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留在府里休沐,和镇国公对弈。
谢夫人吩咐婢女,沏好新茶给他们送去。
听见她们渐近的跫音,谢言岐指间拈着一粒白子,手抵下颌,状似无意地问起:“母亲,姑母的产期,是否就在这几个月了?”
谢夫人边是将托盘上的茶壶放到桌案,边是沉吟着应道:“你姑母是今年的五月初有孕,按理说,十月怀胎,生产的话,应当还要等到明年的二月份呢!”
说到这里,她不禁开眉展眼地一笑:“到时候,你也该和昭阳公主完婚了,咱们镇国公府,可谓是双喜临门呐!”
闻言,谢言岐眼神微动,行若无事地在棋盘落下一子,“既如此,可否劳烦母亲进宫一趟?儿子此去吐蕃,在那边发现不少新奇玩意儿,就权当是,提前送给姑母孩子的诞辰礼物了。”
谢夫人心中起疑:“这不是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么?你这提前……未免也提前得太早了吧?”
说着,她反倒是倏地怔住,豁然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面前,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和镇国公下棋的谢言岐,一时间,不免失笑:“你小子,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怎么连三个月的时间,都等不了了。”
谢言岐曲指抵着眉骨,半垂眼帘看着棋局,但笑不语。
这一星半点的笑意浮现在他眸里,使得他的面容越发清隽生动,风|流之意尽显。
便是他不说,谢夫人也能琢磨出他的心中所想――
他怕是恨不能,现在就把人娶回家。
思及此,谢夫人一边收拾茶具,一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
没几日,谢夫人便借着探望贵妃的名义,进了趟宫,顺道,也将谢言岐从吐蕃带回的那些新奇玩意,一起送进了宫。
谢贵妃已经很显怀了,扶着腰慢步走动,行动间,显得尤为笨重。
初沅和华阳在旁边搀着她,直到她稳坐在圈椅之上。
从始至终,谢夫人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初沅,她未来的儿媳妇。
良久,她终是没忍住一笑,欣慰又满足。
――没想到,这位昭阳公主瞧着是玉软花柔,倒是有能耐制住,她那个惯常肆无忌惮的儿子。
初沅察觉谢夫人的打量,难免局促。
如今,她和谢言岐的婚约已定,谢夫人便是她未来的婆婆。
面对着这样近乎探究的目光,她又怎么可能心如止水?
初沅落座在谢夫人对面的圈椅,噙着淡淡的笑意,对着她略一颔首,算是全了礼数。
见到她这温柔婉顺的模样,谢夫人不由得笑意愈深。
她仿佛看到,他们家三郎在这位公主面前,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俯首称臣的模样。
谢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酌小口,到底没忘了正事。
“蕴川此去吐蕃,带了不少新奇玩意回来。他啊,就特意让我进宫,送给你们。”说着,她眸光流转,复又落在初沅身上。
当然,主要还是送给昭阳公主,他未来的夫人。
谢贵妃身为过来人,自是对她的话中之意心照不宣。
闻言,她也是禁不住一笑,带着几分打趣地看向初沅。
只有华阳信以为真,认为这是谢言岐特地为他们挑选的礼物,兴高采烈地围着那几个紫檀黑漆大箱打转。
虽说谢言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还是没有敷衍了事,送给华阳和谢贵妃的礼物,都是花了些心思的。
谢贵妃的,是一个颇是怪异的枕头,如今她月份大了,夜里入睡总是不得安稳,这个枕头可以垫着腰腹,助她好梦;除此之外,还有一盒香膏,据说能消除女子妊娠期间,遗留在身上的纹路。
送给华阳的,则是一些解闷的小玩意,免得她整日无趣,拉着初沅四处疯玩。
此外,还有不少是吐蕃那边带回的绸缎和首饰。
至于他送给初沅的礼物――
谢夫人将一个黄花梨小箱推到初沅面前,颇具深意地笑道:“这是三郎特意嘱咐我,送给殿下的。”
初沅神情微怔,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迟疑地将其启开。
箱盒里放置的,是一个极其精巧的镂空缠枝银质圆球,透过外层的孔隙,隐约可见衬里的明珠,圆球的末端悬着铰链,瞧着,似是随身携带的配饰。
也许是吐蕃那边的别样风情,透雕的纹样尤为繁复,除了别致,瞧不出有何特殊之处。
谢夫人笑吟吟地解释道:“这个是夜明珠,不需灯烛,便能常亮。不过这白日的天光过盛,难以见其光辉。所以还请殿下,夜里再细看。”
话音甫落,初沅也抬首看向她,眸里浮现茫然。
……
当晚,初沅对着谢言岐送她那个镂雕的夜明珠仔细端量,却如何都看不出它的微妙之处。
――因着外层雕饰的遮挡,夜明珠的光亮微乎其微,若不细瞧,甚至都发现不了它四散的余晖。
若说是用以照明,那也不太可能。
难得奇特的地方,便是这个夜明珠外头包覆的银质镂雕,似乎有两层,可以随意转动。
这时,流萤进屋为她置备茶水,以备夜里不时之需。
见她出神地端详手里的小玩意儿,流萤下意识地猜测道:“殿下,这便是世子自吐蕃给你带回来的东西吗?”
说罢,她不免心中好奇,小心翼翼地凑近,也在旁边打量着,“殿下瞧了这么久,莫非,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吗?”
闻言,初沅静默良久,倏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她,道:“流萤,你能先去把灯灭了吗?”
流萤懵然一怔,虽是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地走向各处灯盏,挨个扑灭。
慢慢地,屋里的光亮越发幽暗,只余夜明珠熠熠生辉。
初沅试着转动外层的镂雕,光影亦随着她的动作变幻。
流萤如有所感地抬头,惊喜地扯了扯初沅肩上的衣料,指着房檐,道:“殿下,你看!”
初沅慢抬眼帘,终是于此时,发现了微妙所在。
幽暧的光影流转,在房顶绘出一行字――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1]。
初沅整个人怔住,继续旋转夜明珠的银质镂空外壳,屋顶的诗句随之而动――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1]。
可惜,这颗夜明珠还是过于袖珍,无法雕刻完整首诗。
但这几句,也足以展现他的幽怨。
初沅仰首望着屋顶,那一行微光书成的诗句,眸里似有璀璨星光流转,唇畔的笑意,亦是逐渐加深。
不过,这也够了。
她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因为后面的话是――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也,很想他。
作者有话说:
[1]《诗经・子衿》
第176章
初沅也是因为皇后禁足、贵妃有孕, 后宫无人主持大局,这才临危受命,进宫担起排舞的重任。
得亏在浮梦苑的那些年, 柳三娘的悉心调|教,初沅在跳舞这方面, 倒是极为擅长。
她在众多的梨园子弟当中, 挑选了数十名舞女,为她们编了几支舞,以贺万国来朝。
好在这些舞女不仅是颇具天赋之人, 还极为勤奋, 年前的一个月,便将所有的舞曲熟记于心。
这时, 已经是年末的十二月了。
初沅本想赶在过年之前,出宫一趟, 怎知谢贵妃这胎突然发作, 在她准备离宫的当天,便破了羊水,进了产房。
初沅也不可能对谢贵妃的事情置之不顾,得到消息以后, 她当即吩咐车夫赶车回宫,焦灼地在谢贵妃宫外等着。
纵使谢贵妃先前生过华阳,但生孩子这事于女人而言, 不啻于鬼门关。
再者, 她也不复当初的韶华之年, 现在这回又碰上早产, 只会更加难艰险。
谢贵妃的宫殿之外, 来来回回的宫人行色匆匆, 铜盆里的水端进去是清的,出来,便是浮着殷红血色,触目惊心。
华阳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担忧谢贵妃的状况,着急地想要进屋去,却让嬷嬷们拦住,不让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见到血光。
一时间,华阳急得流泪满面,扑在初沅的怀里,直嚷嚷着,不想要这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初沅也不知,原来生产竟是这般凶险。
她的心头也涌上惶恐和不安,但还是极力镇定,搂着怀里的华阳,轻声安抚。
随后前来的,是圣人,还有太子妃。
虽说太子亦是皇子,可他终究不是谢贵妃所生,需要避嫌,是以,便是由太子妃替他前往。
谢贵妃这胎生得极为艰难,她在里头的产房,不时便传出声嘶力竭的呻|吟,还有稳婆和嬷嬷的鼓励:“贵妃,用力,用力啊!”
声声牵动着人心。
众人在殿中,焦灼等待了一晚上,直到翌日清晨,一声婴孩的啼哭穿透晨间的静寂,忙了一晚上的嬷嬷出来通报喜讯:“生了,生了!恭喜陛下,是个皇子!”
众人方才松了口气,转而恭贺在场的圣人:“贺喜陛下,喜得麟儿!”
圣人也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老来得子。
他在惊喜之中,慢慢地回过神,“贵妃呢,贵妃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