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身衣裳加两双靴子,福儿又拿出一个小箱子来,从里面摸出一包退热散。这种退热散是太医给每个宫里的必备之物,用来应急退热。
之前他们被关进东宫,汪椿害怕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给送了一些诸如此类的应急药。这趟临行之前,福儿又把东宫的一些药都夹带了出来,装了满满一箱子,毕竟这些东西外面可买不着。
又翻出一个暂时不用的水囊,福儿把药用滚水冲了,灌入水囊中。
这期间,炭盆上的包子已经烤好了,卫傅把包子捡起来,用一块布包着,福儿拿着这些东西,下了车。
她把东西交到甄贵妃手里。
此时甄贵妃已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寒风吹得她嘴唇发白,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坚持着,期间她几次想离开,之前福儿并没有当场答应她,她以为对方不打算帮她,才会没下车。
抱着沉甸甸的东西,听福儿说那水囊里泡着退热散,让她赶紧拿回去让六皇子喝下去。
甄贵妃握紧手中之物,抿着嘴道:“谢谢,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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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想到贵妃在离开一会儿后,回来竟抱了这么多东西。
甄贵妃将六皇子从那妃嫔的怀里接过来,拿出一个包子给她,算是酬谢。
她把六皇子叫醒,让他喝药。
可能喝了些热水,六皇子终于有点精神了,又闻到了包子香,便说要吃东西。
甄贵妃一点点把包子掰了喂给他,吃一点,喝一点水,六皇子竟把一个男人拳头大的包子吃完了。
“母妃,我舒服多了,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好了。”
贵妃摸了摸儿子额头,没给他换上棉衣,只把毛皮靴子给他穿上了,又把棉衣垫在他身后给他枕着,才开始换衣裳穿鞋吃包子。
车厢里,目光闪烁。
都好奇这些东西贵妃是从哪儿弄来的,她又在外面做了什么。
可没人敢问,又或者都在等别人问,直到过了会儿,有人从外面给贵妃送了一大碗油茶面。
送东西的人她们都知道,虽不认识,但知道是那个叫福儿宫女的姐夫。
谁能想到当初不起眼的小宫女,竟还有这一层关系?这层关系看似不显,关键时能救命。
这些妃嫔并不是个个都是明眼人,她们猜太子流放被优待,可能是黎家那边打过招呼,但更多却是那宫女姐夫的关系。
她们以为刘长山是管事的军官,因为总看着他出没于那个马千总身边。
如果说包子还能忍,这么一大碗油茶面所散发的香气,真是格外让人忍不了。
哪怕是丽嫔,刚吃过肉包子,也不禁口涎泛滥。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都是直愣愣地盯着那碗碗,如饥似渴地看着。能克制住不上去抢,是还顾忌体面,也是贵妃残存的威严,让她们不敢上前冒犯。
甄贵妃看了看这些眼睛,和眼前这些消瘦的女人们。
犹豫了一下道:“给我找个碗来。”
忙有人从角落里摸出了个破碗。碗并不干净,对方怕不干净被贵妃嫌弃,还用衣袖擦了擦。
贵妃确实嫌弃了一下,但她很快就从那一碗油茶面里,倒了满满一碗来。碗里剩下的,差不多也就跟倒出来的相等。
之后,贵妃把碗递给了其中一人:“你们分了吧。”
她则端着剩下的,把六皇子又抱起来,让他吃了一些,等六皇子吃完,她则把剩下的吃了。
那个破碗在几个人手里传来传去,一人只喝一口,传给下一个人,传了两圈,终于把满满一碗油茶面喝干净了。
可能有人喝得多点,有的人少点,但此时没人计较这个,都沉浸在这无上美味中。
有人呜呜哭了起来。
“我以前都嫌宫里的御膳不好吃,总是吃几口,剩下都赏人了。现在才发现不是不好吃,是我不惜福,多饿几天,什么都是好吃的。”
这一哭,让所有人都不禁回忆到以前,都是面露感伤之色。
有人借着机会问道:“娘娘,这些东西都是你怎么得来的?”
之前都猜贵妃是不是学了丽嫔,现在看来并不是,应该是跟那个福儿的宫女有关。
听闻这话,贵妃心想如果照实说,会不会给福儿造成困扰,因此而迁怒她。若是换做以前,贵妃绝不会去想这些事,可现在却不得不多想。
“这是我拿东西跟人换的。”
听到是要拿‘东西’换,其他人都面露失望之色。
她们以为是金银之物。要知道经过几次迁徙被关,她们身上好不容易偷藏下的一两样东西,早就耗尽了,自然没东西跟人换了。
另一边,福儿搅着锅子,道:“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倒不是因为一碗油茶面纠结,而是甄贵妃走后,她想到生病的六皇子,就没忍住又煮了一锅油茶面。
明明东西已经给出了,这点多余的算什么?
只能归咎心软。
卫傅摸了摸她脑袋,道:“你不是心软,你是善良。”明明表面一副财迷样,总是计较自己的银子有没有少,帮起人来却尽心尽力。
“其实你也很善良,像你就没有计较她和娘娘的旧怨。我爷曾说过一句话很对,做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是啊,无愧于心。”他低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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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还在继续,天倒是更加冷了。
能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冷,但天上就是没下雪,这种紧迫感让赶路速度不禁又加快了些。
这几天,每天福儿会给贵妃母子二人送两顿饭,中晚各一顿。
都是他们吃什么,就给贵妃母子二人弄什么,量的话,就是比照二人饭量要多一点。
贵妃每次拿到热汤热饭时,都会分一部分出来,靠着分出来的这些热汤热干粮,再配着每日发下的冷干粮,这个车厢里的人倒也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争吵叫骂厮打渐渐绝迹,偶尔几个女人还会坐在一起说些闲话。
这个车厢的变化,自然被另外三辆车里人看在眼里,其实早在刘长山按时按点给那边送吃的,就被人发现了。
根由自是不难猜,都猜到了福儿和卫傅身上。
可谁有那个脸去求人帮忙?即使求了,人会不会帮还是未知。
三皇子一直沉默阴郁,李德妃不敢跟儿子说话,张贤妃倒悄悄怂恿了四皇子,让他去求求太子,可惜四皇子并没有答应。
五皇子因在养蜂夹道时闹腾,伤了腿,至今没好,更不用说。
而另一头,福儿早就通过姐夫知道,贵妃把送过去的食物分给她人的事,她没动任何声色,悄悄地增加了每次给贵妃送的吃食。
同时,见天越来越冷,她又开始煮热汤,让姐夫把热汤,送到包括贵妃所在的所有车里。
热汤每天送两次,就是一个鸡蛋打成花,加上一点盐和油,不拘煮多少,反正锅有多大就放多少水。
可由于炉子不大,锅的容量也有限,她若想供给几辆车上的热汤和热水,只能一锅又一锅的做。
卫傅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活儿都抢过去干。
如今,他已从升个火还要手忙脚乱,到现在能很快速把炉子点燃,加炭、洗锅、加水、打蛋花。
光打蛋花这一件事,福儿教了他好几次,这期间这些零碎小事倒也给两人增添了许多乐趣。
就靠着这些热汤,所有人又熬过了一月,终于在年前赶到了建京。
第49章
按律,流人在被押往流放之地期间,每经过一个州府,都需当地官府在通行文书上盖印,以此来防止押送官差未尽职责或是调换犯人。
这种钤印还有一个作用,仅看文书就能分辨犯人途径了什么地方,又走了多少里,可被徒够了数量。
由于这批人是直接发配到尚阳堡的,便省去了途径州县盖印之举,但到了建京后需交由建京刑部核人,再由刑部发往发配之地。
至此,马千总一行人及宫里派来的那十几个侍卫,算是功成身退,剩下的事就与他们无关了。
马千总前脚把人交了,后脚去找了刑部相熟之人。
只是暗示一番,对方便心知肚明,却又与他说要等等。
马千总明白这等等的意思,这是建京这边的老惯例,每逢有犯官女眷流放至此处,若无夫家或丈夫者,都会在此地停留些日子。
若碰到那怜香惜玉者,愿意走门路花银子领回家,其实也不是不能。毕竟建京这种地方,说是陪都,但由于地处偏远,关外的女人哪有关内女人白嫩,都是同僚,想收拢一两个回家做妾,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这个等,就是等有没有其他高官贵人前来挑人,以免提前让别人把人挑走了,他们交不了差。
当初马千总寻思有些女人招惹不得,就是知道即使当时招惹了,来到地方还不知能不能落入他手中。若再让其落在位高权重的人手里,日后未必不会报复他,何必惹这种麻烦事。
见对方说让他等,他也没说不愿,只是塞了张银票过去。
对方不看数额,当即改了口,说让他再等几日,只走个过场,到时保准让他能把人领回去。
马千总这才露出满意的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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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私下交易被流放的人并不知晓,他们被送到刑部后,就直接被关进了一个大院子里,福儿和卫傅也被关在此处。
半日后,王大柱和刘长山寻来了。
说让他们不要担心,说因为流放他们的诏令上并没写明至什么地方,只说流放至建京,但建京这么大,辖下五个府几十州县,在哪里落地都是可以的。
所以王大柱打算让二人落到靖安堡去。
之前他们就是在跑这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准备的银子都没塞出去,对方说让他们等等,需要上官签了文书,再拿文书去办户籍。
这里要多说一句,所谓流放又叫徒刑,徒刑一般根据犯人所犯之罪,又分几种。
像徒五百里或一千里这种,属轻刑。
一般到了地方,在被当地官府收押记名后,官府就会在附近找个地方让你落脚,并让你自行谋生。除了每个月要去官府报备一次,证明你本人在当地,与常人无异。
若逢有大赦,还可免罪回归祖籍。
超过三千里,便属重刑了,而像被流放到尚阳堡或宁古塔这种地方,更是重中之重,遇赦不赦,有去无回。
卫傅和福儿这个流放令,从距离来说属重刑,但其上既没有写明发配地,又没有让其服苦役,又属于轻刑。
福儿因之前有皇后的那一番话,再加上爷爷和姐夫都说只用等几天把户籍办下来,就能走了,她心里也不慌,就跟卫傅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