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头传来了零时的更声,无数礼花爆竹齐放,响彻王都,深夜的朔风依旧强劲,却吹不散澜王府中和乐融融的气氛,无论是手舞足蹈的夜怀灵还是八面亭中把盏共叙的楚惊澜和夜怀信,亦或是熟睡着的夜怀央,今夜都沉浸在小家的温馨之中,暖意绵绵。
寒冬已去,春暖应该不远了吧?
翌日。
夜怀央醒来的时候楚惊澜已经不在身边了,地龙依然燃得很旺,她直起身子坐在那儿怔了半天,忽然感觉颈间有个东西在晃,扯出来一看,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月牙。”
听见夜怀央唤她,在外间候了多时的月牙连忙端着水盆进来了,放下之后先是行了个拜年礼,随后笑眯眯地说:“小姐新年好,可是要起身了?”
夜怀央点了点头,又问道:“王爷人呢?”
“回小姐的话,王爷方才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然后就去了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又没吃东西?”夜怀央微微蹙眉,旋即赤足下地,一边挽着如瀑长发一边吩咐道,“去让厨房做些山药粥,配金丝酥饼和八宝酱菜,再热两杯牛乳,要快。”
月牙连声应了,出去传话给其他婢女,又回来为夜怀央梳洗。
新年伊始,宜艳不宜素,月牙特地挑了一套桃花云雾千水裙给夜怀央穿,再配上羊脂玉簪和玫瑰红宝石耳铛,衬得整个人似出水芙蓉,娇美无双,待到要上妆时婢女恰好来报膳食已准备好,她便挥开了月牙的手,匆匆出门去了书房。
穿过九曲回廊,裙摆已沾了些晨间的清露,洇得桃色更浓了三分,她顾不及去瞧,伸手便推开了镂空雕花房门,耀眼的晨光中,那个俊朗如玉的人正坐在案前执笔轻书,听见动静也没抬头,只浅声道:“醒了?”
“镇日都是这些政务,大年初一也不歇歇。”
夜怀央娇嗔着钻进了他怀里,与他一同挤在太师椅上,他顺手揽住她的腰,星目微转,带着点点明光对上她的双眼,竟露出几丝抑不住的喜悦。
“燕州刚来的消息,峥河醒了。”
“真的?”夜怀央亦是神采大放,激动地感叹道,“这可当真称得上是新年大礼了!”
看着她比自己还要高兴的样子,楚惊澜眸色越发深浓,未及多言,婢女们端着早膳鱼贯而入,都是刚才夜怀央吩咐的东西,清一色用冰纹碗碟装着,整整齐齐地码到了旁边的茶几上。
“既是有喜事,可不能再饿着肚子看,我让他们熬了些养胃的山药粥,试试可好?”
之前她已问过陆珩,楚惊澜是在六年前受重伤的时候用了些虎狼之药伤了胃,所以一直吃得不多,但老是这样总归不好,于是她就变着法子弄一些营养又开胃的东西给他吃,他挡不住她撒娇,竟也照单全收了,就像今天这样,由着她拉到了茶几旁,细嚼慢咽着那些平时碰都不碰的东西。
夜怀央看着他吃,笑得眉眼弯弯,尔后自己也咬了块酥饼,咽下之后方道:“你刚才是在给峥河回信么?”
楚惊澜颔首:“他重伤未愈,暂时还下不了床,先前神策军的粮饷一事都是他亲自督办的,如今怕是要耽搁了,我准备从别处调过去,提前知会他一声。”
“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夜怀央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暗自盘算道,“夜家在北地还是有些产业的,若能尽快脱手,顶上半年的粮饷应该是没问题的……”
楚惊澜轻笑道:“那点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噫,王爷好大的口气,难不成背着本王妃藏了私房钱?快,坦白不杀。”
纤纤玉手捏住了楚惊澜的耳垂,却因为圆润的触感而开始搓揉起来,楚惊澜把它拽下来握在自己掌心,道:“父皇曾经赐了我一座金矿。”
那边传来了轻微的抽气声:“金、金矿?”
“刚刚开采了十之一二,还有的挖。”说着,楚惊澜剑眉斜挑,侧眼看向她,“母妃都不知道这件事,本王全部招供了,不知王妃可还满意?”
掌管财政大权的王妃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道:“唔,满意,要是王爷能把金矿所在地和具体入账数都说清楚,本王妃就更满意了。”
“有何不可?要请王妃帮忙,这些东西横竖都是要拿出来的。”
夜怀央蓦然抬起头来,瞅着一脸深邃笑意的楚惊澜,眼中直泛金光。
他向来不让她掺和这些事,今天不但主动提起还让她帮忙,这么说来,她摩拳擦掌了好久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夜怀央难掩兴奋之色,撑起下巴追问道:“帮什么忙?”
楚惊澜扯来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牛乳,轻启薄唇吐出二字:“运钱。”
作者有话要说:说两点:
1,下章大家留言的时候尽量不要太露骨啊
比如: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王爷和央宝坐车出去玩
又比如:这辆马车真是好看啊(~ ̄▽ ̄)~
2,希望大家多多浮出水面留个言,我会很开心~就酱
☆、第67章 蜜意
要说这座金矿至今未被人发现是因为它所在的地区实在偏远了些,都快到原来的西狄境内了,若要将提炼出来的金块秘密运送到遥远的北地需要费很大工夫,换作旁人定是揽不下这差事的,但夜家可以。
在夜家先辈发展茶庄生意时,曾经在那边开拓了一条茶马古道,至今仍作为夜家最重要的商路之一在用,从西南边境至王都这条路上所有的关卡但凡见到鹿角徽记都会顺利放行,所以暗中运送金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这只是中间的一段路,要转去北地,那边可不属于夜家的势力范围,所以路线还要多琢磨琢磨,更何况夜怀礼如今正在王都待着,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必须要隐蔽再隐蔽。
十天后,夜怀央亲自去了天栖楼。
“辞渊,幽州那边的郑管事回书了么?”
“回小姐,半个时辰前刚到的加急信,您请过目。”
辞渊从暗金色的匣子里取出一纸信封,躬身递到了夜怀央手上,夜怀央垂目细览片刻,然后揉成团扔进了边上的火盆里,道:“拿地图来。”
一张巨大的羊皮卷轴唰地摊开在桌面上,无论是山川河流还是城郭要塞,都画得泾渭分明,夜怀央凝神梭巡了一阵,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信中所述的路线,青葱指尖沿途划过,落下数枚三角形的旗标,最后定在了终点处。
“从幽州出发,途经永安、均县到奉州,之后有两条路线可选,依我看不如走昌州那条陆路,途中的各大城市还有夜家的人可以支援。要是换了蜀中琅峡的水路就不同了,虽说耗费时日偏短,可地势险峻,若是碰上有经验的水匪,单凭船的体积和水位线就能看出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风险太大。”
“属下也认为走陆路比较好,毕竟这条商线已走了多年,与当地的绿林都打过交道,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以防万一,还可在这几处设下接应的人马。”
辞渊又在地图上标记了几处,夜怀央沉吟须臾,点头同意。
“此事除了你和他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你亲自带人去幽州那边给我盯紧了。”
“是,小姐,属下这就让他们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慢着。”夜怀央忽然叫住了他,眸色深深,仿若蒙着一层灰雾,“郑管事是夜家老人,又熟知那边的商运路线,这件事交给他我很放心,让你去是上个双重保险,所以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若再像上次那样捅到大哥那里,你也就不必回我身边了,明白吗?”
辞渊脸色微变,似有重重忧色隐现,最终尽数敛下,低声道:“属下明白了。”
之后几拨人陆续离开了天栖楼,楼里顿时变得空荡了起来,夜怀央忙了一上午,也有些疲惫了,看了看时辰,恰好到了饭点,立刻想起她不在家没人盯着楚惊澜吃饭,只怕他又要糊弄过去,于是便吩咐护卫驾车回府了。
时值新春佳节,街上行人还不是很多,一路畅行无阻,不过两刻钟就进了坊内,谁知还没到王府就听见了喧哗声,待行至近处一看,门口赫然停着几辆印有孟家徽记的马车,还有几个穿得极其喜庆的嬷嬷和婢女静静地候在边上。
许是等得久了,为首的那个中年女子显得有些不耐烦,看见有马车缓缓驶近,里面坐着的小姑娘还掀起帘子朝这边望来,她顿时扭腰摆臀地走到车窗下,咧开鲜红的大嘴说道:“姑娘生得可真俊,不知许人未否?”
夜怀央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是随意梳了个马尾出来的,也难怪这女人看走了眼,不过她并没有着急回答,眸光淡淡地扫过女人嘴角边那颗显眼的黑痣,再与门口这架势联系起来,她立刻就明白了。
孟忱回来了。
娇容渐渐冷了下来,犹如三九寒冬檐下悬着的冰刺,冷芒慑人,中年女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还笑着递了张花笺过来,道:“姑娘,我乃是城东一线馆的红娘,若以后您家中有什么嫁娶之事,还请多照顾下小店的生意啊!”
一线馆,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很好。
“瞎了你的……”
月牙倏地开口怒斥,却被夜怀央轻飘如雾的声音打断了:“你今儿个是受人之托,来这澜王府缔结鸳盟的?”
“正是正是!”中年女人连连点头,不忘奉承几句,“姑娘真是好眼力,要说这委托人也是个奇女子,携着兄长直接上门说要向王爷提亲呢,奴家干这行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有胆魄的姑娘……”
“够了!”月牙冲她狠狠一瞪眼,她立时吓得缩了缩,再看夜怀央的脸色,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糟了,该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中年女子来回瞅了几眼,惴惴不安地问道:“姑娘……可是这坊里的住户?”
夜怀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轻扯着唇角说:“是啊,就住边上的夜府。”
说完,她手一松,翠帷飘然垂下,将那股浓郁的香味隔绝在外,中年女子怔了怔,还想再问几句,又听见她道:“月牙,回家。”
马车就在众人面前笔直地驶进了夜府。
下车之后,夜怀央步履如飞地走进了凌云阁,反手就落了锁,月牙始料未及被关在了外面,不由得急唤了两声,她仿若未闻径自踏上了顶楼,站在房间中央静默片刻,然后缓缓坐到了美人榻上。
她就说孟忱怎么舍得回北地,搞半天是去搬救兵了,订亲?这个回马枪杀得可真是漂亮!
算算日子,除夕才过了十天,她在家里过完年怕是连夜赶回来的,不知带来的是哪个哥哥?还真舍得陪她闹!
夜怀央深吸一口气,正欲筹划对策,冷不丁想起夜怀礼之前对她声色俱厉的劝阻,一时心痛如绞。
是了,她哪里比得上孟忱,她向来都是孤军奋战的。
负面情绪一旦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她紧接着就想到,孟忱既然敢带着人上门就必定是经过父母同意的,如果楚惊澜不答应这门婚事,那孟齐手下的十万大军今后是否还能为他所用?
换言之,人家是带着十万大军做聘礼的,而她的哥哥虽然手握二十万关中铁骑,却要与楚惊澜为敌。纵使她有信心赢过孟忱,却赢不过实打实的兵权,她知道楚惊澜现今最想要的是什么。
想到这,她的心仿佛一下子跌进了无底深渊,被枝节藤蔓刮出无数血口,剧痛难耐。
她靠在榻上,抓住旁边悬挂着的那颗铜铃然后蜷起了身子,外面晴空万里,透着初春的生机和暖意,她却浑身冰凉。
无计可施,即便有,她也不能用。
夜怀央缓缓闭上了眼睛,努力让沸腾的心平静下来,可只要一想到楚惊澜在与孟忱谈婚论嫁就疼得厉害,仿佛有块尖锐的薄冰抵在胸口,让她忍不住发颤。
她不愿与人分享他。
感情越是深入,欲求也就越大,若是换作以前她肯定不敢奢求这些,可现在尝过了楚惊澜的好,她就像个贪吃的孩子一样,抓住了糖果就再也不肯撒手。
可为了他的大业,她必须要放。
握住铜铃的那只手用力到泛白,边缘薄锐的缺口已经划破了她的皮肤,一颗颗刺目的血珠从手腕滚落,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直到门口再度传来声响。
“央儿,开门。”
夜怀央浑身一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就在她怔怔地望着门扉时外面那人忽然失去了耐心,骤然使出内力震断了门闩,然后踏着细碎的阳光朝她走来。
走到近处,楚惊澜不经意瞥见那几线猩红,眸中霎时滚过团团乌云,然后飞快地执起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夜怀央不说话,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
“央儿,松手!”
楚惊澜低喝,俊容染上一丝急躁,见她仍是不动索性自己动手,小心翼翼地扳开那几根箍紧的玉指,然后在掌心发现一道浅浅的伤口,他不做二想,立刻扯下她腰间的丝帕缠在了上面。
或许是被痛意拽回了神智,夜怀央终于开口了,却问了个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问题。
“你不娶孟忱了?”
楚惊澜微怔,旋即泛起了愠怒之色,颀长的身躯陡然逼近,语声迫人:“你连家门都不进就躲到这里来,是觉得我会娶她?”
夜怀央被他这副模样震住了,木然吐出一句话:“她有十万大军……”
“你混账!”
楚惊澜双目遽寒,胸膛不断起伏,已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尔后忽然欺身上前将她死死压住,她尚未反应过来,双手已被他举过头顶,腰间一凉,湖蓝色的绸带被他近乎粗暴地抽了出来,在眼前晃荡了数下,再一动却是不能了,她抬头看去,手腕竟被他牢牢地拴在了软榻顶端的镂空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