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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第13节

  许多现代人(幻想)穿越到古代之后,总是震撼于古人的愚蠢,心想天府之国、长江中下游平原、黑土平原……这么多好地方,古人居然嫌弃是蛮夷之地。

  他们却不知道这些产粮重地是如何经过祖先们代代艰苦的改造,经历了几百几千年,才成为如此的模样。

  没有哪个地方是往地上撒一把种子,就能成为粮仓的。就算原始社会也要刀耕火种。土地就像是野兽,只有被驯服了才会成为家畜。

  后人站在祖先的馈赠下指指点点“何不食肉糜”,祖先们得知后一定会十分欣慰。

  子孙后代能问出这种话,那想必自己当年望土兴叹的那些荒野,已经被驯服成了可以产粮的熟地。这当然是值得祖先欣慰的事。

  朱襄是农学教授,所以他穿越之后没有大部分穿越者那种让古人立刻亩产千万斤的能耐,只是从现有生产力条件出发,对冀州的田地进行了一些立足当下的改良。

  冀州即黄河中下游地区,对盐碱地的治理,基本根植在每一个农学人的心中。

  在造不出化肥的前提下,为了提高盐泽土的肥力,朱襄指挥人修筑沟渠,改进汲水的桔槔(一种利用杠杆原理汲水的工具),让桔槔的水桶提起来之后直接能将水倒入沟渠。

  在播种前,先用桔槔汲水入沟渠,引水漫过土壤之后将盐碱溶解,再在低处开凿渠道将水排出,降低田地的盐碱度。

  之后,朱襄又教农人们不要直接施粪肥,而是挖坑将粪肥和落叶等堆在一起进行“堆熟”,再经过在附近生火加热的方式提高熟化效率。

  洗田地的时候,排水口容易长水草、浮萍等绿植。这些在灾荒年间都是农人口中的“菜”,平时因为难以入口无人采撷。朱襄教人把这些绿植收集起来做成绿肥,替代了部分粪肥、骨灰肥等有机肥料。

  蔺家不缺肥料。他们养马、养猪、养鸡鸭,每日收集的粪便足以用于他们自己良田的施肥。

  农人自己的田很难得到这么多肥料,除了修建厕所收集自己家人的粪便之外,就只能去路上拾取贵人们车架留下的牛粪马粪。朱襄教他们如何制作绿肥之后,他们才能让自己的田地都用上肥料。

  战国历法混乱,但农人们大多习惯使用夏历。此时夏历八月,小米黄米已经收获,正准备种麦。

  这个时期的气温比后世高,虽达不到营销号所说的最低气温堪比西双版纳这个热带地区的地步,但根据竺可桢先生的研究,秦时的春季比清初小冰河时期早来三个星期左右,黄河流域的气候大约等同于亚热带地区。

  春秋时劳动人民已经培养出了冬小麦。在中原地区,良田已经可以推行一年两熟,在收获了黄米和小米之后,就可以种冬小麦;冬小麦收获之后正好可以种黄米和小米。

  但这样这样耕种会极速消耗土地的肥力,致使土地盐碱化和板结化,必须辅以足够的肥料。因此别说不同的地区粮食产量差距很大,贵族水肥充足的田和庶民自己耕种的田,粮食产量也大不相同。

  贵族的田可以一年两熟,若风调雨顺,一亩田能收获六石;平民的田没有足够的肥料和灌溉条件,只能实行轮种休耕制度,即使遇到风调雨顺,收获的粮食也不到二石。

  此时一亩是后世三分之一亩;一石只有后世二斗,即十升,约十公斤。折算成现在的度量,即风调雨顺的时候,贵族的田最高亩产180公斤,平民的田最高亩产不到80公斤。

  经过朱襄的指导,蔺家又慷慨地出钱为平民的田地也改善灌溉条件,现在蔺家封地的平民田地也能一年两熟,最差收获也是以往两倍。

  嬴小政抱着自家舅父的脑袋,一边在舅父头顶玩草蝈蝈,一边竖着耳朵听舅父指导农人耕种,顺带从别人口中听一听舅父做了什么好事,才让这些人如此尊敬舅父。

  他口鼻上罩着舅父系好的方巾,但仍旧闻得到堆肥坑的臭味。

  舅父就这么行走在泥土间,穿梭在肥料的臭味间,与衣衫褴褛的农人谈笑风生。

  嬴小政把没有几两肉的下巴搁在舅父头发浓密的头顶,满心满眼都是求知欲。

  这些都是他在梦中没有“见过”的事。他对此充满好奇。

  在不远处高地的树荫下,两个老头子在周围的搀扶下,也正对着蹲在田埂旁,顶着小外甥,和农人们谈笑风生的朱襄指指点点。

  荀况道:“那就是朱襄?他脖子上怎么还坐着一个小孩?”

  蔺相如道:“那是他外甥,秦王孙异人丢弃的孩子。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朱襄的家庭情况吗?”

  荀况理直气壮:“忘了!”

  蔺相如:“……”捏着拐杖的拳头痒了,好像给这家伙脑门上来一下子!

  荀况接着道:“你说朱襄能让庶民的田增产两至三倍,我就记得这个。他家庭情况与我何干?”

  蔺相如:“……”行,你当过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你嘴皮子利索,我说不过你!

  这个能让以口舌之利,立下得封上卿大功劳的蔺相如,居然自称“说不过”的人,后世称为“荀子”。

  也就是骂遍儒家其他学派为“贱儒”,掀起儒家各学派互骂对方“贱儒”骂战的荀子。

  荀况是赵国人,出仕齐襄王,任稷下学宫祭酒。齐襄王于公元前265年崩逝后,荀况遭到排挤,离开齐国四处游历,现在刚刚结束西行,回家探亲。

  蔺相如拜访荀况,希望荀况能在赵国出仕。但荀况说最近游学有所得,要闭门著书立说,暂时不考虑出仕。蔺相如便只与荀况保持良好私交。

  “既然他能让庶民的田增产两至三倍,为何赵王还不让他出仕掌管全赵国的田地?”荀况问道。

  蔺相如道:“他能让庶民的田增产两至三倍,但对贵族的田没有太大提升。”

  荀况道:“贵族不愿意庶民的田和他们一样的粮食产量很正常,但赵王为何如此短视?”

  蔺相如道:“一个弱冠继位,还以‘幼年’为借口,需要先太后执政辅助的赵王,你要他多远视?”

  赵国史书记载如今赵王“因年幼而让太后听政”。但捋一捋赵王的年龄,他登基时差不多二十,无论在哪国都该亲政。

  而从听政的赵威后的记载可以看出,赵威后不是一个喜欢揽权的人,除了有些舍不得幼子,几乎没有做过为自己揽权谋利的事。

  所以,赵王死时让赵威后辅政,只是单纯对这个二十岁的“幼主”不放心。

  赵王自己也知道。若不是他的太子兄长死在了疫病中,根本轮不到他继位。所以他在亲政之后才如此急功近利,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雄主。

  蔺相如腹诽,恩主先王的判断真是正确极了!

  荀况乐了:“这是你一个劝我在赵国出仕的上卿该说的话吗?”

  蔺相如道:“赵国在如此危急时刻,需要力挽狂澜的臣子辅助。不过你这么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招揽你,只是想借你的名望招揽更多的人才。”

  荀况握着拐杖的拳头也硬了,很想让蔺相如见识一下儒家以理服人的绝招。

  两个老头捏着拐杖,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讽刺,陪同的蔺贽神情很尴尬。

  蔺相如本来是向荀况推举朱襄,希望荀况收朱襄为弟子,让朱襄有一个名门师传,好再次帮朱襄求官。

  结果这两老头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正事,开始夹刀带棍用言语打了起来。直到朱襄结束和农人的对话,扛着他的小外甥走得快没影了,两人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出门的目的。

  荀况:“人呢?”

  蔺相如:“蔺贽,你怎么把人跟丢了?赶紧去找!”

  蔺贽:“……”行,你是我阿父,你恼羞成怒骂我,我受着。

  蔺贽很了解朱襄的行动路线,几人很快又偷偷摸摸跟上。

  蔺相如让荀况收的不是普通听讲学的弟子,而是磕头拜师的入室弟子。

  荀况十分自傲,这样的弟子一个都没有,连家族子弟都不收。

  朱襄的经历和能耐太过神异,让荀况起了好奇心。所以这老头和蔺相如一合计,决定偷偷跟随朱襄,观察这个弟子是不是人如其名。

  荀况:“把他外甥扛了一路都不累,这人体力好,适合儒家。”

  荀况:“能言善辩,适合儒家。”

  荀况:“通历法农事,适合儒家。”

  荀况:“对民和善,适合儒家。”

  荀况:“他这本事怎么好意思和游侠切磋?!我儒家没有这样的废物!!”

  蔺相如听得眼皮子直跳:“我第一次听说入你们儒家门必须武力高强!”

  荀况瞥了蔺相如一眼:“不能打怎么游学?”

  蔺相如问道:“那这弟子你是收还是不收?”

  荀况噗嗤笑出声,摇摇头道:“蔺上卿啊,你着相了。你看看这朱襄,是需要学习别人思想的人吗?”

  蔺相如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荀况慢条斯理道:“我观他行为举止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做事极有目的性。可见他种田并非求官求名,而是将此事当做理想实践。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他心中自有丘壑,会向其他人求学,但不会投身别的学派。”

  蔺相如道:“你说他是农家?我询问过,他思想并非农家。”

  荀况道:“虽然当世称什么诸子百家,但游学的人又何曾非要把自己归于哪一家?比如你蔺上卿又是何家?要为何家扬名?”

  蔺相如若有所思。

  荀况道:“许多人心中自有理想,便自成一家。等收的弟子多了,他便也成了诸子百家。我听你说起朱襄的事时,就知道这人就算学了我,也继承不了我的衣钵。”

  蔺相如叹气。

  荀况又瞥了蔺相如一眼:“你叹什么气?他继承不了我的衣钵,不代表我不会教他。你大可和赵王说他是我的弟子,这个弟子我认了。不过在那之前,蔺上卿你最好赶紧把你的身份露出来,树上的游侠要向我们扔石子了。”

  蔺相如顺着荀况指的方向看去,他们居然被游侠儿埋伏了。

  蔺贽赶紧掀开草帽表露身份。

  游侠儿从树上跳下来,领头的人抱怨道:“蔺君子,你怎么又想对朱襄公使坏?我们误伤了你怎么办?你也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朱襄公。”

  荀况从牛车上跳下来,好奇道:“很多人盯着朱襄吗?”

  游侠儿的领头人虽不认识荀况,但蔺贽驾驶的牛车上坐着的老人肯定是蔺家长辈,他恭敬道:“朱襄公使庶民地增产,又组织庶民互助,让庶民可在农闲时自行进城贩卖货物。附近富商豪强深恶之。”

  荀况对在车上不肯下来的蔺相如道:“或许想对朱襄动手的人并非只有富商。”

  蔺相如沉沉叹气。

  荀况又问道:“朱襄自己知道这些事吗?”

  游侠儿的领头人道:“我等未曾和朱襄公说过此事。朱襄公救济庶民,却遭人憎恨,我等无法将此事告诉朱襄公。不过以朱襄公聪敏,可能已经察觉。”

  蔺贽补充道:“他做事十分小心,若要离开我家封地,定会寻我一起。”

  荀况道:“这不仅证明他做事很小心,还证明你很闲。”

  蔺贽:“……”荀老,你是习惯性损人吗?

  荀况调侃蔺贽的时候,朱襄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这么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他看不到才奇怪。

  朱襄赶紧过来凑热闹,果然是蔺贽。

  他乐道:“能在这里引起这么大动静的只有你了。来,政儿,叫仲父!”

  嬴小政听到“仲父”这两个字就是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的草蝈蝈砸出去。

  蔺贽白了朱襄一眼:“父之大弟曰仲父,仲父其余弟弟曰叔父。但我显然更年长,政儿叫我伯父,你误人子弟!”

  朱襄强词夺理:“你年纪比我大,心智比我小,叫你仲父没问题,不然叫你叔父也行。”

  蔺贽作势就要伸手揍朱襄。

  嬴小政赶紧丢出草蝈蝈,准确无误地砸到了蔺贽额头上。

  蔺贽呆滞。

  朱襄也呆滞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政儿,扔得好!政儿这么小就知道维护舅父,不愧是我的好政儿!”

  蔺贽揉了揉不疼不痒的额头,笑骂道:“你家孩子顽皮,你不道歉,还笑扔得好?还说你不是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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