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循没反对,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们晃到楼上,坐在包厢角落听大家唱歌。
看不出任何异样。
张成玉拖长了声音唱“千年等一回”惹得哄堂大笑,她也跟着一起笑。
汤欢唱了首十分擅长的英文歌,惊艳四座,她亦跟着鼓掌。
后来话筒传到沈郁手里,大家起哄要他唱首歌,她亦跟着起哄。
却被他毫不手软拒绝:“抱歉,记不住歌词,而且我五音不全。”
沈郁说完,把话筒交到周洲手里,站起身拎着盲杖往外走:“你们玩,我去一下洗手间。”
包厢里很闷,他照着之前来的时候服务生说的方位,走去洗手台洗了把脸。
关了水龙头,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纸,慢条斯理擦干脸上水渍,旋即下意识又摸了摸另一侧的口袋。
他支着洗手台两侧,“看”着面前镜子里黑洞洞的自己。
礼物是上个月买好的,倒是找不到时机给。
等他慢慢摸回包厢门口,正想推开门,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包间没走错,隔音不算好的门内,传来周洲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在唱一首情歌。
走廊上亦能听到其他包厢的歌声,空气里有浓郁烟味和甜腻劣质的酒味。
然而某段舞曲终了,嘈杂鼓点和音乐声停息的瞬间,左侧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低而压抑的抽泣声。
那声音,在长廊尽头的角落。
瞬间又被接踵而至的音乐声掩盖。
沈郁皱着眉,无端觉得那声音很熟悉。
他迟疑着伸手扶着墙壁,慢慢走过去。
抽泣声发出的位置很低,声音亦压得低,似是闷在什么东西里。
鼻端闻到一阵醺人的酒味,耳边也终于听清那令人心窒的哽咽。
是很熟悉。
“……林循?”
他话音落下,那压抑的抽泣忽然戛然而止,然后是布料和长发摩擦发出的细细簌簌的声音。
他默了片刻,扶着墙壁蹲下来,伸手触到女人散乱却柔软的长发,又沿着发端,轻轻摸到她肩膀。
这才发现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在发抖。
他眉心一跳,干脆扔掉碍手的盲杖,双手并用轻轻触到她面颊,指尖不意外地沾到一片惊心的湿冷。
感受到他的触碰,她却不躲,反而脸颊往他手心上贴了贴。
眼泪冰冷,眉睫眼眶却滚烫。
沈郁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下颚紧了紧,想起她刚到时和汤欢说的话,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了?胃还是不舒服么?”
面前的人却没吱声。
许久。
就在他以为,她不想回答的时候。
她忽然伸手,轻轻抓住他衣袖。
暗哑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急促而飘忽,空空洞洞的。
“沈郁,我不想过生日了。每次过生日,都好黑啊,我好怕。”
沈郁心口一跳。
这语气让他瞬间想到多年前那个夜晚。
她十八岁的生日。
她喝醉了,还遇到了什么事。
他面色倏地沉下来,语气却放缓放轻,低声问她:“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却像是没听到,一直在喃喃重复着,声音惶惑又不安。
沈郁知道此时此刻问不出来,只好任她拉着他衣袖,干脆利落地给司机打了个电话,报了餐吧位置,让他到楼下停车场接人。
他想扶着她下楼去停车场,可眼前一片漆黑,方才的慌乱中,连此刻的方向都迷失了。
几秒后,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重新摸出手机,给周洲发了条消息。
不多时,周洲收到信息推开门出来。
他一眼看到角落里姿态亲密的两个人,眼睛一亮,刚想打趣,便发现老大的样子不太对劲。
又哭又闹,整个人扒在他身上,死死扯着他衣袖。
嘴里振振有词着什么,身子还在发抖。
“这是喝醉了?怎么会,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周洲诧异地走过去,帮着沈郁把人扶起来,便听他说:“是醉了,我已经叫人来接了。麻烦带我们去一下地下停车场。”
周洲看着林循的模样,有点新鲜,一边啧啧称奇“原来老大酒品这么不好”,一边带着他们往电梯的方向走。
电梯里,他忍不住频频回头。
靠里的墙边,老大一直拉着郁哥的衣袖不放,整个人几乎要黏在他身上,脸也快要贴在他胸口,一直喃喃着周围有鬼。
周洲被她说得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站得离他们近了些。
又回头看沈郁。
他靠着电梯墙站着,脸上表情很冷。
可却任由她扯着衣服下摆,一只手还绕过她肩膀,紧紧护着她。
气氛有些怪异矛盾,周洲心里八卦之魂在燃烧,可莫名地不太敢说话。
电梯门打开,他欲言又止了一下,指引着他们走到b2停车场等候区。
沈郁淡淡道谢,周洲眼睛转了转,看了眼几乎要钻进人怀里的老大,眨眨眼识趣道:“郁哥,那我上去啦?你送老大回去。”
沈郁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这里很黑吗?”
周洲看了眼停车场几米就有一盏的灯光,摇头道:“不黑啊,有很多灯,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吧。”
“哦,那你们到家跟我说。”
他摸不着头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电梯叮了一声,良久,停车场里再次寂静。
沈郁伸手慢慢触到一面墙,这才松开林循的肩膀,扶着她站到墙边。
行动间,她的手不安地攀上他衣襟,柔软面颊往他衣襟处躲。
滚烫呼吸落在他胸膛。
沈郁滞了滞,喉头上下滑动片刻,克制地伸手推开她几寸,顺带摸了摸她额头,还好,不烫。
他艰难地摸出手机,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询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电话那头有车流喇叭声,司机声音有些为难:“附近有点堵,还有两个红绿灯。”
“行,”沈郁顿了顿,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开。”
挂断电话,方才还抑制住的哽咽声再一次出现,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
碎碎念也变成了嚎啕。
被他推离几寸的女人双手并用往他身上缠,沈郁看不到她的动作,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
好在后头是墙,他后脑轻轻磕了下墙壁,却没摔倒。
“沈郁,我害怕。”
哭声中夹杂着胡乱的呢喃声,惶恐又脆弱。
沈郁掌心在她肩头顿了顿,却没再推开她,反而放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别怕,我虽然看不到,但刚才周洲说,这里有很多灯。”
“没有灯,没有灯……”
她却执拗地不依不挠着:“就是很黑,很黑,很可怕。有小鬼追着我,想要咬我。”
衣襟上滚上一片泪。
沈郁直觉那眼泪像是烫进了他心口。
这是他第三次听到她哭。
不是过生日么。
怎么会这么难过?
他压低声音安抚:“林循,黑也没有多可怕。你看我,黑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就好。”
“我习惯不了……怎么办。”
她还是怕,声音打着冷颤。
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放过我。”
沈郁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确有其人,还是她恐惧中的癔想。
几番安抚、哄骗都没用。他没辙,忽然伸手扶住她肩膀,弯腰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念着什么。
一边规律地轻拍着她后背。
良久后,怀中的人无意识呓语了几句,僵直发抖的身体终于软和下来,靠在他肩膀,呼吸渐渐平稳。
沈郁停下念诵,松了口气,半支着她身体,静静等司机开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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