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着,胡九龄边心疼地看着她。这才入京几日那,人瘦了也黑了,皮肤也比在青城时糙了。早知如此他就该多准备些,最好把那张拔步床也拉过来。
“阿爹准备这么多,女儿一个人怎么用得完。”在他毫不掩饰的溺爱下,阿瑶眉头终于舒展,可她也没忘记正事。
“外面的流言蜚语俱是冲阿爹来的,这可怎么办?”
“用不完总比短了吃穿用度的好,不过是费些银子,家中有的是。至于外面那些捕风捉影之事,阿瑶放心,阿爹已经命人去查,查清楚后定会想出对策。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子虚乌有之事,还不足以动摇胡家根基。”
笃定的声音让阿瑶心安,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完全放下心。
这里是京城,人生地不熟,万事小心为上。若是景哥哥在这自可垂问一二,可自昨日流言四起到现在,往日恨不得赖在锦缎胡同不走的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或者……被长公主扣下了?在公主府时宁安大长公主那般试探,阿瑶铭记在心。虽然过后公主解释清楚了,可对于她的出身,想必她心里也不是全然舒服。
当日长公主便说过,两人若是成婚,阿爹最好有个入流的官职。可如今流言甚嚣尘上,那本就是镜花水月的为官之事,更是被波涛汹涌的水面晃荡得连个影都巧不清楚。
景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劝说着自己,她再次振作起来,协助阿爹打理胡家生意。
没有了前世的窘迫和仇怨,再次来到京城,她更能静下心来、无忧无虑地去感受此间的不同。北地与江南截然不用的风土人情给予她无限灵感,前几日她已经画了几个样子寄回青城,苏小乔那边比着做些新的绢帕。
她的铺子规模小,改进之处也不多。可胡家做丝绸买卖多年,早已渗透入行业的方方面面,可进益之处不知凡几。
“女儿瞧着这条街上各家商号皆有可取之处,比如隔壁在腰带中加个暗扣、转角那家绣花更是美极……”
能有点事牵扯精力也好,胡九龄乐呵呵地听着,偶尔也会点拨他两句,不过大多数事上他都以鼓励为主。即便女儿的想法不全对,可他依旧愿意让她去试。费点银子没关系,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样又过去两日,宫中旨意已然颁布,可民间的讨论声并未因此而平寂,反而是越发激烈。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流言,让百姓们认定了这是皇上为奸诈商贾所蒙蔽,为其买官大开方便之门。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日一早,锦缎胡同胡家商铺开门之时,发现门外不知被谁贴上了黄裱纸,街上更有黄口小儿说着什么绝户人家。
恰逢阿瑶早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着仍未出现的小侯爷,她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
“别看了。”
胡九龄把她拉回来,在他吩咐下去的当天下午,胡贵已经查出散播流言之人。在他调动胡家势力往下查时,查出来的消息让他心惊。
天老爷,他不过是个卖布的,怎会招惹那些大人物。
“阿爹,我去求景哥哥。”
在阿瑶提议后,胡九龄所做的便是将她拉到后面,关紧房门。
“这么大的事他又怎会不知道?既然他没出手,你去求他也没用。”
阿爹说得有道理,以前哪次有事景哥哥不是自动站在她这边。如今他一反常态地不闻不问,是不是已经放弃她了……阿瑶自问了解景哥哥脾气,他对不重视的人向来弃如敝履,上门去求只会自取其辱。
颓然地倚在罗汉床上,阿瑶心乱如麻。
日子一天天过去,久到京城的暑热有消失的迹象,胡九龄从青城带来的料子已经仿照京城流行的样式制成成衣,小侯爷依旧音讯全无。阿瑶心中的信赖和期待,渐渐在流言蜚语的煎熬中一点点被磨平。
这些时日她也曾作过努力,派人前去定北侯府和公主府打探消息。可还没等走到府门口,就被隐藏在四周的侍卫拦住。报上名号后,更是遭遇了毫不留情的奚落。
“不过是个商户女,给我家侯爷暖床都不配,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
再强的信念、再坚定的情谊,也被这毒液腐蚀得千疮百孔。
或许他终于发现了她麻烦精的本质,然后放弃她了。
半个月后,看着阿爹鬓角斗升的华发,阿瑶终于下定决心:“阿爹,绸缎已然进贡。此间事已了,阿娘还在青城等我们回去。”
纵然心如刀割,她也忍住即将要盈出眼眶的热泪,快步回房收拾细软。很快所有东西便已收拾好,装车时妆匣突然散开,各色名贵首饰落了一地。见此她非但没有责怪笨手笨脚的青霜,心下反而隐隐升起窃喜。
又能再多留些时间,或许就这一会儿,景哥哥回心转意来找她?
察觉到自己的心思,阿瑶愣在马车里。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景哥哥在她心里已经如此重要。纵使在最危机的时候他躲避不见,纵使他口出狂言,她依旧放不下。
“阿爹……”一直忍住的泪水落下来。
“既然放不下,那便去找他。有些事当面说清楚,总好过日后后悔。”
亲自扶女儿下马车,胡九龄领着泪眼婆娑的她来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旁。目送马车驶出宅院,从不信神佛的他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是再真诚不过的虔诚。
满天神佛啊,保佑我的女儿吧。
可神佛忙得很,又怎会保佑临时抱佛脚之人。马车刚驶入朱雀大街,还没到临近公主府的国公府,便已被躲在暗处的侍卫拦下。
“这里是达官贵人住得地方,怎容陌生马车通行。若是里面窝藏个刺客什么的,贵人下朝时岂不危险?速速离开!”
眼看着再次功败垂成,迎面出现位少年,见到这边的动静打马过来,冷声问道:“何事?”
侍卫认出了自家世子,心下长舒一口气。堵在入侯府和公主府的道上已有半个月,天天跟临近府中护院躲猫猫,还要在胡家马车跟前演戏,他早已筋疲力尽。今日见到这般清丽又可怜的胡家姑娘,他那点可怜的演技快要撑不住了。
当即他便把管事嘱咐好的言辞说一遍,话语中既有对世子的阿谀奉承,又有对胡家的不屑。
“哦?我看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人,”陆继祖凑上前,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样,垂手问道:“不知姑娘要找哪家,在下对这一片还算熟悉。”
见惯了前世宋钦文的表里不一,阿瑶本能地感觉来人危险。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民女在此先行谢过公子。民女家中姓胡,此次前来,是找定北侯陆景渊。”
“定北侯?”
原本温文尔雅的少年脸色微变,有些可怜地看着阿瑶:“想必姑娘便是那皇商胡家的千金,若是你找定北侯,在下劝你还是回去吧。实不相瞒,在下自幼与定北侯相识,方才也是从他府中出来。”
此人认识景哥哥,可景哥哥自幼离京,好像在此没什么相熟的至交好友?
阿瑶心下疑惑更重,可寻求答案的渴望让她强行压下这些思绪,“那他可否提到过我……胡家。”
“这……”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有些艰难的开口:“在下本不该多言,可看姑娘如此可怜,还是忍不住劝一句:还是快些回去吧。”
景哥哥什么都知道!这项事实不啻于在她心内插一柄尖刀,痛彻心扉的感觉传来,阿瑶身形剧烈晃动。
“他为什么会这样……”
喃喃自语着,她看向面带怜悯的少年,祈求道:“虽说这项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不知公子可否带民女入府,与他见一面。”
都已经走到这里,她一定要亲自问一问。不从那人嘴里听到答案,日后漫长的岁月中,她一定会后悔。哪怕最后的结果再难堪,也不过是拼凑起一颗破碎的心罢了。
“这……”少年犹豫半晌,朝暗卫打几个手势,终于勉强点头:“朱雀大街规矩,不能随意行车。还请姑娘摒弃车马,随我来。”
走在青石板路上,阿瑶稍稍整理好心情。远远地看到金光闪闪的定北侯府牌匾,她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还没等迈步,便又被侍卫拦下来。
明晃晃的绣春刀立在眼前,侍卫眼中全是冰冷与嫌恶。
“方才之事侯爷已然知晓,特命吾在此等候。侯爷说了,世子虽是有人,也不可能随意领身份低贱之人入府,脏了侯府的地砖。”
他不见她,还用这番话羞辱她……
明晃晃的话语终于击碎了阿瑶最后一丝坚强,身形剧烈摇晃,她朝后倒去。
“胡姑娘。”
陆继祖眼中闪过一抹怜惜,正欲伸手将佳人搂入怀中,后方突然传来马蹄声。在他的手即将碰触佳人纤腰时,玄色衣袖已经快一步将人拎起来,牢牢禁锢在马鞍上,然后勒马回头停在他面前。
来人衣衫上满是灰尘,连带那张挂满尘土的脸,坐在脏兮兮的马上,整个人活像是刚出土的兵马俑。牢牢抱紧怀中晕厥的丫头,他看向同父异母庶弟的眼中满是冰寒。
而他的动作比眼神更加冰寒,没有任何解释,他自侍卫手中抢过绣春刀,一刀直朝他要害劈去。
在绣春刀的掩饰下,袖中钢针飞出,带有剧毒的针头直刺向他周身大穴。
陆继祖虽同是年幼习武,天分亦不俗,可比起嫡兄,在广平候羽翼下长大的他终究少了生死关头的历练。堪堪躲过绣春刀,再欲躲银针时,已是无法全身而退。扭转身子避开心脉等要穴,双膝却已是避无可避。
毒针入膝,酥麻感传来,片刻间他已无力地跪倒在地。
“世子。”侍卫紧张地凑过去,这可是广平候最疼爱的儿子。
“世子?”重复着两个字,陆景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侍卫。手中绣春刀随手一挥,落下时直入侍卫心脏。
“不会说人话的东西,不配为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自打南下青城后决定修身养性为妻儿积福的小侯爷终于被心尖儿上人的昏厥所刺激,恢复了混世魔王的本性。抱紧怀中丫头,以双腿驾驭着千里良驹,他围着朱雀大街转一圈,已臻化境的武功轻易找出藏在暗中的侍卫,单手夺过绣春刀直插这些狗腿子心脏。
在大夏帝都的核心――朱雀大街,他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做完这一切后,他爱怜地抚摸着怀中晕厥的丫头。即便在昏迷中,她眼泪仍止不住往下流。而滴滴泪水,浇熄了他心中暴戾的怒火。
眼神恢复温柔,他轻啄她发顶。
“丫头,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虐一虐,后来实在舍不得,就一鼓作气写出来了。
☆、第146章
阿瑶再度睁开眼时,就已经躺在了床上。睁开眼,入目熟悉的天水碧团状镂空花纹纱帐,跟她在青城时所用的一模一样。
这是回来了?伸个懒腰,她无意识地咕哝声。
声音惊醒了旁边少年,陆景渊起身凑到她脸边,探下她额头的温度,关切道:“是不是不舒服?”
英俊的面庞映入眼帘,开启昏迷前的记忆。阿瑶闭上眼,嫌恶地转身,“民女出身低贱,可别污了定北侯贵眼。”
她是真的晕过去了。
陆景渊悬了半天的心落到实处。
方才任凭本能控制心神,一个个击杀那些宵小之辈,虽然痛快,可过后看到自己怀中较小柔弱的少女,他瞬间后悔了。
即便在昏迷中,她也是蹙紧眉头,一副很不安稳的模样。才半个月不见,在青城时被他费尽心机投喂珍贵补品,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那二两肉更是消失不见,整个人甚至比他刚见她时更加瘦削。
可想而知这半个月她是怎样的担惊受怕,若再叫她看到如此暴戾的一幕,只怕太医开的安神汤药都无法平复她心底的不安。
还好他没看到,即便两人间误会重重,此刻陆景渊也由衷地庆幸。
“阿瑶。”
她纤细的身躯背对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悲伤和脆弱让他伸出去的手凝滞在半空。缓缓收回,他唯恐自己动作幅度太大,扯出点风都能将她吹散。
还不快来安慰她。
即便在昏迷中,阿瑶也没有完全失去知觉。起初是混合着马骚味的腥臭,而后便被浓烈的血腥味取代。心底死灰中仅存的那点希冀的星火再次重燃,阿瑶隐约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随着他的靠近,无比难闻的气味再次袭来。本就虚弱的身躯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她开始干呕起来。
“你别忍着。”
看她这般难受,陆景渊下意识地将她扶起来。两人几乎面对面贴着,他身上那股臭味毫无保留地钻进阿瑶鼻孔,刺激着她的五感。
“哇啦”一声,早上勉强吃那点饭毫无保留地喷到小侯爷脸上。而他却浑然未觉,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干呕出的那些酸水溅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