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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渡长安 社那 8782 2024-06-30 11:48

  莫说她本就想接近这个人,哪怕不抱着这样的心思,这世上恐怕也不会有人再待她如此真诚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自己的心愿一拖再拖?

  这样一想,她的头昂的更高了,虎视眈眈的盯着面前这人,希望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花渡被吓得又退了几步。面前这个少女可以说是他此生唯一相识的女子,可是偏偏就是这个姑娘,总是让他质疑自己是不是太怯懦了一些。

  毕竟她是如此的胆大。

  还……妄为。

  “我……我……”遇到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染上了磕巴的毛病。

  “这也不难。”她拎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那么一圈,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你就说,成还是不成。”

  也不知是谁家放得炮竹,离了那么远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这响声更加扰乱着花渡的思绪,把他脑子里想着的东西搅得一团糟,仿佛一切都恍惚了起来。

  可是偏偏眼前这个少女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其实她也算是个很美的姑娘,眉清目秀的又带了些英气,笑起来的时候爽朗干净,偏又带了些狡黠,如果不是因为太过瘦弱,恐怕会更有灵气。

  花渡似乎听到有人叹了声气,仔细一想才发觉那正是自己在心底叹得气。他一怔,最后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下了头。

  为什么呢?他觉得自己也不知道。

  引商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这雀跃不亚于她每一次走在亲仁坊的路上去见青玄先生的心情。原来这就是突然有了依靠的感觉?

  哪怕不是真的嫁给了心上人,她也有些飘飘然了。

  远处的爆竹还在噼里啪啦的响着,忘川的深处不知有谁唱起了悠扬的情歌,清脆悦耳如泉水淙淙流淌而过,就像是在咏诵女子懵懂爱恋的开端。

  他拉着她的手走出忘川,亲自送她回到了阳世,至于今日她被硬是绑来阴间的缘由却没有细说,只等着中元祭过后再细究此事。

  引商回到阳世之时已经接近日暮西垂,她站在长安城里,眼看着四处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就在她想尽快跑去亲仁坊向青玄先生说说自己的心情时,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很是诧异的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花渡。

  “你怎么跟过来了?”她本以为他还要留在阴间参加那个中元祭。

  这一次花渡没有撑着那把红伞,解开了脸上缠着的层层麻布之后才走至她身边,但他虽不想再遮挡住自己,到底还是迈不过去心里这道痛处。几次挣扎之后,还是引商从怀里摸出了一道符咒,撕扯下来一小块,“啪”的拍在他脸上挡住了那道墨痕,再用发丝遮一遮也就看不出来了。

  这还多亏她想到了自己被纸钱贴了脑门的经历,而她手里这道符咒是假的,又没开过光又没做过法,贴在花渡这样的阴差脸上也没什么大碍。

  虽然这举动有些欲盖弥彰,可是总好过他为那墨刑的痕迹心里难受。

  有了这等遮挡,两人慢悠悠的走在这长安城的大街上,匆匆走过的路人都没有仔细瞥上他们一眼的,光明正大又自在。

  只是随着天色渐深,走在路上的行人变得少了不少,从阴间回到家中接受供奉的鬼魂们却一点一点的多了起来。引商尽量紧靠在花渡的身侧,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要与它们对视,可是在与一个中年岁数的男鬼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多看了几眼。

  不为别的,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无辜枉死,从未在中元节之时回到阳世家中的父亲。如果他还活着,如今也该是这样的岁数了,现在在阴间的枉死城里又过得如何呢?

  留意到身边女子的表情突然变得伤感了许多,花渡不明白原因,只能开口去问。引商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种时候就与他说这些事,唯有声音闷闷的答上一句,“我父亲现在应该还在枉死城中。”

  至于父亲会不会成为阴差,引商从未想过,因为在她印象之中,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那性子就注定当不成负责追捕恶鬼的阴差了。

  枉死城是花渡心里的一道禁忌,一提到这个地方他的手就微微颤了下,为了掩饰这一点,他问起了她父亲的名讳。

  “姜榕。”引商很快答道。

  花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什么她父亲的姓氏竟与她不同,然后便听她解释说,“为了躲避父亲的仇家,我一直是跟了母亲的姓氏。其实我也本该姓姜的,姜水的姜。”

  ☆、第39章

  问清了姜榕的生辰八字之后,花渡匆匆回了阴间。

  陪引商在阳世闲逛的日子还有许多,但是百年之中,阴间只有中元这一日的守备是比寻常松懈的,如果想要偷偷溜进石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书阁是阴间存放卷宗的地方,石馆则是专门用来存放枉死城亡魂卷宗的地方,只因后者是用巨石堆砌而成,便被称作石馆。

  花渡从未单独来过石馆,也没有权力来此。可是站在远处遥遥一望,便心知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很难成功。石馆之所以被称作石馆,不仅是因为它从里到外都是由巨石堆砌而成,同样也是形容它如磐石般坚不可摧,无缝可入。据说那石壁足有二十尺之厚,纵有再深的道行都无法击穿它。

  想要偷偷溜进去,太难。

  花渡是在阳世做事的阴差,可也知道阴间各处的阴差们如何行事。在石馆的阴差总共只有百人,但是这百人之间彼此都是相识,绝不会认错自己的同伴,再加上石馆门外还竖立着一面镜子,能够照破所有法术的伪装。而这镜子的能力还远不仅于此,如果有人想要硬闯石馆而被发现,在场的十个守卫中总有一个能够及时触碰到镜面,这样的话,石馆的门便会彻底封闭,任是九重天上的尊神来了也无法打开,直到北帝亲至才能解了这锁。

  花渡之前也听说过,这石馆之所以看守得如此之严,全因为阴间曾发生过叛乱之时,叛乱者还闯入石馆之中毁去了枉死城诸多亡魂的卷宗,致使枉死城大乱,让那些满腹冤屈的枉死厉鬼们也加入了叛乱之列。前车之鉴,这一任北帝不得不防。

  但是守备再严的地方也总有稍稍松懈的一日,今天是中元节,也是诸多阴差能够放下公务尽情享乐的一天。石馆的守卫不如往日多,只有几个人轮番看守,每三个时辰换一次岗。

  花渡知道自己这一次需要偷偷溜进去的地方是阴间看守最严的几个地方之一,但是只有一件事可以称得上万幸,那便是他与其中一个守卫有过一面之缘。

  爆竹声“噼里啪啦”的仍是响个不停,为了趁着换岗的时间溜进去,他在忘川河畔徘徊了许久,只为等到那个赶去石馆的守卫。一刻钟过去,估摸着时间快要到了,他在河畔坐下开始解自己脸上缠着的麻布。忘川水浑浊不堪,映不出他的模样,但是当跑来此处嬉耍的孩子问他要不要一起玩的时候,他从对方的眼睛里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那张脸。

  因着脸上那道墨痕,他已经足有几百年没有再好好看过自己这副脸孔,几乎就快忘了自己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就这样盯了须臾,他的目光终于往下挪了挪,落在了那孩子手里的烟花上,笑道,“好啊。”

  徐钊从忘川河畔经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就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正陪着一个孩童放烟花。那男子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张脸就像是用笔勾画出来的一样,又不会像女子那般过于阴柔,唯有艳丽二字可以形容。若是非要挑出什么缺憾来,大概只有左眼眶之下那道墨痕,似乎是黥刑留下的印记,虽然被发丝遮挡住了一些,但是也隐约可以看清。

  到底是怎样狠心的官差,竟然会在这样一个美人的脸上留下这入骨的疤痕?

  徐钊本是急着去石馆看守的,突然见到这样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个男人,他的脚步也忍不住滞了一瞬。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突然扭过头,像是很吃惊见到他一样,“徐大哥!”

  一听到这声音,徐钊几乎是在瞬间便认出了对方,“花渡?”

  虽说他与花渡也只有一面之缘罢了,但是对方那声音冷得吓人又成日遮挡着面容,他不想记住都难,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见到对方真面目的一天,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花渡在他喊出自己名字之后就装出了一副如梦初醒般的表情,然后慌慌张张的想要遮住自己的脸。徐钊下意识的拦着他,“别!别……”

  他怔怔的看着对方。

  那魁梧的汉子果然有些不自然的挠挠头,“那个……你……你这样挺好看的,以后也别挡着了。”

  徐钊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唐突了,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干脆就实话实说劝对方一句。虽说对方是个男人吧,但是偶尔能见到的话,好歹也是养眼啊。

  让他没想到的是,听了他这话,对方竟然真的把手放下了,刚好那孩童玩腻了烟花跑去别处玩了,河畔只有花渡一个人坐在那里,似是迟疑了一下才拨弄了一下脸颊边的发丝,苦笑道,“徐大哥,你也不是没看到我这……这……”

  剩下的话,就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徐钊也知道对方是枉死城出来的,本就抱着一分惋惜,如今看他这个样子,更是添了几分同情,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别想那些了,这都是生前事了,咱们当阴差的都是死过那一回的人,哪还计较什么生前事。”

  花渡却仍是苦笑,只把目光停留了自己身前这个人的脸上,不知望了多久才将手探向对方的脸颊。徐钊当了这么久的阴差,早就练就了一身的本事,见他伸手,本能的便抬起胳膊一挡,可是硬气的挡完了才发现眼前的人根本没还手。

  “我只是知道平整的一张脸是什么感觉。”花渡的神情未变,只是看着自己的手,略觉得有些遗憾。

  对方根本没恶意,自己还这样失礼,徐钊讪笑了一下,连忙把脸凑过去,“没,没事,你想看随便看。”

  平白无故被一个男人触碰定是件很让人作呕的事情,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啊,徐钊不想说对方不像男子,可是对方那模样只能让他想到“美人”二字。

  美人嘛,分什么男女。

  花渡早就听闻过徐钊的好美人的传闻,虽然自己也是逼不得已才试了一次,原本根本没指望着让自己卑微羞愧了几百年的这张脸还能有用,可是如此轻易就成功了反倒让他觉得胸口一阵恶心,几欲作呕。可这徐钊的本事在整个地府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正面起了冲突,他不见得会在引来别的阴差之前取胜,也就只能从弱处下手了。

  他将手轻轻探上对方的面颊,自左眼眶之下开始用手指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对方眉心处,以指心一点。

  这个动作实在是奇怪,徐钊怔了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不对,可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就已经晚了,未等他抬眸看向面前的人,花渡已经以手肘向着他后颈用力一击,紧接着便钳住他的脑袋向这石阶撞去。徐钊的本事自然是大,可是比不过自己的脉门一开始就是捏在对方手里的,花渡搭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始终扣在他眼眶之上,随时便可以挖了他这双眼睛。其实他也忘了一点,阴间的阴差这么多,花渡却脱颖而出去守了最重要的长安城,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所有阴差之中,花渡下手是最狠的。

  “噗通!”不过三两招的工夫,徐钊那魁梧的身躯已经跌入了旁边的忘川河。

  忘川,忘川,徐钊掉下去的时候本已经有些不清醒了,花渡很确信对方再被捞上来的时候一定会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

  看了看手中属于徐钊的腰牌,他把刚刚轻点了对方额间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脸上,眨眼间便化作了那副魁梧粗犷的模样。

  用了这法子,即便是照妖镜也照不出他本来的模样,可是这本事是别人教给他的,他只是学了些皮毛,能撑到什么时候自己也说不准。

  匆匆赶到石馆之后,等着换岗的那个守卫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在镜中看了一眼他的模样,再看看那腰牌,确认无误之后便离开去参加中元祭典,只剩他和另一个守卫守在门口。

  另一个阴差不是爱多言的性子,两人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花渡再心里默默数着数,直至数到第一百下的时候,石馆附近的水岸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爆竹之声。

  这附近算是个禁地,突然有炮竹声响起绝非常事。看了一眼身边面露紧张之色的阴差,花渡沉声开口,“你去看看,我守在这里。”

  那阴差也是如此想的,听他这样说,连忙拿起手中兵刃朝那边走去了。花渡眼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岸边,在心中感谢了一下那个提前离开帮自己放炮竹的孩子,便转身进了石馆。

  今日是中元祭,每日在石馆中做事的鬼吏们都去外面游玩了,这石馆中本不该有人的。可是当他闪身进了门之后,却见门口小石桌边端端正正坐着个少年。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起码看外表是这样,额前的头发几乎遮住了眼睛,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厚重的毛皮衣服,下身却只穿了薄薄的一条中裤,到了脚上干脆只穿了个木屐再无其他。

  也不知他是冷是热。

  花渡没有多少慌乱,只是睇了眼对方手上的印记,左手一个谷字,右手一个雨字,正是阴间二十四鬼吏之中的谷雨。

  见他进来,谷雨好半天才抬起头,倒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卷宗太多,你翻不到的。”

  在这石馆里放置的卷宗至少有千万之多,而在这石馆之中又无法动用法术,只能一个柜子挨着一个柜子的翻过去,什么时候翻到什么时候算。每到这个时候,就需要在石馆之中做事的鬼吏们来帮忙。诸如眼前这个谷雨,他便能记住这石馆之中上千万只柜子架子的每一格每一行都有谁的卷宗。

  花渡打量了对方片刻,希望这个少年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可是不要说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了,就算看得到也是无法从那无波无澜的眼神中探究出什么来。

  须臾,他选择直接开口,“姜榕,庚寅年,癸亥月,丁未日,戊申时。”

  “竖起第一千三百七十六排,第……”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谷雨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这话还没有说完,“咣”的一声巨响几乎震破天际。花渡一愣,未等扭头去看身边的石门,便听谷雨悠悠说了一句,“你完了。”

  那呆板而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仿佛在哀悼他的死亡,花渡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那道石门上,然后心下一沉。

  门锁了。

  石门一旦封闭,就再无开启之可能,除非北帝亲临。

  一想到这一点,花渡就心知自己已经没有一丝一毫逃脱的可能性。和他共同守着这里的阴差到底多久能回来,他算得清楚,可是这石门却关闭的如此之快。

  是他没有算计清楚吗?不是。

  只是因为有人比他更早的摸透了他的想法而已。

  想到这儿,他又看向谷雨,“第一千三百七十六排,第几列?”

  谷雨似是很惊讶他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找东西,不过这情绪到底还是没表现在脸上,只是如实告知了他位置。

  花渡循着那位置找过去。他想得很简单,既然已经被关在这里了,那不如在责难来临之前先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个柜子的位置不难找,找的过程中,他能察觉到自己脸上的那一层脸皮已经脱落,唯有加紧速度按照谷雨所说的位置摸到了第六十四个盒子抽出其中卷宗,可是任他如何翻找都没有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翻到最后才惊觉这卷宗竟然并不是属于姜榕的……

  石门开启的声响比起关闭时要小得多,他将手中卷宗放回柜子再转过身的时候,谷雨已经不知在何时偷偷溜出了石馆,而在他身处的两排书架之间,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百鸟的羽毛即使是在稍显昏暗的地方也丝毫不减光彩,华鸢拨弄了一下耳廓上的铜环,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人,最后弯了弯唇角。

  ☆、第40章

  花渡说要回阴间一趟的时候,引商已经隐约猜得出他的目的,心里不仅感激他帮她的这个忙,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夜幕将至的时候,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留在城里过一夜,一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时道观阴森森的有些吓人,二是怕花渡回来的时候没有办法接近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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