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她拽着他的手臂低声问:“太后那边,您打算怎么办?”
他拍拍她的手:“别想那么多,我都会处理好的。”
“可她是你娘,她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就成。”
她破涕为笑:“好,您喜欢我就成。”
她枕着他的手臂入睡了,可皇帝却彻夜难眠。外头从黑夜沉沉到天光大亮,他的脑子里却转个不停。
清晨天不亮他就起来了,轻手轻脚把已经麻了的手从昭阳脖子下头抽出来,他把衣裳穿好,走出了养心殿的门。
近日政事太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也搁置了一些事,如今是该好好算一算了。
*
皇帝到甘泉宫时,外头还有人看着的。自打上回包子下毒事件过后,佟贵妃就被勒令在宫中静养,不得擅自踏出甘泉宫的大门。
皇帝走进了大殿,听见后头传来砸东西的动静,走进去一看,佟贵妃就站在寝宫之中,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满地都是她砸碎的摆设。
那个一向艳丽的女子未施米分黛,发髻凌乱,瞧见他来,几乎是浑身一颤,随即哭着扑过来:“皇上,皇上您终于来了……”
小春子把人给挡开了,皇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佟贵妃抽泣着跪在地上,拉着皇帝的衣角:“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要替臣妾做主啊……”
皇帝低头看着她,平静地问:“你在这甘泉宫住着不太舒坦吧?东西砸了一地,想必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佟贵妃动作一顿,都忘了继续继续抽泣。
“你进宫多少年了?”皇帝问。
“五,五年了……”她忽然有些不安,这样的皇帝太陌生,陌生到她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哭泣,还是稳住情绪求他原谅。
“哦,已经五年了。”皇帝走到窗户边上,往外看了看,声色从容道,“五年了,也难怪,总住在这甘泉宫里,大概也腻烦了。同样的风景,同样的作息,同样的生活,贵妃是按捺不住了,不想重复这样单调的日子了。”
“……”佟贵妃心里有些慌,斟酌片刻,跪在那里低声说,“皇上,臣妾不敢腻烦,也不会腻烦。臣妾只是挂念着您,若是您能常来看看臣妾,臣妾心满意足。”
“所以你就让人诬陷昭阳,往自个儿的包子里下毒。”皇帝未曾回头,低低地笑了两声,“你瞧,那日朕不是真来了吗?”
“臣妾没有――”佟贵妃又开始分辨,却被皇帝抬手止住。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你虽心眼多,但好在那毒是下在给自己的吃食里的,没有害别人,朕容得下你,可以不追究。”
佟贵妃不敢分辨了,听他这么说,心下好歹是放松了些,只要他不追究,那就是应下这事是自己做的也无妨。
可谁知下一刻,皇帝倏地回过头来冷冰冰地看着她:“可你不知悔改,让人去慈宁宫打搅太后的清净。怎么,你觉得太后会替你做主,把手伸到朕的宫里头,管起朕的私事来?”
佟贵妃张着嘴,泪珠子一下就落了下来:“皇上,天大的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呐!臣妾不曾做过此事,那日臣妾中毒,人事不省,哪里有功夫去太后那里嚼舌根?相比是宫中人多口杂,臣妾好歹是个贵妃,中毒之事可大可小,传开了也是不稀罕的……”
“好一个不稀罕,好一个人多口杂!”皇帝笑了两声,冷道,“你当朕是瞎子还是聋子?这是朕的皇宫,不是你佟氏的皇宫。你以为你随随便便指使自己的奴才,朕就看不见听不着了?朕告诉你,他们不仅是你的宫人,更是朕的奴才!”
皇帝冷眼看着她:“既然你在这甘泉宫里待够了,那就换个地儿继续住着罢!”
他着人拟旨:“贵妃佟氏,无德善妒,气度狭小,即日起降为充仪,移居茜华殿。”
佟氏一听就慌了,忙跪过来拉扯他的衣角:“皇上,皇上饶了臣妾吧。臣妾只是一时糊涂才做出那些事的,您发发慈悲,念在臣妾对您一片真情厚谊的份上,别让臣妾去那地方。臣妾的哥子还在户部啊,他若是知道臣妾在后宫里受了委屈――”
皇上后退一步,狠狠地避开了她:“你还敢拿你哥哥来威胁朕?你以为这天下是你佟家的天下?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封你为贵妃的,你自己不争气,做出卑鄙之事扰乱宫廷,朕不拿你哥哥问罪就是给他天大的脸面了,他还敢如何?”
皇帝的眼神在这一地跪着的奴才里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如意面上。
“宫女如意,纵容主子下毒害人,与宫外之人私相授受,藏毒进宫。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进慎刑司问罪!”
如意惊慌失措地扑向佟贵妃:“娘娘,娘娘救我!”
可佟贵妃已然自身难保,又能如何救她?
心下一转,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佟贵妃忽然指着如意:“皇上,一切都是这个宫女的主意,与臣妾没有关系!是她妖言惑众,是她指使臣妾这样做,臣妾只是因为太爱您了,所以受到迷惑。皇上,求您看在臣妾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要把我送去茜华殿!”
茜华殿在宫中最西边,人烟罕至,离这甘泉宫太远太远,更别提离皇帝的乾清宫有多远了。
她不愿去那形同冷宫的地方。
皇帝看着这满目狼藉,还有这个哭哭啼啼满口胡言乱语的女人,忽然有些倦了。他只搁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转身就往外走了。
荷包藏毒的事不必再提,包子里的毒如何下的也不必再提。他早就应当把后宫处理得干干净净才是,昭阳跟了他,前有狼后有虎,是他对不住她。
*
夏日快要进入尾声,天气越发燥热。
皇后坐在窗子边上摆弄指甲花,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听说昨儿方淮带人把那群夺粮饷的匪寇抓住了?”
素清点头:“是。”
“那银两也追回来了?”
“这个……并未追回。”素清踟躇着,轻声说,“据说那批银两在被夺当日,就被那群匪寇悉数倒进了黄河,石沉大海,一点痕迹都没了。”
皇后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扔进黄河了?”
素清点头:“是。好端端的,把赈灾粮饷夺走了,却又倒进黄河,真是怪事。”
皇后垂眸笑了笑:“是挺奇怪的。”
那个人做事总是这样古怪,没有章法,却又是最叫人意料不到的好法子。
她看看窗外的天,声音轻快地含笑说:“关窗吧,快变天了,这日子也要忙起来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昭阳醒来的时候,皇帝已经不在了。空空荡荡的养心殿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侧的枕头冷冰冰的,昭示着那人已经离开很久。
她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窗外还黑着的天,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皇帝这阵忙坏了,黄河泛滥,粮饷被夺,匪寇虽剿,但银两追不回来了。他每天前脚回来,后脚又走了,有时候她已经睡下,他才议完事轻手轻脚归来,她睡眼惺忪地抬头去看他,却只看见他褪下衣物,躺上床来亲亲她:“吵醒你了?”
她会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皇帝说:“不早了,继续睡吧。”
而当她转醒,他总是已经不在身侧。
倒不是觉得深宫寂寥,她只是发觉自己成日里无所事事,他在前头忧国忧民,可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黎姿意又来过几次,回回都说着从前与皇帝在一起的事。她听久了,竟也听出点意思来,横竖把那些故事里的皇帝换成个不相干的人,这么听着就不觉得难受了,反倒有趣。
昭阳很会自我安慰,她喜欢的男人自当身价高高的,大家都喜欢他才能证明她眼光好嘛。
她开始叫上小春子一同整理皇帝的书,偶尔把什么《天工开物》、《资治通鉴》一类的书翻来看看,还认认真真做笔记。她又不是不识字,只是在宫里这么多年没有机会接触天下大事。黎姿意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她不想只当一个在宫里头苦苦等他的傻大姐,她想做一个可以为他分忧的好姑娘。
至少当他为了洪灾之事愁眉不展时,她还能听他倒倒苦水,不至于连凿河筑堤、引渠泄洪这些东西都听不懂。
感情是需要努力沟通的,沟通很重要的!
她就怕两人睁眼闭眼都只会腻腻歪歪,那样太肤浅,肤浅的情情爱爱只是风花雪月一场,到头来激情没了,爱也就淡了。
小春子成了她的“闺中好友”,成日听她碎碎念着要好好读书,当皇帝的知心人。他很懂事,总在她需要鼓励的时候对她说:“姐姐对主子一片真心,真是看得我都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昭阳斜眼看着这拍马屁的人:“那你哭一个给我看看。”
小春子立马噎住,咳嗽两声:“我再给您找几本书去。”
她低头苦读,遇到看不懂的东西就仔细抄在宣纸上,来日翻翻别的书籍,查阅一下。
三更的时候,皇帝回来了,昭阳又倚在踏上睡着了,小几上的书还翻在一半的地方。他走过去低头看着,看了眼书名,又看看她写得满满当当的那些纸,小小的字迹和人一样秀气,纸张上全是和政务有关的笔注。
他一顿,抿唇看向她,她熟睡的样子是那么安静美好,总让人觉得这世间诸多烦恼其实不过那么回事。
手中的白纸也不全是认真念书的笔记,他能在空白处找到自己的名字。
清秀的字迹一遍一遍写着子之,他能想象到她一边傻气地笑着,一边反反复复在心里、在纸上写着这两个字。
皇帝挪开小几,吹灭了她为他留的那盏烛火,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
迷迷糊糊间,昭阳被人吵醒,那人轻轻躺在她身侧,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抱住了她。她从酣睡中醒来,黑暗里是他熟悉的味道,温热的体温。
他察觉到她醒过来了,低声叫了句:“昭阳。”
“嗯?”她睁着眼睛望着他的轮廓。
他笑了,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不许诱惑我。”
“谁诱惑你了?”她觉得好笑。
“你。”他理直气壮,“哪儿哪儿都在诱惑我。”
她当真笑出声来了,他也弯起唇角,有了更多动作。
多希望有更多相伴的时间,多希望作对平凡夫妻,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可到底身份禁锢了彼此,他只盼着夜夜回到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时,有一盏小小的烛火,有一个温暖的被窝。
他可以放肆地将所有的渴望都与她融合。
就像此刻,他吻住她的唇,把她紊乱的呼吸全部纳入口中。
***
晨起时,皇帝睁眼,发现昭阳已经起来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也翻身坐起来,“你又不上早朝。”
“你每日早出晚归的,想和你说说话都不能够,索性早些起来,陪你用膳。”她把殿门推开,张罗着宫人把早膳端进来。
芙蓉酥,燕窝粥,龙凤喜饼,双色莲子糕。花样很多很丰盛,皇帝看得挑起了眉:“怎的这么多?”
“您最近这么辛苦,得好好补补。”她一本正经地替他布菜,却被他拉着手坐下来。
“别忙活了,陪我一起吃。”
她也不客气,弯起嘴角朝他眨眨眼:“就等您这句话呢。”
两人面对面坐着用早膳,皇帝忽然问她:“你怎的忽然看起《天工开物》这等书了?”
“您不也看过吗?”
“那是因为朕是皇帝,得操持政务,不得不看。”
昭阳咬了一口莲子糕:“那我是皇帝的大姑娘,得替您分忧,我也应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