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老爷直呼其名姓,神色怒极。
“岳父大人先不必动肝火,小婿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清楚自己曾做了什么。”面对雷霆般的怒火,徐禹谦仍淡然自若,手轻轻抚过袖口繁复的绣纹。“岳父可知您的兄弟与家兄有来往,又可知他被斥回家思过当日曾给严阁老去过信。”
“他在大理寺当职,大理寺卿是严阁老的人,出了事就是去信给严阁老也合乎情理。承恩侯墙头草两边摇摆,与我兄弟来往不过也打着想攀附严阁老的念头,又有何……”
宋大老爷口中不妥两字倏地打住,卡在喉咙中上不来下不去。
大理寺卿是严阁老的人,他的弟弟出事后当即给严阁老去了信――不是被纳入派系的人如何会知道与谁是同船,既然是一个派系的人,为何还要曲线救国求自己去找严阁老说情!
他在通政司里身份敏感,只要有一点动作,就会被烙下印记。
他弟弟在诱导他往严瀚派系靠拢!
宋大老爷心中一凛,怒意不减反增,双目有赤红之色。“就算如此,玉兰下药之事何故就见得是他所为,就算是他所为也罪不责众及祸小,你居然就这样废了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年轻人!那也是我宋家嫡系血脉,你也太狠辣了些!”
狠辣?
徐禹谦闻言眸光有着微微的波动,前世更为狠辣的事他都曾做过,这些算得了什么。
“计是我设下的没错,可玉兰真与二房无关,谁能让她离开长房一步?小婿自认还不能那样手眼通天。”他有些自嘲的笑道,“今儿既然在您面前认了这些事,我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的兄长与侄儿为了更好拉拢住严瀚,曾想求娶惋芷好将您列入到他方阵营,不过是我快了一步。”
“而您不甘人下的兄弟既看上了侯府所谓的勋贵风光,又想要借您上位,他比任何人想把牢您了。偏您如今官居高位,一旦被您发现即刻就会打压回去,如果您是您的兄弟,既想靠上侯府又得掌控住您,您会怎么做?”
徐禹谦所说的每个字,就如一道重锤砸在宋大老爷心头,让他呼吸困难。
徐禹谦今日力在说清楚事项,并不卖弄继续徐徐道来:“世家之中,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联姻,可侯府看中的是惋芷,宋二有女也难与再争取,他官阶不够看的!”
“身份地位不够,那就只能另僻途径。如若惋芷有个什么,姐妹或堂姐妹继嫁在大家族中保持两家之好最平常不过,所以健健康康的惋芷就是他们的阻碍!”
说到这,徐禹谦已经将利弊分折得极透彻,便是不说得这样直白,以宋大老爷的才智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最后嗤笑一声,语气森然:“惋芷已经嫁了我,他们却仍不放过,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断他一脉。如若不是看在您的份上,宋二爷连外放都别想。”
他会和前世一样,将他给凌迟了!
宋大老爷是震撼并愤怒心寒,可相对于弟弟所谋之事,徐禹谦给的冲击却是更大。
这个表面温润俊雅的年轻人心思深沉似海,有着连他都心悸的狠辣果决。
他所展现出来的另一面是自己从未想象过的。
自己还庆幸弟弟能再谋出路,到头来不过是他人给自己卖了一个好。
他这个女婿也太工于心计了,可他还真是无法责骂一分,以他的角度出发确实无可厚非。
惋芷有这样一个夫君,究竟是福是祸?
宋大老爷沉默良久,双目的红色慢慢褪去,他又是那个在朝堂中历经风雨的三品大员,严肃而冷静。
“所以,你也是早知道惋芷与承恩侯世子有过交集?”除了这个,他已经没有什么再想问的了。若惋芷无子,他也肯定不会再让别的女儿嫁过去,得利的绝对是二房。
徐禹谦毫不犹豫承认,“是的,我知道。”
“你…不介怀?”
“介怀,可我介怀的是没有比徐光霁更早认识她。”他说着,目光在不自知中就柔和了下来,似三月的春风。“惋芷总会明白我的好。”
闻言,宋大老爷闭了眼,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虽与权势利益有所纠缠,可还是有些荒唐。
徐禹谦明知荒唐还是来提了亲,他是真的用情至深?以他对二房的手段来看,也是只能这个解释了吧。
“我知道了。”宋大老爷思绪百转千回,好一会才再睁开眼。
他说着手还在桌面敲了敲才站起身来,“以你现下,有这番心计手段是难得,只是你借了张阁老的势来打压,与宋元旭又有何区别?不过依附的势力不一样罢了。”
徐禹谦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眸里的柔和慢慢化做细碎的光芒,就如星河缀在其中,耀眼间又有凛然寒意。
“先前小婿就与岳父大人说过,您对我可能还有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不过也无妨。再过些日子,岳父就明白我不是依附,而是与张阁老各取所需罢了。”话落,他与宋大老爷工整作揖。“届时,还请岳父大人多指教。”
什么……意思?
宋大老爷一怔,徐禹谦却已经站直,俊朗儒雅的他芝兰玉树,眉宇间是运筹帷幄的自信与沉静。
宋大老爷就打量他许久,在抬脚转身前,脑海里却莫名浮现一句话――蛟龙得**,非池中之物。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步伐平稳的步出隔间。
宋大老爷没有说会怎么处理二房,徐禹谦也不想问,因为他深知自己岳父的手腕。
两人一个前一后出来,众人都站起身,惋芷眼中是藏不住的忧虑。
父亲与四爷好像真的再争执什么,她隐约听见父亲动怒的叫喊声。
只是,两人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有过什么,都那么的淡然平和。
“父亲…四爷。”她喊了一句。
“时候不早了,你们夫妻回府去吧。”宋大老爷走到妻女身边,深深看了眼长女道。
他心中的愧疚无法言,若没有徐禹谦,后果足够令他悔恨一生。
惋芷闻言只能应是,依依不舍的与程氏道别。“母亲您保重身子,父亲有时熬得太晚还望您多劝劝,也拜托您了。”
程氏点点头,鼻头有些发酸亦明白惋芷的一语双关。“你这傻孩子,自己好好注意身体才是,其余的有我呢。”继女极少托她办事,刚才开口要她帮忙查查玉兰生前在府里还与谁交好,这事她怎么也得办好的。
又是话别几句,众人才离开汇满楼。
看着父亲的马车驶离,惋芷才在徐禹谦的搀扶下上了车。
“其实两府离得很近,过几日我们再请了岳父岳母到家中坐坐就是。”徐禹谦低声与正失落的惋芷道。
说是这样,可总得找由头相邀,还是诸多不便的。惋芷想着却还是很感激,“四爷,谢谢您。”
徐禹谦瞅着她脸上明显的思绪,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头发。“傻姑娘。”
他只要说了肯定会做到的,也许不用过几日,一两日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
ps:昨天的答案是芷小鹿不知道哦~答中的小天使请查收砸到你家的奖励,遗憾的小天使们我们还有下回!!
☆、第34章 嘴真甜
宋大老爷与女儿女婿分开后,直接回了府,连官袍都未曾换下就将自己关到书房。
直至入夜,程氏也未见他回房,她便披上披风让人拎着夜宵往前院书房去。丫鬟回禀,他晚饭只是动了动筷子。
书房内的宋大老爷在考虑清楚自己下步该如何。
父母过世时千叮万嘱要他护好弟弟、兄弟和睦互助才能振兴家业,这些他一刻也不敢忘,可结果呢?宋元旭做下的事令他心寒,在努力冷静下来后更多的又是失望痛心。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若让他如徐禹谦那样果断狠绝,他不能做亦做不到,百年后他无法面对父母。可女儿身受其害让他就此善罢甘休,他更无法面对早逝的发妻。
女儿这些年是锦衣玉食实则非常坚难,他看得出她的小心翼翼,她的事事要强。他给她比儿子更多的疼爱,但他知道自己或是程氏都无法给到她缺失娘亲的那份爱。
为官多年,爬到正三品,宋大老爷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和善的人,可是他却恨极了自己此时无法心狠手辣!
至亲的背叛利用、对女儿的愧疚,如同潮水将他淹没,让他承受着巨大又窒息的痛苦。
程氏已来到书房外,看着屋内烛光明亮,又站了好一会才敲门。
“老爷,妾身给您准备了些吃食,您用过再忙吧。小芷白天时还要您爱惜身体。”
正陷入天人交战难决断时,程氏的话就宛如是混沌中的一股清流,宋大老爷瞳孔微缩,女儿十岁时拉着自己袖袍低泣的一幕骤然浮现在脑海。
小小的人儿问自己她是不是坠了发妻的名声,她惩罚了一位手脚不干净的小丫鬟,听到那些婆子背后说她年幼手段却厉害,嫡出的小姐性子就是烈一些。当时她哭得很伤心,却又压抑着不敢大声,呜咽着似无助的幼兽。他哄了她许久也告诉她没有错,那小时丫鬟该得那样的惩罚,可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听到过女儿惩罚下人。
他的女儿,在他的照顾下,其实一直过得很委屈!
旧忆使他的心被重重揪住了般,一阵钝疼,眼底那些犹豫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宋元旭这样的心性,不让他受挫明白真正的疾苦,最终也只是会害了他,那样他才是无法面对双亲!无法给发妻及女婿一个交待!
“进来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那纵横朝堂多年的三品大员。
程氏好大会没有听到动静,正忐忑,进来二个字就如一道赦令,使她吁了口气。
将丫鬟手上的食盒接过来,她推门而入,他的书房摆设仍是记忆中简洁而严肃。
一水黑漆家具,连雕花都是单一的祥云,金玉类的摆件是一应皆无,那严肃的男子就在桌案前奋笔疾书,让人不敢轻扰。
程氏放轻动作,走到另一边的方几将吃食摆好。
“你准备准备,二弟近期应该会外放,我的意思是让他们一家都跟着去。你辛苦些,后日我沐休,那之前你把公中的帐理清,然后我会叫了二弟和二弟妹来说明白。”
宋大老爷搁了笔,坐到太师椅上沉声道。
程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问:“老爷您这是要分家?!”不然为何要理公中的帐,还这样突然。
闻言,宋大老爷抬头看她一眼。“你照我的话安排就是。”
再多的却是不愿说。
程氏心头一跳一跳的,想起了那天早上小叔脸上的狞笑,欲问是否兄弟二人起了罅隙,可丈夫威严的神色让她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而等了近十日的宋二老爷今夜又是熬了一宿。
严阁人又差人来问进展……
他躺在床上辗转不安,细细回想着那日兄长神色,以他对兄长的了解该是说动了他,偏迟迟没有动静。再有不到十日他就该回朝,紧接着是关系他升迁或调动的事,他等得快要失去耐性了。
***
初春阳光煦和,惋芷就让丫鬟们搬了椅子和小几,在庭院中给徐禹谦做夏衫。
徐禹谦则半靠在躺椅中,手里拿着本怪志却也不看,视线一直落在小姑娘身上。
看她指挥着丫鬟剪裁,又和玉桂玉竹商量袖子襟口处的纹样,认真的趴在桌几上画花样,越看越觉得她可爱。
要是不再防备着他就好了。
那天他情难自控在罗汉床出格了些,这都过了两日,小姑娘还放不开,连睡觉都给分了被包得严严实实的。
还以为出门那天是把人哄高兴就会忘了……
徐禹谦看着笑颜比阳光还明媚的小姑娘,有种自作孽的挫败感。
正是庭院热闹时,徐婧茹跟姐妹们呼啦啦的跑了来,远远见着惋芷就喊道:“四婶娘,我们去摘杏花,您昨天说可以做杏花糕和杏花酒,还能直接做菜。要不我们准备个杏花宴热闹热闹。”
她说着已跑到她跟前,笑眼弯成了月牙。
惋芷莞尔,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其它侄女,她们都有些不自在的先跟给徐禹谦行礼喊叔父,再低声喊婶娘。
“你这是要摘秃府里的杏花树?总得留些结果子吧,何况杏花也不能多吃,不管糕点还是酿酒都是适量,可做不了杏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