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你看你大姐家里也难……”
卢明海打断道:“爹,你想让人家给宽限多少时日?”
卢老汉沉吟了一下,道:“你看再宽限一个月行不行?”
卢桂芳一个劲儿在旁边使眼色,可惜卢老汉躺在炕上没看见,无奈她只能撑着笑,对卢明海道:“老二,你看实在不是我家不还钱,而是这寒冬腊月的,又紧挨着年关,咱家实在是凑不够银子。若不然你跟那韩进说说,等明年,等明年开春天气好了,咱就还上那笔银子。”
卢明海看了她一眼,“大姐,你看爹说一个月,你又说等开了春,还要等天气好了。那怎么个好法,才算是天气好?这卖房子卖地的,还真不挑时候,你知道咱爹为什么会病吗?就是因为那杜寡妇卖了小妹陪嫁的地,她都能卖出去,赵家的地也能卖出去。”
实在不是卢明海不想帮这个忙,而是卢桂芳这阵子闹得这一出一出,实在把人脾气都磨没了。尤其卢老汉本就在病中,她回娘家来不是为了探望病中的老爹,而是为了赵家那档子事,卢老汉明明需要休养,她却不管不顾地又让他出面。卢明海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总而言之就是觉得生气。
且他太了解他大姐的性格了,这回一旦如她所愿,开春了以后也别指望这银子能还上。总不是有他卢明海在,总不是他卢明海有个叫梅庄毅的小舅子,总不是梅庄毅和韩进交情好,就算这银子不还,也没什么。
不得不说,卢明海猜中了卢桂芳的心思。
卢桂芳之所以会这样,确实是因为凑不够银子,另外也是有了破罐子破摔的依赖心。有老二在前头顶着,那韩进也不可能会拿她家怎么样,除非以后连朋友都不做了。
“大姐,这忙我确实帮不了,就算我小舅子跟人家熟,那也是我小舅子的事。我这个做姐夫的没脸为了这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人家。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银子凑够还人家吧。”说完,卢明海便扭头走了。
卢桂芳不敢置信地跺脚在后面叫道:“老二!”
她望了望胡氏,又去看卢老汉:“爹,你快跟老二说说啊,这事他若是不管的话,我也活不成了我。”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老二,你给我回来!”卢老汉拍着炕,喊道。
只可惜卢明海连头都没回。
当然,这事还没完,卢桂芳在上房这边哭着闹,她哭,崔氏也哭,卢老汉只能让大孙子再去叫卢明海。卢明海不来,他又使着卢明川去。
卢明川没办法只能去一趟,卢明海一见他来了,就道:“大哥,这事不用说了,我早说过了千遍万遍,这事我帮不了忙。我小舅子确实和韩进关系不错,可那银子是欠人赌坊的,韩进也不过只是在赌坊里做事,他做不了这个主,这个银子早晚都要还。”
“可大姐……”
“大哥你别说了,大姐家的家底咱们都知道,这一百两银子也许伤筋动骨,但绝对不会落得流离失所的地步。她现在就是觉得我小舅子跟韩进关系好,便想把这笔银子给赖掉,可她有没有想过,这事若是我再开口的话,我小舅子如何自处,难道这钱让我小舅子给她还,还是让人家韩进给她填?”
梅氏板着脸,也出声道:“大哥,这事就不说了,以后你若是还为这事,就别来咱家了。”
卢明川苦笑连连,只能又回去。
他人前头走,后面梅氏就和卢明海吵了起来。
“你当初说咱们不帮这个忙,说不过去,所以我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如今你看看,你看看,这是赖上咱家了。卢明海,你说说你家那群到底是什么人?”
卢明海坐在炕角,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卢娇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现在她是看出来了,大姑家这事不解决,她家估计连这个年头都过得不清净。
可是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呢?
她和卢广智交换了一个眼色。
之后,两人找了个没其他人的地方说话。
“大姐,这事你别管,你放心,我去跟进子叔说说,进子叔有办法解决。”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咱爹都不管,我管什么。若不然你抽个空,往县里去一趟,把这事跟他说说,看能不能给解决了,要不然咱们这个年估计都不能过清净。当然,欠的钱肯定是要还的,若是这次饶过了他,我怕国栋表哥会故态复萌,反正有人给收拾烂摊子。”
卢广智点点头:“大姐,我心里有数,你可别把进子叔他们想简单了,他们多的是办法收拾这种欠债不还的人。”
卢娇月想了一下,不放心又交代道:“别把人伤了,免得到时候大姑又赖上咱家,让他们把银子还了就行了。”
“不会伤人的,你尽管放心。”
说是如此说,卢娇月还是有些担心,倒不是说她同情大姑家,而是不想给自家找麻烦。以大姑的性格,还真做得出若是赵国栋出了什么事,就跑二房来闹的事情。现在家里刚消停些,她不想这个年都过得不清净。
按下不提,那之后卢桂芳倒也没再来二房闹腾,听乔氏来说她回家去了。可临近还账日子的头两日,她带着赵家一家老小回娘家来了,美闻其名来给病中的亲爹侍疾。
乔氏自然来通风报信了,二房一众人听了十分无语。
她该不会以为躲回娘家,这笔账就能躲得过去吧。
当然肯定不是这样的,卢桂芳大抵是打着自家过得不痛快,也让别人不痛快的心思。至于让谁不痛快,自然是二房的人了,当然也有躲债的心思。她就不信到时候真有赌坊的打手上门,老二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亲外甥被剁手剁脚。
二房人太明白卢桂芳现在到底咋想了,就是因为明白,才心里觉得恶心。
可人家不上门,总不能自家上门去问人家到底想怎么样,只能当做对方不存在。卢娇月和卢广智商量了一下,便把韩进那边的打算说了出来,二房两口子倒没觉得有什么,也实在是被卢桂芳磨烦了,只是觉得又麻烦人韩进了,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期限的那一日,大房那边十分安静,赌坊的打手并没有上门。卢桂芳放下心来,决定就在娘家长住了,一直住到解决的那一日。
她心里清楚,只要她在娘家住下去,总有人受不了跳出来。有人跳出来,就有人帮她向老二施压。世间万事历来如此,切身利益不受到侵犯,谁也不会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若不然那日她大哥去二房,老二随便说了几句就将他打发了回来?还有她爹,明明说得好好的帮他,可看着老二不买账,就说自己也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会没办法,关键就看想做不想做!
赵家上上下下加起来十几口人,大人小孩儿一大堆,来了这么多人,总得找地方住,幸亏北方这边是睡炕的,家家户户都有几口炕。平日里一两个人睡得,挤一挤睡四五个人也能行。
卢桂芳当日回来的时候,说要在家里住两日,卢老汉虽说心中不悦,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哪知女儿这一住就似乎打算不走了。
成日院子里鸡飞狗跳,赵家孙儿辈的有几个小的,正是不懂事的年月,天天在院子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疯疯闹闹。刚收拾好的房间,弄脏了,到处弄得脏兮兮的,赵家的妇人也不管。吃饭的时候,更是一团乱,乒铃乓啷总有碗打碎的声音,也不过才几日时间不到,卢家都快没吃饭的碗了。
老人们都心疼东西,这东西都是要钱买的,卢老汉心疼得牙直哆嗦,可话还没说一句,女儿便将他顶了回来,说他大题小做,不过是碎了个碗,至于这样吗,又说他不光不心疼女儿,连重外孙都不心疼了。
卢老汉只得打住。
对了,还有大房的小孙女妞妞,自打赵家人来了,便总是受赵国邦那两个小子的欺负,天天都被惹得眼泪汪汪的。那几个小子不光欺负别人,还窝里斗,不是你打我了,就是我打你了,院子里成日都是孩子的哭声。
赵家的男人也不管,来了卢家后,就只管上桌端碗吃饭,下桌就回屋睡觉。尤其是那个赵国栋,在县里好日子过久了,对卢家的饭菜挑挑拣拣的,每次吃饭的时候,总能听他挑剔这不好吃,那做得太难吃。
小胡氏几次想扔筷子,都被胡氏给拦住了。
胡氏也恨,可这会儿还没到发作的时候,她还在等。
哪知自己想等的没等来,反而快把自己等崩溃了,也因此当那几个赌坊的打手上门的时候,胡氏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次不光是来了几个赌坊的打手,后面还跟了两个捕快。
正当卢家人与赵家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其中一个打手笑眯眯地说道:“你说你们要躲债,怎么没躲远些,这地方多好找啊,随便打听打听就来了。”
赵家人脸上顿时一干,正当卢桂芳撑起笑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听那人又道:“咱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虽你们赵家欠咱们的钱不还,但咱们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不,咱们把官爷给请来了,剩下的事咱们就去县衙里说。”
话音一落下,那两名捕快便上前一步问道谁是赵国栋,说广济赌坊将他告了,告他欠钱不还,如今县衙来人拿他回去问话。
赵国栋被吓得顿时就往地上一坐,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叫着让卢桂芳救他。
卢桂芳这会儿也彻底六神无主了,一面上前拦在赵国栋前面,一面就对那几个赌坊的打手喊,说她弟弟的小舅子和韩进认识。
那几个打手也不理她,只是讥道:“现在这事不归咱们韩老大管了,你以为你们是谁,也不过才百十两银子,用得着咱老大出马管这事?现在这事分派了下来,归我们来收这笔账,我们是拿你们这种无赖没办法,但官爷们有办法啊。”
说完,其中一个打手就对那两个捕快点点头,那两个捕快其中一人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子就往赵国栋脖子上套。赵国栋被吓瘫在地上,那人也不管,跟拖死狗似的,就将他拖了过去。
卢桂芳哭得几欲摔倒,怎么求都没人理她,将赵国栋锁好,这一众人便往院子外走去。
此时已经有很多听闻风声的村民,过来看热闹了。见到这一幕,俱是纷纷地议论了起来。
“老二,老二……”
卢桂芳从院子里追出来,边声嘶力竭地叫着,边跟在后面追。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行人越走越远。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呼声。
“卢老二来了。”人群从中分开,让卢明海走了出来。
“老二,你快去把国栋救下来,快去啊……”卢桂芳趴在地上喊。
卢明海苦笑道:“大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可能能制止人家衙门的公差拿人。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事拖不得,这钱早晚都要还,可你就是不听!”
眼见那一众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卢桂芳先是神色怔忪地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突然,人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爆出了一声厉喝:“胡桂花,都是你!”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随着这声暴喝,卢桂芳宛若射出箭矢也似,直冲胡氏而去。
胡氏正好站得离她不远,直接首当其冲。
卢桂芳不由分说,上去就拽住胡氏的头发。
她个子大,膀大腰圆的,胡氏虽也不瘦,到底比她矮了半头,当场就被卢桂芳按倒在了地上。
卢桂芳一只手使劲拽她头发,一只手就往她脸上乱挠,几爪子下去,胡氏脸上就见血了。
胡氏这才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
可卢桂芳比她声音更大,“都是你,你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若不是你对我说,只要硬赖上老二,这事就能解决,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凑够银子了,我老大也不会被官差抓走,也不会去蹲大牢,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卢桂芳说一句,就往胡氏脸上胡乱抓一把。
“你这个不安分的搅家精,我早就看出你的真面目了,面似菩萨,心如蛇蝎,谁日子过得比你好,你就嫉妒人家。先是想诓了月儿嫁去杜家,眼见不成,就打我妹妹的主意了。若不是因为你,我妹妹不会嫁去杜家,我爹也不会因为杜寡妇卖了我家的地,就犯了急病。你嫉恨老二家的日子过得比你们好,便屡屡陷害,这次若不是你给老娘画大饼,老娘至于带着一家子赖在娘家不走,人憎鬼厌的,落得众叛亲离!”
一旁所有人都听呆了,这里头的信息量太大了。
一众村民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听着那嗡嗡的议论声,胡氏直接呆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姑子会当着这么多人就发作。脸上和身上的疼,都抵消不了她对即将失去名声的恐惧感与羞耻感,她该怎么办,以后别人该怎么看她,她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
这时,就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都给我打住,打住!”
是卢老汉。
原本躺在炕上的他,也不知怎么就摸到院门这里来了。他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哆嗦着摸出旱烟袋砸了过去,正中在地上滚成一团的两人。
“你们就不管管,还不把她们两个给弄进来!”
这时,大房几个男人还有赵家几个男人才蓦地惊醒,赶忙将两人分了开,带进院子里。
院门很快就被关上了,将看热闹的众人都关在门外。
二房一家人也跟了进去,毕竟这事与他们家有关。
卢老汉咳得厉害,进屋就被崔氏扶到炕上了,灌了一大碗温水下去,他才稍微平缓了些。而整个堂屋里更是站了一大群人,赵家一家人,还有卢家大房二房三房,能站人的地方都占满了。
“好了,谁能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回事?大姐,你方才说的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卢明海站出来道。
整个堂屋立即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卢桂芳也光棍,她摸了一把脸上的脏乱,就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