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打算把车换回来的。
在这条相对车少的路上,皮卡速度快得像撒野。
姜扬也不慢,迅速点火踩下油门,路灯杆一根一根被抛诸身后。
平常拥堵的车道终于空旷起来,每个司机心头都会涌起蠢蠢欲动的飙车欲望。
笔直车道上的两辆车,一前一后,一红一白,像刚连通输液管中的两颗气泡,追逐与被追逐,奔向同一个出口。
前头红灯,知道无法超越,皮卡才放心地慢下来。
雪佛兰停在它左边,姜扬喊:“悠着点。”
许连雅转了转脸,不知作何表情。
路口人行道绿灯闪烁,映得姜扬的脸一绿一暗的。
绿灯放行,皮卡又箭一般飞出去。
“疯了。”他嘴上这么骂着,脚下却不肯留情。
他与她并肩而行。
夜风作响,从车窗灌进来,风干了细汗,他的刘海后翻,标志性的美人尖让他多了几分英气。
如果忽视限速牌,就能超越。但他没有,一旦并行,他便松懈下来,却死死咬着,不会落后。
又行一段,耳边传来“滴滴――”的尖锐提示音。姜扬左右看了看,定位到胎压监测器。以为是误报,但左前轮胎压差不少。他骂了一句,只好降下速度,渐渐落后许多,直到皮卡消失在街角。
姜扬到达宠物店前时许连雅已经站到车外,抱着胳膊目光一路相随。
他拎着钥匙走到她跟前,说:“你开那么快干吗?”
许连雅往皮卡方向示意一下,“空调坏了,开快点凉快。”
“……”姜扬无法反驳,交换钥匙和钱包后说:“你的车胎漏气了,不然我可以跟你同时回来。”
“慢了就是慢了。”
“嗯,我认输。”姜扬爽快地说,“但是你的车胎真的漏气了。”
他没说“谁跟你争”,而是大方认输,他并不排斥参与到她幼稚的游戏里。
许连雅一愣,“真的?”
姜扬一副“骗你是小狗”的表情。
“我前几天才打的气。”那意思,你撒谎。
“没准今天挨钉子扎的。”
看他答得认真,许连雅迷惑了。
“荔花村那不是有个修车铺?”姜扬说,“有需求就有市场,懂吗?”
“陷阱?”
“没准。”
许连雅凉凉地说:“你也是同行。”
姜扬忍不住笑了,“我了解行情。”
许连雅进车检查了胎压监测器,果然异常。又开了手机电筒,光柱扫了扫前轮,没发现异常。
“怎么认识你之后,我的车都没一天太平日子,”许连雅说,“不是被蹭就是漏气。”
“前面一个我认,后面一个可怪不了我。这样吧,我帮你补胎,免费。”他顿了一顿,“就当是为今天的事赔罪。”
许连雅直起腰,视线堪堪触及那颗平安扣,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粗黑的胡子。她的眼神最终落进他的眼里。
姜扬不躲避,看着那双被黑夜染透的眼,抛出暧昧的橄榄枝。
“你有空就约我。”
第6章 第五章
许连雅刚送走一只做绝育手术的公猫,一个眉毛纹得跟眉骨成锐角的女人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上楼,嚷嚷着要看病。
宠物医院有两层,一楼左边是笼舍、美容间和洗手间,右边摆着货架,柜台中间靠里,背后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往二楼。二楼一边分别是手术室、药房和隔离室,小厅摆放两张不锈钢桌子,作候诊用。
纹眉女可能抱累了,就要把狗放地上。
许连雅伸手制止,“别放地上,放这里。”她在桌子上铺了旧报纸,“刚拖了地……”
离开怀抱,咖啡色小狗抖得更厉害,眼睛湿润瘫坐着,了无精神。
许连雅问她小狗几时出现病状,纹眉女一一作答。
“初步推断是细小病,具体要做化验才能确诊。”
纹眉女眼神闪烁,立马问:“要多少钱?”
“化验五十。”
纹眉女缩了缩下巴,“那么贵啊。”她话锋一转,“医生,你看这狗也不是什么名种狗,怎么就那么贵呢。我从老家抱来的,在老家都好好的,哪知道会得这种病。”
口罩挡住半张脸,许连雅面无表情,“无论什么品种,都是一个价格。”
“又不是名种狗,花那钱有点不值得。”纹眉女喋喋不休,“医生,你帮忙看下,能看出是什么品种吗,看上去像土狗又不像。”
“串串吧。”
纹眉女的眼神看不出多少怜惜,依旧重复那套“非名贵不花钱”的逻辑,听在许连雅耳朵里烦过苍蝇的嗡嗡。
许连雅暗暗叹气,摊开说:“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生命,你养了它就应该对它负责。这样吧,你决定看不看再来找我,我还要给其他的看病,行不?”
也正巧,纹眉女身后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
许连雅不再搭理纹眉女,大步走至楼梯口。
她一下子讶然失语。
上来的是一个撑着单边拐杖的中年男人,只有一条腿,沧桑得像田里破败的稻草人。
稻草人提着一个红蓝条纹的编织袋,袋口没锁上,里头不知装了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
这个形象,似曾相识。
雨夜的公车站,拾荒者,红蓝条纹编织袋,报刊亭的阿扬。
许连雅脑海里点菜一般罗列着。
楼梯不宽敞,许连雅不知道他怎么爬上来的,更疑惑楼下接待的人去哪了。
稻草人脸上堆起笑,褶子更深了,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客客气气地说:“医生,我家狗腿断了,您帮看看。”
想必编织袋里就是那条狗。
说罢,稻草人倚着拐杖就要卸下袋子。
许连雅反射性地说:“别放地上。”
稻草人拘谨地提着袋子不动,估计实在沉,表情吃力。
许连雅连忙帮他扛上另外一张桌子。
纹眉女探究地打量稻草人,抱着狗凑过来,问:“你的是什么狗?”
“就是普通的小狗。”稻草人倒是浑不在意地介绍,笑呵呵的。
许连雅下巴指指纹眉女,“你让开一些,小心传染给人家。”
编织袋打开,果然露出一条农村里随处可见的大黄狗,浑身毛耷拉着,像打了结,耳朵被剪了一个豁口。纹眉女兴致缺缺地抱着狗让到一边。
大黄狗蔫蔫地躺在袋子里,双眼无辜,左前肢夹在两块木板中间。
许连雅问:“什么时候伤的?”
“我也不知道,”稻草人颇为无奈,“它每天出去玩,晚上都会回来,这次出去玩了两天,我找到它就成这样了。”
许连雅解开夹板的绳子,露出狰狞的伤口,血已凝成脏兮兮的血块,散发出腥臭味。
“挺严重的,”许连雅皱眉,“具体情况要拍片才能确定,我先给你算一下总费用,到完全治好可能需要至少两千。”
稻草人愣了片刻,犹豫道:“两千啊……”
“对。”
“我可能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稻草人羞愧地降低声调,搓着两只手,“能不能先给一部分?医生,我不是赖账,这是一定要治的,药费能不能……一次一次地结?”
稻草人踟蹰跟纹眉女的不同,他是怕付不起钱,她是怕花钱。
许连雅听明白了,说:“没关系。要看小狗的恢复情况,费用只是一个大概范围,完全恢复也需要十天半个月,费用就日结吧。”
稻草人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却叫人觉得憨厚,“可以可以。”
纹眉女在旁幽幽地说:“你可真舍得,花这钱都可以买一条新的了。”
男人可能不善于争论,只笑:“阿康挺好的。”
纹眉女自讨没趣,抱着狗噔噔噔下了楼。
许连雅坐到办公桌边开单,问小狗的名字。
“阿康。”稻草人抚摸着它的脑袋,“吉祥安康的那个‘康’。”
笔尖顿了一下,“阿康,好名字。”
回应她的是稻草人淳朴的笑。
麻醉药、止痛针、消炎药等一条条确认后,许连雅把清单让他过目,并签手术知情同意书。
稻草人细细看了所有,才签下名字。
“吉祥?”许连雅不由脱口而出。
吉祥点头,“嗯,我就叫吉祥,真名。”
“这姓氏挺少见的,您哪儿人?”
“普洱,云南普洱,就是普洱茶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