊像来时一般匆匆离去,玄色衣摆擦着拐角掠过,刹那间就不见了,只在窗纱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夜怀信也忘了要去传膳,坐回床边沉声道:“姐,你跟我回本家住吧,姐夫不在家,我怕孟忱对你使坏。”
夜怀央缓慢地摇了摇头,容色沉滞,似在考虑着什么。
若不是辞渊发觉不对她都快忘了孟忱这个人了,前阵子去行宫玩了一圈,虽说楚惊澜是为了弥补对孟忱的亏欠,可还是无法避免地让她成了掩护自己的工具,她本该生气,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有这次楚惊澜去蜀中,她也没像从前那样闹着要跟去,反而异常安静,这到底是为什么?
夜怀央想了半天,心里只有一个答案――她在计划报复。
虽然相处不多但夜怀央很清楚,孟忱是个极其沉得住气的人,就像上次她跟着楚惊澜北上靖州平叛,三个多月才回来,孟忱在迎接他们的时候仍然能摆出笑脸,后来硬是忍到了过年才发难,心机可见一斑,只怕这回大抵也是如此,不可不防。
夜怀央这般想着,却总觉得遗漏了什么,脑海里那抹亮光犹如昙花一现,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想要抓住,脑袋却又开始发沉,她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却无丝毫好转。
“又不舒服了?”
夜怀信见状皱起了眉头,不由分说地扶着她躺下了,就这么一个小小挪动她都觉得头晕不已,当即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另一头,岚烟阁的主仆二人正在密谋着什么。
“小姐,他们一定是察觉了,您看,院子外头多了好多天栖楼的护卫,这可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
锦儿急得团团转,旁边的孟忱却淡定地喝着茶,完全不以为意。
如此明显的举动夜怀央没有怀疑才奇怪,但这样更好,她就是要在夜怀央眼皮子底下离开澜王府,也让她尝一尝挫败的滋味。
孟忱阴测测地笑了,却将手中茶盏一抛,径自往窗边走去,锦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跟在后头怯怯地问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去?外头都是护卫,我们走不掉的。”
“谁说走不掉?我来的时候就在这府里装了许多机关,其中有一个便是通往坊外的暗道,本来是怕表哥事败才做的准备,没想到最后是帮了我自己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