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心里还有那么点激愤和不以为然,此时都成了羞愧。
“你叫什么名字?”
娘娘的声音也好好听。
“奴婢叫福儿。”
“福儿?倒是个有福气的名儿。”皇后轻声喃喃,又道,“抬起头来。”
福儿怯怯地抬起头。
看清她的面相,皇后怔了一下。
不光是皇后,连迎春都是一愣。
无他,这样一个面相的女孩,怎么都跟她们想象的狐媚子无关。
因为羞愧,福儿不免生怯,因为生怯,眼神就显得忐忑,再配上她这张脸,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这就是一个胆子不大,看着挺老实的姑娘。
本来皇后心中压抑了多日的怒火,莫名其妙没了,她甚至有种‘也许不是此女狐媚,而是太子还在跟她斗气’之感。
皇后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如此一来,倒显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了。
为何化解自己的小题大做,皇后问道:“你是哪儿的人?何时进的宫?”
“奴婢是辽阳人,元丰二年入的宫。”
“辽阳?辽阳靠近建京,算是苦寒之地了。”
建京乃大燕陪都,燕人就是从这里一步步壮大势力直至入主中原,并登顶建立了大燕国,因建京乃燕人发源之地,特将此地定为副都。
即为副都,地位自然不同寻常,可燕人入主中原多年,再加上建京地处偏僻,气候寒冷,十分贫瘠,久而久之就被边缘化,平时都是作为犯了错的宗亲及失势官员的流放及养老之地。
“奴婢祖籍是辽阳的,家在建京,当年有宫里的公公去召选宫女,奴婢因家里太穷,家里的孩子又多,奴婢总是吃不饱,奴婢的娘实在没办法养活了,就把奴婢送来当宫女,奴婢刚进宫时才六岁,在宫里待了十二年。”
听完福儿的身世,连迎春眼中都不免透露出几分怜悯之色。
这样一个女孩,怎可能是个狐媚子?
皇后放缓了声调:“你可知本宫招你来是为何?”
“为何?”
福儿喃喃了声,抬起头看向皇后,神色有些茫然,也有些恐慌。
“奴婢不知。是不是因为奴婢没有服侍好殿下?奴婢其实已经很用心服侍殿下了,若是奴婢有什么地方服侍得不好,还望娘娘恕罪。”
见她慌成这样,皇后更觉得将人叫来之举有些冒失。
“罢,本宫叫你来不过是想见见你,如今见了,看你倒是个老实的。你既有用心服侍太子,以后继续用心服侍便是,再过几个月太子妃就要进门了,若是你能老实本分,想必太子妃定不会吝于给你一个名分。”
“谢娘娘,谢娘娘!”福儿很惊喜的样子,连连磕头。
“好了,你退下吧。”
.
出了帐篷,福儿抹了把冷汗。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小圆脸,又被自己的脸救了一次。
皇后娘娘不愧是皇后娘娘,明明被她唬过了,还不忘敲打她,让她老实本分一些,不得生出任何骄矜之心,还让她要对未来的太子妃恭谨本分,如此一来才能得到名分。
福儿心中有些黯然。
这些日子因太子对她的纵容,她渐渐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的身份,皇后的敲打无疑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可日子总是得过不是?
因身边有那位晴姑姑送她回去,福儿也不敢多想什么,一路老老实实地跟在旁边走。
刚走出帐篷范围,就见一个人大步流星往这里走来。
正是太子。
卫傅神色很匆忙,脸上隐隐带着一点怒气。这是福儿对他还算了解,才能看出来,换做别人,顶多觉得太子走得有些快。
“殿下。”
福儿一个趔趄,被卫傅拉去了身后。
“母后叫福儿去做什么?”卫傅看着晴姑姑,质问道。
晴姑姑一愣,没来及说话。
福儿听出太子腔调不对,忙道:“殿下,娘娘叫奴婢过去没做什么,只说是想见见奴婢,娘娘还夸奴婢侍候殿下侍候得好,让奴婢以后继续好好侍候殿下。”
“真的?”
福儿看出了太子脸上的不信,她也不知这母子二人是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太子竟不信自己母后,但此时显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
皇后会对她重拿轻放,是因为相信她是个老实的,也有尽心服侍太子。若此时因她的缘故让太子和皇后争吵起来,或是产生了什么矛盾,她即使这会儿不死,以后恐怕也活不了。
因此她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娘娘还夸奴婢了。”
说话的同时,她没忘手上暗暗使劲,想把太子拉走。
两人离开了这里。
一直到走出一段路,卫傅才道:“你拉孤做什么?”
福儿翻了他一眼:“那地方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瞧去了,传出什么对殿下不利的谣言,奴婢不是万死不辞?”
卫傅一只手背在身后,一手指了指她。
“你什么时候说话不翻孤白眼,自称奴婢时恭谨些,孤就信你。”
好吧,他也算看穿她了,但她真是为了这个原因,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有那位晴姑姑在,她不管是和太子说话还是劝他,都不太方便。
而且她在皇后那儿扮得是憨厚老实,若在晴姑姑面前露馅,不等于在皇后娘娘那也露馅了?到时候等待她的下场还是不会好。
“我又没有说假话,皇后娘娘的地方,万众瞩目,您是太子,也是万众瞩目。就好比咱们现在在这说话,指不定暗中就有人窥探,奴婢拉殿下走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不谢奴婢,还说我说假话?”
说着,她捂着眼睛假哭起来。
卫傅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没做好事,才让他摊上这么个顽劣刺头又胆大包天的宫女。关键她还不是普通宫女,是……
想到以后她要给自己做妾,自己还要面对她好多年,他就有一种头疼之感,就是那种又头疼又无奈的感觉。
“这会儿你又不怕人暗中窥探了?被人看见,还以为孤欺负你一个小宫女。”
“殿下就欺负我了。”福儿捂着脸继续嘤嘤嘤。
卫傅往四周看了一眼,见小喜子早就避到了一旁,仰头在看天上的鸟,便伸手去扒拉她捂着眼睛的手。
“不准再装相!”
福儿当即停了哭声,悄悄在指缝里瞅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她在指缝后面眨了眨眼。
他咬牙切齿又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扭头走了。
福儿忙放下手,老实地跟在他后面走。
两人来到一处空置的帐篷,看模样应该是专门供给太子歇息之用。小喜子跟在后面想进来,被卫傅瞪了一眼,忙缩着脖子出去了。
这时,卫傅才看向福儿:“你老实跟孤说,母后叫你去是做什么?”
啊呀,他怎么发现了?
“你插科打诨跟孤耍无赖,不就是想转移孤注意力,你以为孤没发现?”
这下福儿彻底不装了,她垂眼抠了抠腰上垂下的丝带,幽幽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你是孤的宫女,难道孤不能过问?”
看着他的眼睛,福儿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就在不久之前,她才想过要保全他的颜面,哪怕清楚他和皇后娘娘之间的矛盾,也不能表现出来。
福儿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甄贵妃刚入宫正盛宠那两年,她那时还小,好奇问陈司膳,为何陛下宠爱贵妃,不宠爱皇后娘娘。
陈司膳没说皇后如何,反而说起了陛下。
说男人都是要体面和尊严的,他们喜欢别人崇拜仰慕自己,如果他们在一个人面前显露过自己不堪颜面尽失的一面,哪怕他再看重这个人,也不会想面对她,因为这会让他回想起自己的曾经。
后来她才知道陛下做太子时,也是诸多不易,皇后的母家黎家给了许多助力。偏偏陛下登基后,却不太亲厚黎家,也渐渐不再亲近皇后了。
所以她是该保全他的颜面,将此事糊弄过去,以后继续像现在这样,一面周全他当太子的傲气和体面,当一个依赖他仰望他,偶尔会尥蹶子试探他底线只知吃吃喝喝嬉嬉闹闹的小宫女?
还是该往前迈一步?
这一步迈出去,一个不慎,可就是全盘皆输。
若因她导致太子和皇后对立,太子无力反抗,只能无奈妥协,也许当时他不会说什么,可以后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想起自己的挫败,被人管束的憋屈,他可还会想面对自己?
就算此时他会护着她,在娘娘面前保她又如何?
人家是母子,现在的闹气也就是一时之气,吵过了闹过了人家依旧和和美美是母子,到时候她这个挑起人家母子对立的外人,又是什么下场?
……
福儿总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以前从不是这样的人,做人做事从来干脆利落。
可现在她竟因为一件事,迟疑且犹豫。
看着卫傅的眼睛,想着他之前匆匆赶来。
他应该是听说自己被皇后的人带走了,特意赶来的,他也应该知道赶来可能会面对什么,可他还是来了。
再想想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福儿想,也许他并没有那么稚嫩,到底是太子,肯定是极为聪明的,也许她该试着相信他?
“其实殿下不该过问的,”她叹了口气,略有些复杂地看了卫傅一眼,“不管奴婢是挨训斥了,还是挨罚了,殿下过问了,就代表你知道了。”
“我们打个比方,现在殿下知道我挨训斥了,那殿下是为我出头还是不出头?不出头,殿下面子受损,出头,那是您的母后。殿下难道还真能为一个小宫女与皇后娘娘对立?”
“你挨母后训斥了?”卫傅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福儿没想到他注意力竟然在这,忙道:“奴婢只是在跟您打比方,是假设,殿下到底有没有在听?”
“那就是说母后没训斥你?那她叫你过去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