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小禾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叫仙子未免太过生分,楚映婵,白祝都是你朋友?我与她们也算相熟,我比你年长些, 你直接喊我姐姐就好。”慕师靖面色自若地说着, 听上去很有逻辑。
“啊?”
“小禾姑娘不必拘束的。”慕师靖温柔道。
“姐……姐?”
小禾还有些懵,但她从慕师靖的口中听到白祝与楚映婵的名字时, 不由更安心了些, ‘姐姐’二字便顺口出去了。
“嗯,真有礼貌呀。”慕师靖闻言,弯眸一笑, 说:“我原本还在满山找你,没想到竟与妹妹在此处遇见了, 真是巧合。”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无处可去, 便匿来了这里,嗯……是很巧。”小禾轻声说着。
对方深入这等险地来营救她, 小禾心中感动,自收起了那面对林守溪时的刁蛮任性, 显得知书达礼起来, 她还将手搭在腰间, 福了一礼,以示感谢。
“辛苦了。”慕师靖心中生怜,立刻道:“与姐姐说说你这里的情况吧。”
“好。”
小禾凭空多了个姐姐,虽觉不对劲,却也无力争辩,她靠在后方的壁柱上,收起剑, 摘下兜帽,露出了幽艳动人的脸。
她正要开口, 却又捂着胸口咳了起来,娇小的身躯颤个不休,慕师靖神色一震, 立刻扶住她的身子,她摸了摸她袍间的衣裳,收回手时, 见五指皆是鲜血。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慕师靖吃了一惊。
小禾靠着壁柱,也没办法解释什么,只是不停咳着,这几天彻夜不休的追杀已耗尽了她的力气,敌人似乎有着窥视行迹的眼,她无论躲到何处都会被找寻到,她已不知多久没有合眼,身体的伤与精神的疲劳几乎要将她彻底拖垮。
黑袍解开,血腥味不受控制地刺入鼻腔,慕师靖看着她腰背剑的剑伤,瞳光颤动,触目惊心之余也庆幸着自己的及时到来,若再耽搁一夜,林守溪恐怕就要守寡了。
“别担心,姐姐替你疗伤。”
慕师靖扶着她坐到地上,让她不要乱动,她早有准备,在离开云空山时就搜刮了山门不少的灵药,她随意取出几瓶,拨去软赛,让小禾张开小口,小心翼翼地喂她。
小禾裹着血气氤氲的黑袍,躺靠着,面颊微侧,眼眸半睁,她的身躯明明发烧似地滚烫,可她看上去又像是很冷,不断地哆嗦着。
得知来者是云空山的仙人后,她紧绷了数日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若非靠着齿咬舌尖保持清醒,她险些直接入眠。
“张嘴。”
慕师靖捏着她的下颌,抬起了些。
小禾听到了命令,檀口微张,细白的发从唇间落下,接着,浓稠的液体淌了进来,小禾喉咙微动,喝了进去,觉得味道古怪,接着,她听到了这位仙子姐姐呀了一声,满怀歉意地说:“完了,这好像是外敷的……”
“……”
小禾闭上了唇,非但不怪罪,还帮她解释,“无事,这里太黑了,看不清也……难免,咳咳咳……”
少女掩着胸,咳得更厉害了。
慕师靖连忙给小禾灌了些水漱口,取出正确的丹药给她服用,幸好小禾体魄血脉皆不俗,方才错用了药并未造成太多影响,她在服用了几粒灵丹之后,气色有了明显的好转。
灵药也讲究过犹不及,慕师靖见她体温降了下来,立刻停手,没有多喂,她盘起修长的腿,正襟危坐,打算给小禾疗养内伤。
突然,窗外有光亮起。
……
原本一片死寂的屋外,火光陡然间腾了起来,它们一如喧嚣汇聚的洪流,顷刻间撞在一起,掀起杀气冲天的巨浪。
慕师靖飞快来到窗边,挑开一线窗,向下望去。
楼下火光成海,晃得她眼眸生疼,光的前方,魁梧妖将身披铠甲,手挑长枪,如电的目光直射高楼。
“怎么了?”小禾侧过脸,问。
“我们中埋伏了。”慕师靖凝重道。
这次是真正的埋伏。
妖兵妖将的汇聚几乎只在瞬间,哪怕感知敏锐如她,也没能过早地反应过来,这说明对方是早有预谋的……
瞬间,慕师靖也想通为什么自己自己一路前来会这么顺利了――这分明就是敌人请君入瓮的圈套啊!
是了,这妖煞塔黑星高悬,万妖汇聚,岂是她一个浑金境可以在里面肆意妄为的?她看似如有神助,实则只是走在了他们预设好的圈套里。
明白这些已晚。
这座大楼后面是妖煞塔的主山脉,高逾千丈,断面平滑,飞鹰看了都觉得头晕,而前面已被妖兵妖将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任她神通广大,又如何能突破这面妖墙?
妖煞塔的妖兵妖将本是不强大的,但紫黑色的星辰从地底升起以后,它们的体内皆被注入了魔的力量,个个强横无匹。
“别担心,虽然师尊有急事外出了,但神山的师兄师姐们已在路上,待他们赶到,我们一定会没事的。”慕师靖撒了个谎,试图稳住她。
小禾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相信。
窗关上。
火光魔鬼般摇动着,危险暂时被隔在窗外。
“他们要抓的是我,你想办法逃吧。”小禾说。
“现在别说这些。”慕师靖打断了她,直接开始撕扯她外罩的黑袍。
“你……姐姐要做什么?”小禾没有挣扎,只是黑袍触碰到伤口时,会牵起痛意。
外罩的黑袍被扯了下来,慕师靖直接将这带血的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她身材更高挑些,所以这对小禾来说偏大的衣袍对她而言恰到好处。
同时,慕师靖将自己褪下的白裙扔给了她,让她随意撕成布条,包扎伤口。
“敌人很可能是我引来的,我去将它们引走。”慕师靖言简意赅道。
慕师靖并没有说错,敌人确实是她引来的。
她在潜入妖煞塔后,很快被密探发现,引起了关注,妖将还以为她是小禾乔装的,于是没有打草惊蛇,放任她一路深入,直至来到了这座存放卷宗的守山神殿内,为了能让‘小禾’顺利自投罗网,它们将一路上防守的兵力都撤了大半。
小禾眉目间露出了挣扎之色,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恩人以身犯险。
可她才要起身,慕师靖便俯身摁住了她的肩膀。
“放心,我心中有打算的。”慕师靖话语稳重,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良医,“你先将伤口包扎好,这个紫瓶子的是外敷的,包的时候抹在布条上,这个白瓶子的内用的,两粒两粒地吃,这是水,如果干咽不好咽,可以拿它过一下。”
嘱咐完之后,慕师靖起身,清冷道:“外面没多少人的,我去将那些虾兵蟹将引开,回来的时候我会检查你的用药情况,好好听话,否则姐姐就打你屁股。”
“啊……嗯。”
小禾听着这长辈似的口吻,也没力气说话,她轻轻应了一声,抬起头时,恰看到慕师靖身披黑袍,立在窗畔火光中的影。
慕师靖神色冰冷,美得惊艳,微弱的火光落上她婀娜的侧影,仿佛刀刃蒙起的云烟。
小禾倏然间想起了神域崩塌时,林守溪立在黄昏中渐行渐远的一幕,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想要叫住这位初见不久的恩人姐姐,可她话才出口,慕师靖已如黑鸟般展开双翅,飒然跃下,转瞬间不见了踪影,妖兵妖将的叫杀声冲天而起,它被夜风裹挟着卷入屋内,吹得卷宗乱飞。
……
小禾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但她也飞快冷静了下来,听着恩人的话,开始疗愈伤口。
她没有精力去动用灵根,故而直接扯下一团白布,将这带着少女馨香的布揉成一团,塞入了嘴巴里,防止等会疼痛时发出声音。
她掀开衣裳,寻到伤势最重处,将药涂抹在布条上,慢慢地缠敷在伤口处,缠了数圈后缓缓打上结。
楼外的厮杀声时远时近,小禾处理伤口的双手满是鲜血,这些药虽有妙用,可当它们触碰到伤口时,短时间内带来的唯有疼痛,小禾痛得抽搐不止,她紧咬着口中的棉团,额角尽是薄汗。
剧痛中,她想起了先前与恩人姐姐的对话,她忽然有一种对方早就认识自己的错觉。
是了,还没问她的名字呢……
小禾靠着壁柱,凄美的容颜隐藏在阴影里,她颤抖着伸起了手,取出了口中几乎被嚼烂的白布,扔在了一边,轻微地喘息着。
妖煞塔的变故太过突然,当时的她尚在洞府中闭关,外面毫无征兆地妖风大作天昏地暗,转眼之间,原本称呼她为殿下的妖将似中了邪一样,它们的眼眸中无一例外流淌着纯净的白光,手中的枪戟也无一例外指向了她。
她从妖山妖海的追杀中拼死逃出,身负重伤,她并不畏惧死亡,但也不想死去,她是个守诺的人,她还有未践行的约定……和姑姑的,和林守溪的,如今又多了一个恩人姐姐。
小禾强忍下了伤痛,取出药瓶,开始吞咽。
外面的叫杀声忽然小了起来,妖兵妖将们似乎真的被引走了。
可这位恩人姐姐看起来还不到仙人境啊,她是怎么从这妖兵的海洋上跃过去呢?
对了,她是云空山弟子,还与楚映婵相识,可自己在云空山呆了这么久,为何没见过她,也没听楚映婵说起过她,这等绝世的容颜早该名动天下的,可……
小禾心中困惑,却也没有因此而怀疑她,毕竟她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确实挺有仙楼风范的。
思绪混乱,如东拼西凑的画。
药力一点点渗入身体里,倒是缓解了她不住的颤抖,可不等她起身推窗去打探情况,耳畔,马蹄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它颇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契合着她心脏的跳动,令得少女再次绷紧心弦。
接着,她听到了窗户被一扇扇打开的声音,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猎犬的叫声。
有妖怪来了!
那头妖怪牵着猎犬搜索着大楼,窗子正在被逐一打开。这里充斥着药和血的气味,没有理由不被猎狗发现。
若在全盛时期,妖煞塔的妖将们与她捉对厮杀,无一是她对手,但现在她重伤未愈,如何能够迎敌?
来不及细想,蹄声已至门口。
开窗声响起。
紧接着的却不是猎狗的狂吠,而是一片死寂。
小禾没有能力屏蔽气味,但可以屏蔽猎狗的叫声,猎狗对着屋子狂吠,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手段短暂地骗过了门外的妖怪,可妖怪想要牵着猎犬离开时,猎犬却执着地挣着缰绳,与主人对抗,妖怪顺势停下脚步,重新将目光投入了这间房间。
“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妖怪发出了冷笑。
瞬间,窗户被轰然撞开,小禾回过头时,望见了一双流淌着白光的眼眸,眼眸之后是一头牛身人面的妖怪,它拴着猎犬,提着长枪,声音空洞而威严。
小禾看到它的一刻,也意味着妖怪同时看到了她。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这如人如牛的妖就将手中的长枪掷了过来。
铁枪高速旋转,摧枯拉朽,所过之处卷宗飞舞成灰,桌椅崩碎成屑,到达小禾面前时,它已烈如雷霆,转眼要将这娇弱绝美的少女吞噬。
“滚。”
小禾牙齿紧咬,以巫家剑法立剑式格挡。
铁枪撞上了她的薄剑,白光汹涌,碰撞激烈,小禾虽接住了这一枪,可她的剑也被压得弯曲如弓,回弹的力量带着她整个人向后飘去,撞到了后方的墙壁上,几乎要将缠好的伤口崩开。
铁枪的末端连着铁链。
牛身人面的妖将拽着铁链将枪拖回,转瞬又将它持在手掌,它以铁枪瞄准了小禾的咽喉要害,再次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