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迎来了晴天,驱散了多日的阴霾,被两个婢女管得密不透风的卫茉终于能出门玩玩了,但也仅限于在院子里晒太阳,而且到点就得回房,多一秒钟都不行。卫茉很少被人这样约束,但她心里清楚婢女们是为了她好,所以很配合,一番摆弄之后,她坐在了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
说是秋千,其实就是个宽一些的摇椅,上悬横梁,两旁缀着藤蔓,留光还在座位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再把绒毯搭在卫茉膝盖上,反复确认她不冷之后才去做别的事,而留风就站在一旁守着卫茉。
“小姐,您与靖国侯的婚事订得如此匆忙,不用通知主人一声么?他若是知道说不定会从边关赶回来……”
她口中的主人自然就是卫茉的师兄了,两人似乎十分要好,按理说是要传个信给他,可卫茉担心横生枝节,便巧妙地拒绝了。
“不必了,家国大事为重,无谓让他为难。”
经过这些日子的试探,她猜测卫茉的师兄应该是某位戍守边关的将领,所以才这样说,果不其然得到了留光的认同。
“小姐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卫茉没再说话,把视线转回了书上,翻着翻着就见了底,她心中暗叹,在满屋子的话本里找出本战国策已属不易,过些天可真得去城北的书铺买些兵书回来,不然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日?
不过再过几天应该已经在靖国侯府了吧?薄湛好歹也是掌管京畿守备营的人,家里应不会没有兵书……
想着想着她忽然一怔,马上就要嫁给一个陌生人,自己的心态也太轻松了些,当初父亲要把自己许配给秦宣时可截然不同。
秦宣与霍骁一样都是欧御史的学生,寒门出身,性格沉稳,颇受欧御史疼爱。自从王姝前年嫁给霍骁之后,这件事提起的次数更多了,当时欧汝知一心扑在军机要务上,对情爱之事不甚上心,再加上无法承欢膝下的愧疚,也就默认了这门婚事。
双方父母达成共识之后并没有急着纳采文定,只等她调回天都城,或许是因为对秦宣没什么感情,对于官职变动她一直保持着顺其自然的心态,秦宣一等就是一年,直到欧家出事,她客死异乡,婚约也就彻底作废。
她重生之后,听闻他官升大理寺少卿,还娶了骆相二女骆子喻,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不像现在,揣着查案复仇的心,她对这场婚姻竟抱有一丝期待。
留风见卫茉看书看得走神,正想问她是不是累了,忽然听到院墙边传来砖瓦碎裂的声音,她倏地回头张望,发现墙头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欲将其擒来,那人却自行飞过来了。
青衣绿裙,俏脸如花,竟是个姑娘。
“你是谁?居然敢擅闯他人宅院!”
钟月懿瞥了眼留风,不予理会,径自绕到秋千边上问道:“你就是卫茉?”
卫茉缓缓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却没有出声。
“哼,我道是个天仙美人,原来姿色不过如此,浑身上下还透着股药味,真难闻。”
听到她奚落自家小姐,留风顿时怒了,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没想到钟月懿不躲不闪,正面接了她一掌,双掌相击,劲风四溢,吹得卫茉乌发飞扬,膝上的绒毯也被刮上了枝头。
留风一惊,连忙挥开钟月懿返回卫茉身边,紧张地问道:“小姐,没伤到您吧?”
卫茉淡然摇头,目光却转向钟月懿。
虽然刚才她们两人只过了一招,但看得出来这姑娘的武功不输留风,论打扮和气质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翻墙入院,这是干什么来了?
“没想到你这婢女还有两下子,也罢,我先把她打趴了再来对付你。”
钟月懿菱唇微勾,轻点脚尖飘了过来,手腕如粲花翻转,周遭气流瞬间凝聚于一点,似龙卷风般袭至留风面前,留风欲躲,卫茉的嗓音却轻轻浅浅地飘入耳帘。
“别怕,不过虚有其表而已,用流波掌可破。”
留风不疑有他,迅速出掌,只听轰然一声响,气流散于无形,她们毫发无伤,钟月懿却脸色微白地倒退了几步,满目惊异地盯着卫茉。
这是她家传掌法的最后一式,她练得确实还不够火候,可这女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不信邪,又换了自己拿手的招数再次攻来,卫茉仍然不疾不徐地指挥着。
“腾龙出海,攻其肋下三寸,退右下,躲开她的反勾,再进右上,碧波回潮。”
刹那间,留风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形飘忽,内劲暴涨,钟月懿左支右绌,已落于下风,一个闪躲不及被留风扣住了要穴,霎时动弹不得,呆愣过后,白净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不服气。
“说吧,你是谁?”
卫茉轻掀长睫望着钟月懿,凤眸略含冷色,气势凛人,钟月懿心尖一颤,稳住声线梗着脖子道:“刚才不是指挥得头头是道么?怎么,看不出我武功是哪条路子的?”
“也不是看不出。”卫茉啜了口温水缓缓说到,“就是没想到当年打遍西南十三条水路的钟氏掌法也有这么不顶用的时候。”
“你――”钟月懿气得满面通红,这才明白被卫茉摆了一道。
“我素来崇敬钟老将军,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我可以不把你送去官府,但你得告诉我今天为何而来。”
钟月懿身为钟家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等威胁?她使劲扭动了几下,想甩开留风,没想到她钳得更紧了,钟月懿吃痛,不敢再挣扎,只瞪着卫茉说:“若不是因为你要嫁给湛哥哥,这下等府邸请我来我都不来!”
卫茉拂着杯盏的手一顿,眸中升起点点探究,“你喜欢薄湛?”
钟月懿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半羞半怒地叫道:“喜欢又怎么了!别以为你马上要成为薄夫人就了不起了,我不会放弃的!”
“哦。”卫茉没什么表情,就像个局外人一般,钟月懿见状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女人没病吧?别人当面表示对她未来夫君的觊觎,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太淡定还是对薄湛太有自信?
钟月懿不甘心地放出了大招:“你别得意,再厉害也抵不过他心里的那个人,你只是个替身而已。”
卫茉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听到了。
钟月懿看她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噎得彻底不出声了。
“没事你可以走了。”
听到卫茉赶人,留风立刻挟着钟月懿转向了门口,她却赖着不肯走,挣扎道:“我还有话没说完!”
“我累了,不想听。”
卫茉淡然转过头,不再看钟月懿,留风立刻点了穴把她拖走了,她喊不出声又不能动,顿时气红了眼,一路瞪着卫茉,随后拐过弯消失在院墙之后。
留风做事非常干净利落,直接把钟月懿扔在卫府门前的大街上,解穴关门一气呵成,任她在外头气得跳脚,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后院,发现卫茉又重新看起了书,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踮起脚尖飞上树把毯子取下来,又收拾好一地狼藉,终于忍不住发问。
“小姐,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卫茉翻书的手一顿,抬眸望向留风。
留风涨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于启齿,“刚才那姑娘说,靖国侯他……他心里有别人……”
“本来他让人来提亲就很突兀,若我确实长得像他心爱之人,倒有了合理的解释。”
留风见卫茉神情淡泊,浑不在意,心中越发急躁,“您还没嫁过去他的心就不在这了,要真嫁过去还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呢,要不您再跟老爷商量商量……”
卫茉难得见到留风如此着急的模样,胸口涌起一阵暖流,轻扯着唇角安抚她:“没关系,这都不重要。”
“不重要?那什么重要?”留风怔怔地望着她。
“侯爷夫人这个位置最重要。”
原本她还在想薄湛究竟为什么娶她,如果真是钟月懿说的这样她反倒放心了,至少不是什么龌龊阴暗的目的,她不必多费心思应对,一心一意专注查案就好。
留风却不明白这些。
“小姐,我知道您不是贪慕权贵之人,一定怀有苦衷,可您为何不找主人帮忙?至少不用搭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啊!”
卫茉摇头道:“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交托给旁人。”
“可主人也说过您是他的责任,他与您相伴如此多年,又贵为王爷,难道不比这靖国侯更能帮到您?”
闻言,卫茉骤然睁大了眼睛,神色无比震惊。
贵为王爷,长年出征在外,难道……她的师兄是那个人?
☆、嫁为君妇
成亲这日,整座卫府张灯结彩,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氛,然而最兴奋的不是卫茉,也不是两个忠心耿耿的婢女,而是卫老爷。
马上就要跟靖国侯府成为亲家了,怎能不兴奋?
生了儿子的两位姨娘更是夸张,平时连卫茉的院子都不进,今儿个一大早就带着儿子来报道了,说是要他们背着卫茉出嫁,结果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也没分出个胜负,胶着之际,门忽然开了,无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顿时凝注在一处。
卫茉身穿赤金云霞鸾凤裙,头戴五彩雉冠,颈套天官锁,腰衔芙蓉石,手里还握着一柄玉如意,就站在门槛边望着众人。随后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头上的钿璎微微摇曳,珠帘半开,露出一张绝色容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还是他们那个胆小怯懦平平无奇的妹妹么?
随后他们立刻回神,争先恐后地挤上去套近乎,毫无疑问,被面无表情的留风挡在了廊下,而卫茉一句话没说,绕过他们径直往大厅去了。
姨娘们面色微变,三步并作两步地拦在了岔路口,还未开口,被那双凛若冰霜凤眸冷冷一扫,喉咙顿时像被粘住了,半个音都发不出。见状,卫茉勾了勾红唇,继续往长廊尽头走去。
彼时,卫老爷正在缀满红球彩带的大厅里来回踱步,见到卫茉居然自己走出来了,顿时上前指着婢女和喜娘喝道:“怎么回事!怎么没让少爷背出来?”
“不需要。”
卫茉淡淡地回答着,外面已传来锣鼓声,想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她没有犹豫,转身便要踏出卫府,卫老爷大惊失色,顾不得呵斥下人,亲自跑过来挡在了门口。
“小茉,这于理不合,家中有哥哥自然要为你送嫁……”
话中断在卫茉微带讽刺的眼神中。
礼仪归礼仪,卫老爷如此做多半还是想在别人面前展示一下兄妹间深厚的情谊,从而将卫府与侯府绑得更紧些,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怎能瞒得过卫茉?就算他不提起她也要彻底断了他这念头,省得以后拖她的后腿。
“爹,从我今天迈出这道门槛开始就不再是卫家人,今后也不会再跟卫家有任何关系,看在您养育我的份上我奉劝您一句,有些念头,还是趁早打消的好。”
卫老爷面色变了几变,有惊讶有愧色,最后演化成深深的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嫁了人就要数典忘祖了?”
卫茉噙着一缕冷笑反问道:“是又如何?”
“你!”卫老爷从未料到这个唯唯诺诺的女儿会给他来这么一出,噎得一肚子火,立刻叫来家丁团团围住她,恼怒地吼道:“那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薄湛在外久等不见人来,便撂了缰绳径直踏进卫府,不料却看到这一幕,顿时面罩寒霜,一脚踹过去,家丁如骨牌层层翻倒,他踢开几个挡道的,走到卫茉的身侧。
“卫老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卫老爷被他的气势震得浑身一凛,气焰立刻熄灭,弓着腰赔笑道:“小女不懂事,草民须予以训诫,耽误了迎亲的时辰,还望侯爷见谅。”
薄湛怒极反笑,偏过头问卫茉:“你犯什么错了?”
卫茉第一次见到自己未来的夫婿,并无羞怯,自然且直白地答道:“没让哥哥们背我上轿。”
薄湛瞬间明白其中深意,眼风似刀,寸寸凌迟着卫老爷,然后牵过卫茉的手扬声讽刺道:“做得好,他们算什么东西?本侯的夫人自然要本侯送上轿!”
说完,也不管卫老爷是否吓软了腿,拉着卫茉就往外走,气势凌厉,无人敢挡。饶是卫茉这般清冷之人,被他这么一闹,双颊亦泛起浅浅的粉色,只片刻晃神,薄湛已带着她踏出了卫府,现身于迎亲队伍之中,欢呼声霎时如潮水般涌来。
卫茉透过摇晃的珠帘望向薄湛,他已打开轿门,松开手让她坐进去,然后深深地看了眼那张千娇百媚的容颜,低声道:“坐好了。”
她轻轻点头。
关门,起轿。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光线很暗,唯有帘幕随风摆荡时才能漏进来几缕微光,卫茉轻轻掀开一角,薄湛驾马在侧,头顶鲲尾青玉冠,身着绛红色祥云蟠璃纹锦袍,眉目疏朗,鬓若刀裁,端地俊美无俦,正气凛然。
他似乎很面熟……
卫茉垂眸深思,很快找到了答案――她在霍府见过薄湛,而且不止一次!虽然只是匆匆经过,但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她绝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