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王家堡的人打得极其艰辛。
由于大多数人都畏惧罗刹的人火器,根本不敢借着敌台和瞭望口还击,以至于眼睁睁看着堡门被轰开。
幸亏王家堡还有一道瓮城,借着瓮城的地利,李家人带着人利用箭楼以箭矢还击。
罗刹人没想到轰开城门,冲进去后,竟还不是城内,里面还有一道瓮城,在瓮城里被箭楼包围,射成了筛子,留下几十具尸体,仓皇撤退。
可王家堡这边的情况也不好,死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李家子弟,或是附庸李家的一些人家。
李石刚毅的脸上沾满了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恶狠狠地一拳头打在张广浩的脸上。
“张广浩,你好胆!”
眼见这边打了起来,忙有人上前劝阻,李石将劝他的人全都挥开。
“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这次若不是张家人怯战逃跑,我李家不会死这么多人。死的不是你们家的人是吧?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十几具尸体还摆在那里,有的缺了半个脑袋,有人头脸被罗刹人的火枪打得一片漆黑,死状其惨。
其实按照一开始李石的计划,只要在外堡墙形成有效反击,那些火炮不一定能打到堡门上。
可张家人怯战,根本不敢反击,全都落荒而逃,他只能气急败坏地带着剩下的李家人反击。
人数太少,形成不了有效压制,最后不得不退守瓮城,再发起第二次反击。
这一次张家不退了,也是不能再退,瓮城再失,里面就是自己的家人族人,这一次倒是压制住了,但之前损的人命已经损掉了。
李石向来是个火爆脾气,这些各家人都知道,尤其这次他话说得格外不客气。
“这次要是不处置张家,以后堡墙你们派人守,我李家不守了!”
第125章
“这……”
各家对视一眼,他们也处置不了张家啊,要处置张家,也得是家主出面。
这时,王莲生来了。
这种局面,他作为家主不出面,自然是不行的。
“小石头,你这脾气啊还是这么刚烈。”
小石头是李石的乳名。
这种时候,家主突然称呼他乳名,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李石不说话,阴着一张脸看着王莲生。
一旁,那十几具尸体旁边围了不少人,都是死者的家眷,其中少不得有些女眷,哭哭啼啼。
而再远一点的地方,都是堡内的居民。
这些人里,有些是当年跟着老家主一起退隐到这里的人的后裔,有些是这些年陆陆续续迁徙进来的普通百姓和佃户。
还有些则是花了代价进来寻求庇护的人们。
大战方罢,自然要过来关心一二战局。
场上的人太多,而李石态度强硬,这让场面一时变得极为棘手。
“李石,你这是什么态度,家主跟你说话,你没听见?”王莲生身边一个老者呵斥道。
此人是韩家的人,用李石的话来说,也是家主的走狗。
大抵是明白这次确实是张家错了,所以这老者喝斥的声音,颇有些尴尬的意味。
若是换做平时,王家堡讲究尊老敬长,长辈对小辈天然就有居高临下的压制,老者喝斥的口气可不是这般。
李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冷笑道:“让我说什么?说张家就该怯战逃跑,他们做得没错?这些人就该死?!死了人,为什么死,总该给个交代,难道就让人枉死了?堡里的规矩可从不是这么来的。”
道理其实谁都明白,但家主怎么可能处置张家人?
张家那是家主的心腹,堡里另一股守卫力量,就握在张家人的手里。处理了张家,等于是家主自断臂膀。
若是平时也就罢,这种时候,他怎么也不可能断掉自己的臂膀。
王莲生笑容僵硬,斟酌着说辞:“他们到底和罗刹人第一次交手,会惧怕也是正常……”
李石分外不客气打断他道:“意思就是我带的人不是第一次和罗刹人交手,他们这些人就不惧怕……”
他指着那些惨死的人。
“他们也惧怕,可为了堡里的老弱妇孺,都英勇地对罗刹鬼进行还击。家主您就给句明话吧,张家的人你到底是处置还是不处置?”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看向了王莲生。
人的天性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如今李家摆明了不给个交代,以后关于守卫的事,人家就不管了。
罗刹人刚才退去,在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指不定回头还要来报复。
若无人守卫,王家堡垒哪还是什么堡垒,不过是个看似坚固的实则脆弱无比的乌龟壳,那他们这些人的安危,又该如何?
于是场上大多数的人都变了,看着家主的目光,隐隐带着埋怨。
难道张家人,就比他们这么多人的安危还重要?
……
张广浩是张家家主的幼子,素来深受父亲宠爱。
张家附庸王家,自然和李家是对头。
他和李石是同辈,李石的武艺在同辈青年中是最好的,年纪轻轻就做了李家年轻一辈的教头。
以至于张广浩尤为妒忌他。
为了和其分庭相抗,张广浩也特意让父亲把手下的护卫分了他一队领着,甚至李石带人守堡墙,他便也占了个位置。
却平时从不认真守卫,只为了给李石添堵。
此时他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脸上还带着伤,像条落水狗,哪还有平日的意气风发,以及和李石做对时的猖狂得意。
他父亲张家主的脸色也格外凝重,看着王莲生的目光隐隐带着乞求。
王莲生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倒不是不想处置张广浩,可处置了张广浩,跟着他跑的那群人也得处置。
那群人里大部分都是张家子弟,有些是堡内其他人家子弟,张广浩都是个纨绔,跟他玩在一起的人,即使不成器,也多是各家子弟。
用白话里讲,背后都有人,在王家堡这片地面上,算是‘衙内’的一群年轻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怎么处置?
“倒也不是不能处置,”王莲生略微斟酌,笑道:“你看要不这样,所有逃跑之人,全部罚二十军棍可好?”
李石咬牙冷笑:“这么多人命,二十军棍?家主还是照着堡里规矩来吧。”
一听说堡里的规矩,围观的人群里,有些人不明所以,有些人当场色变。
别看王家堡是个小地方,偏居一隅,可当年各家的家训都是按照军中的规矩来的,当初老家主定下的堡规,自然也是按照军中的来。
而逃兵,当斩。
“李家小儿,你别得理不饶人!”张家主厉色道。
而张广浩当场瘫软在地,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恐怕就要出个大丑。
李石冷笑:“我怎么得理不饶人了?堡里本就是这规矩,规矩针对所有人,也不是针对哪一个。若当逃兵无需付出代价,今日他张广浩可以跑,明日我李石也可以跑,以后下面的守卫都能跑。都跑了,这王家堡张家主来守?”
“你——”
一旁有不少李家手下的守卫,都是刚从城楼上才下来,有些人身上带着血,有些人灰头土脸的。
“那还守个蛋,我也怕,我以后也跑!”
“都跑吧!”
说着,这些人还把手里的刀和弓箭纷纷往地上扔。
见此,众人纷纷变色。
王莲生也变了脸色。
眼见局面僵持成这样,一阵咳嗽声突兀地响起。
人群从中间分开,一个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的老者走了出来。
这老者已经十分老了,发须皆白,身体看着也不太好,病怏怏的。
却让在场许多人都整了颜色,纷纷叫道‘大叔公’、‘叔爷爷’。
这老者姓王,也算是王家嫡系。
是王莲生父亲的胞弟。
他算是他这一辈年纪最长的,辈分和地位也是最高的,久而久之都以大叔公为称呼。
“叔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病着。”
大叔公咳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莲生一眼,道:“我要是再不来,这都乱套了。”
“叔叔……”
王莲生诺诺不言,有些不甘地垂下眼眸。
大叔公没再看他,转向李石斥道:“你这小石头,越大越倔驴脾气。行了,你先回去,那些亡人放在这里也不合适,先回去给人办丧事。”
“叔爷……”
大叔公咳了两声,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这里你辈分最小,没你说话的地方,听叔爷的话回去。”
“还有你们,”他面向那些扔了刀枪的守卫,“你们也都回去,在这耍什么脾气,真当这里是在别处?这可守卫的是你们老子娘一大家子,不准耍熊脾气,都回去。”
“叔爷……”
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这些年轻人都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