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沉默了两秒:“那我们怎么办?”
调查员一愣,随后很快说:“已经安排好接应你们的人了,你把该干的事干完,联系‘牧羊犬’,他会安排,放心,不要乱跑。”
电话应声而挂,调查员立刻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不等对方开口,就直接吩咐:“13号基地暴露,听到信号以后立刻销毁。”
下午十四点整,西区科技园再往西,那一片人迹罕至的烂尾生态园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建得还算用心的一整排宿舍楼连房再院一起上了天,动静大得惊动了三公里外自然村里的村民。
而直到这时,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才响起,最早一批从分局走的警察刚刚赶到!
分局刑侦支队的负责人接到命令以后亲自带人赶来,一路差点把警车开成火箭。可即使是超脱了第二宇宙速度的多级火箭,也万万跑不过伟大的电磁波。
就算科技园分局就在案发地隔壁,人又怎么可能比电话消息传得快?
他们在接到命令的一瞬间就已经晚了。
大火冲天而起,迟到的警察们面面相觑,负责人嘴里发苦,蓦地转身咆哮起来:“都愣着干什么,找人救火啊!”
距离他们不到一公里处,迎来送往的小加油站里,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打扮的男人把微型望远镜收起来,没有靠近,在自己工作服外面裹了一件朴实无华的羽绒服,十分从容地离开加油站,混进闻声赶来围观的村民中间,煞有介事地和大家交头接耳了一阵子,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走了——每一个豢养通缉犯的“基地”,都有一条“牧羊犬”,平时照顾通缉犯们的生活,看着他们不闹出乱子,一旦出了问题,这就是咬死病羊的狗。
“清理完成”的四个字从他指尖发出,悄然从烟尘中插翅飞走,顺着几乎被飓风卷到光天化日下的大网,散到所有相关人的耳朵里。
龙韵城的监控室里,调查员得到消息,放下手机,轻轻地吁了口气,目光落在排查监控的手下人身上:“其他机位查得怎么样了?”
“您看,这是二十六号摄像头——员工通道后门拍到的。”
调查员凑上前去,正好看见卢国盛和来接他的黑色轿车打电话,让对方退出监控范围,惊鸿一瞥,已经足以让他认出,那辆黑色轿车就是蜂巢的迎宾车之一。
调查员有些难以理解地皱了皱眉:“卢国盛?怎么是他?他到这来干什么?”
一个隐蔽了十五年的通缉犯,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了一个熊孩子的生日会上,还留下了监控记录?
这是智力正常的灵长类能办出来的事吗?
调查员眉头紧皱片刻,随即,嘴角掀起一个带着血色的微笑——原来如此,条子们够神通广大的,居然连这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抓住,一路循着踪迹追到蜂巢去。
可是险归险,幸亏他们消息及时、早有准备。
被剪掉的视频里有什么,在修复之前暂时无从考证,但就算拍到了卢国盛和魏家那个小崽子跳贴面舞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死无对证,一个年少无知的小孩,就算出于某种原因接触过,怎么会知道对方是通缉犯?卢国盛犯事的时候,他差不多还没出生呢。
调查员一摆手,手下人拿走了待修复的监控记录,齐刷刷地站起来,十分训练有素地跟在他身后,从容不迫地往外走去,谁知刚来到一楼大厅,迎面被一群冲进来的警察堵了个正着。
“有群众举报龙韵城的高档消费场所中涉黄涉毒,所有相关人员一概不准随便离开,准备接受检查,搜!”
与此同时,加油站的“牧羊犬”不慌不忙地顺着萧条又疏于管理的小路走了大约一公里,果然看见了等着接应他的同伙的车。他直接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对旁边的司机说:“走吧。”
司机没动,僵尸似的坐在那,目光直视着正前方,牙齿轻轻地打着颤。
“牧羊犬”一愣,本能地警觉起来,周身汗毛一炸,猛地去推旁边的车门——车门已经锁住了,一支手枪的枪口缓缓地升起来,轻轻地压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个听起来几乎有点吊儿郎当的男人说:“走哪去啊?”
“牧羊犬”抬起眼,从后视镜中看见后座上的人,那人下巴上露出了一点没来得及打理的胡茬,单手甩着一副手铐,“哗啦”一声轻响,而后冲他吹了一声口哨:“牧羊犬你好,我是警犬,同为工作犬,你老实一点,我不咬你,咱们一起和平友好地移驾公安局怎么样?”
半个小时前——
就在龙韵城中11月6号的所有监控记录被从头往后快进着翻看的时候,费渡临时绕过了加油站,从生态园另一边转了过去,同时,骆闻舟把“一只眼”的截图照片发给了什么人,对另一头的人低声说:“就是这个,我看见他们准备了好多炸药材料,怀疑是有人用这片废弃的生态园搞‘暴恐’活动。”
陆嘉目瞪口呆地接过骆闻舟还回来的手机:“炸药?暴恐活动?”
“炸药是有可能的,”费渡说,“一旦暴露,能转移就转移,不能转移的时候也总要有应急处理机制,相比而言,炸弹具有一定的远程可控性,是个很好的选择。”
“是吗?借你吉言。但愿是有,不然直接通过我爸把武警诓来,万一发现毛都没有,就几个小耗子,老头得扒我的皮。”骆闻舟没心没肺地一笑,继而又正色下来,“他们已经查到龙韵城了,一旦看见卢国盛留下的痕迹,很可能会立刻杀人灭口,我不等接应了,先进去。”
陆嘉立刻说:“我也去!”
骆闻舟这回没有以警察身份要求无关人员闪避,只是说:“卢国盛活着上法庭,你哥才有机会沉冤昭雪,否则最多是监狱里再多你这么一号人物,没有屁用,懂吗?”
陆嘉猝不及防被他点出身份,倏地一愣。
骆闻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费总,麻烦你场外支援一下。”
“我出场费很高的,”费渡扔给他们俩一人一套特制的无线电通讯设备,敲了敲方向盘,半带玩笑似的说,“要是有一天没人付得起我的出场费,我可就只好亲自动手当‘清道夫’了。”
骆闻舟“啧”了一声,十分不满他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毫不避讳别人地伸手绕过前座,在费渡下巴上抹了一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知道了,你爱我,我会小心。”
“一只眼”端着饭盒走进地下室,阴暗潮湿的小黑屋里,一个男人被铁链锁在一角,正是短短几天已经瘦得脱了形的卢国盛。
“吃吧。”一只眼喂狗似的把饭盒扔在卢国盛脚下,盒盖摔开,还掉出了几片卖相不佳的菜叶子,一只眼用自己的独眼讥诮地看着对方,“丧家之犬一样,快吃吧,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顿饭了。”
卢国盛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没动。
“这顿饭里没毒,”一只眼说,“我听说上次那个蠢货就是被毒死的,你要是再被毒死,看起来太巧了,我估计这次处理你会有不同的方式——不过还没接到通知,你先放心吃吧。”
卢国盛犹豫了一下,被这个逻辑说服了,“稀里哗啦”地挪起来,端起饭盒。
“要我说,”一只眼在旁边念叨起风凉话,“你就是吃饱了撑的,再做一起大案子也行啊,你折腾半天,就弄出这么个破事来——那小崽子给你多少钱啊你给他办事,我看你都觉得跌份儿,简直……”
他话没说完,突然,地下室里的电灯忽闪了一下,倏地灭了。
一只眼一愣,就听见黑暗中卢国盛第一次开了口:“停电了。”
自从组织从秘密渠道得知警方正在密切调查的冯斌之死和卢国盛有关,卢国盛这匹害群之马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不见天日了,声音沙哑得仿佛玻璃划过生锈的铁片,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只眼”狠狠地一激灵:“闭嘴!”
他慌忙从兜里摸出手机——还是蓝屏的非智能手机,市面上已经很不好找了。
手机上一格信号都没有!
卢国盛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只眼被他笑得快尿了,循着声音过去,抬腿给了他一脚,飞快地跑出地下室,四下查看……随手拍上的门撞上了门口滚过来的一颗小石子,轻轻地弹开了,没关严。
生态园里突然停电断信号,原本安安静静的民房骚动起来,不少人出来查看,竟然足有二十多人!
陆嘉四下一瞟,头上就见了汗,眼看着骆闻舟艺高人胆大地直接从留了一条门缝的小黑屋里钻了进去,片刻后,不受屏蔽器影响的特制通讯设备里传来骆闻舟的声音:“找到卢国盛了,这小子居然还他妈活着!”
陆嘉来不及惊喜,已经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一只眼反应过来了!
地下室里,骆闻舟借着一点微光,拿出他修炼了十多年的溜门撬锁手艺,三下五除二地撬开了卢国盛手脚上的镣铐,一把拎起被他打晕的卢国盛,扛了起来。
同时,去而复返的一只眼看见没关紧的地下室门,整个人骤然紧绷起来,他悄悄地侧身靠近门口,抬手摸上腰间的弹簧刀。
下一刻,地下室里传来极轻的走动声,一只眼面露狰狞,在脚步声靠近门口的一瞬间猛地举起刀——
作者有话要说:噫……
十分钟的视频是谁截掉的,老骆是不是又要吃一道爆炒腰花,三十分钟之内发生了神马……下、下回分解(顶锅盖)
第126章 韦尔霍文斯基(三十六)
一只眼蓄满力气的一刀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突然猝不及防地被一条胳膊勒住了脖子,一只眼大惊之下反手就是一刀,身后的人被迫侧身让开的同时,挥起一条棍子就砸向他颈侧,同时,手臂不躲不闪地迎上了歹徒的刀,刀锋划划过那胖得直颠的手臂时发出“呛”一声轻响——来人胳膊上扣了个钢铁质地的护具!
来不及感慨对手好贱,一只眼已经在一愣之时错失了反击的机会,手腕粗的大棍子精准地削上了他的动脉,下一刻,他手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骆闻舟刚扛着个人从小黑屋里出来,还没适应光线变化,就见面前寒光一闪,一把弹簧刀掉在了土地上,他惊愕地一抬眼,对上陆嘉阴沉沉的目光,那胖子随手把人事不知的一只眼扔到一边。
“没死,”陆嘉盯着卢国盛看了片刻,才艰难地把自己带着血气的目光从那凶手身上撕下来,“我听得懂人话。”
骆闻舟:“……身手不错。”
“小时候的梦想是当特种兵,”陆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乱颤的肥肉,苦笑说,“一言难尽。”
这时,费渡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多少受了干扰器的影响,有些模糊,他说:“晚上我请你俩喝一杯,到时候再聊儿时梦想,现在注意你们右侧前方的院门口,两道门外、大约五十米处,他们在集结警戒。”
骆闻舟低低地骂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陆嘉把“一只眼”拖走:“这种时候,他们不应该先去看看配电或者总闸吗?”
“唔,他们可能不如你乖——天没黑,又不是用电高峰时段,突然断电,这些在阴沟里泡了不知多了多少年的耗子们会在第一时间进入应激状态……我这航拍有点延迟,看见他们已经在清点人数了,应该很快会注意到这位独眼先生的缺勤,”费渡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劲儿,微微一顿,他问,“成年人的五十米跑,耗时多少算达标?”
骆闻舟扛着一个也算高大健壮的卢国盛,竟然丝毫也不影响行动,助跑几步,伸手一撑,倏地越过一道矮墙,陆嘉紧随其后,居然也没落后多少,实在是个能打又很灵活的胖子,颇有功夫熊猫“神龙大侠”之风采。
骆闻舟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发现这小子不用照顾,立刻自顾自地往前跑去,顺口跟费渡嘴贱了一下:“反正你这种得爬一分钟的选手是达不了标的。”
陆嘉:“……”
总觉得自己好似不存在一样。
两人一路狂奔,前脚刚冲出小院墙根,小黑屋的那个院子随后就被人强行闯了进去,眼看地牢门开着,探照灯似的手电往下一扫,对方立刻发现卢国盛不见了。几个手脚麻利的男人互相使了也眼色,纷纷已经越过矮墙,沿着小院飞快地展开搜索,而这时,“一只眼”竟然好巧不巧地醒了!
这杀人越货的强盗没有贸然行动,先是保持静止,仍像只死狗一样装晕,继而不动声色地开始挣开手上的绳子——陆嘉情急之下绑得不怎么结实,片刻后,居然真的给他挣脱了。一只眼小心翼翼地配合着陆嘉行动间的颠簸,保持着双手背后的姿势,将手缩进了袖子里,藏在袖口暗袋中的刀片顿时滑入他手心,随后他骤然发难,狠狠地将刀片划向陆嘉的脖子。
在他发力的一瞬间,陆嘉已经感觉到不对,本能地将肩上的人扔了出去。
一只眼落地,站都没站稳,直接往陆嘉身上扑去,细小的凶器划过空气,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尖鸣,陆嘉把腰间的棍子一横,撞在刀片上,“叮”一声响。
一只眼甩了甩震得生疼的手,咬牙问:“你不是警察,你们是谁?要干什……操!”
不等他把台词念完,身后一只脚突然踹在了他的后心上。
一只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动荡了片刻,被胸口堵的气体噎得闷哼一声,一头撞在了陆嘉的短棍上,陆嘉顺势用短棍套住他的脖颈,勒着他的脖子把他往旁边一带。
一只眼短暂地挣扎了片刻,再一次偃旗息鼓,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那偷袭他的人厚颜无耻地说:“不好意思,就是警察。”
可是就这么一耽搁,跑得最快的追踪者已经转过围墙,看见了他们。
骆闻舟说:“俩人你扛得动吗?”
陆嘉能打能跑,体重也一个顶俩,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此时听了这话,他却微微一愣:“你……”
“扛不动就拖着跑,反正拖不死他俩。”骆闻舟说着,直接将卢国盛扔给了陆嘉,“先走,记着,这个人死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陆嘉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死狗一样的卢国盛,藏在一身肥肉里的肌肉全体紧绷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快要裂开的石头。
他用那双被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死死地盯了骆闻舟一眼,心想:“你不怕我监守自盗吗?”
骆闻舟:“别磨蹭!”
陆嘉一言不发地拖起那两个人,撒腿就跑。
他从小就梦想着当一个特种兵,是军事迷,收藏过整整五年的《轻兵器》,可是他哥认为当兵的又苦又累又危险,还没什么前途,总是想让他多念念书。他哥比他大十三岁,小时候父母多病、后来又早亡,他有印象以来,自己就是哥哥带大的。
大哥为了生计,早早出来跑车,在当时来说也算是高收入,可一直是个光棍,就因为想多赚点钱,让陆嘉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上个好学校,奔个好前程。
然而年轻的小弟并不能领会家人的良苦用心,妥协后考了个不上不下的普通大学,整天泡在学校附近的小拳馆里,不肯正经读书,那时候拳馆不流行,也不正规,刚装修完,装修材料十分粗制滥造,他剧烈运动时吸入有害气体,诱发了一场大病,休学住院两年,成了大哥一个沉甸甸的拖累。
治疗时用过大量含有激素的药,把他吹成了一个气球的同时,也耗光了家底,大哥为了他,不得不玩命赚钱攒钱,从没抱怨过一声。
可是十五年前他永远地留在了327国道上,死无全尸。
而那个他做梦都想要千刀万剐的杀人凶手,此时就毫无知觉地被他拖着走。
陆嘉觉得自己脑子里空白一片,只会跟着耳机中费渡的指挥跑,每一次心里想到手里的卢国盛,那一步就仿佛踩在刀锋上。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担心附近还有这伙人的同伙,他也不敢大声宣泄,只能张大嘴,青筋暴露地发出无声的呐喊,忍着撕心裂肺的杀意。
断后的骆闻舟神色有些凝重,向他冲过来的那群人里有好几张眼熟的面孔,不管他们以前是杀过人,还是抢过钱,十几年的躲躲藏藏,都已经让他们变异成了同一种人——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