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遥望远山,烟岚云岫,漫步在其中,听着雨打绿叶之声,内心格外宁静。
金儿银儿也都各撑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只是越走越靠近庄子后山,脚下湿濡泥泞,步履渐难。
这一脚又踩了些泥,银儿轻轻甩了甩,问道:“娘子,您要赏景,为何往这边走?”
前头林边有一棵横倒在地的粗长的树干,尹明毓提起襦裙,快步走过去,定睛一看,展颜笑道:“快来,咱们摘些新鲜的木耳回去下锅子。”
金儿银儿:“……”
原来赏景是假的,惦记木耳下锅子才是真的。
但银儿下一瞬便欢快地小跑过去,半蹲在树干旁边儿,撩起外衫,兴冲冲地说:“娘子,婢子兜着。”
金儿走过去,则是道:“娘子,不如您起来,婢子替您摘吧?”
尹明毓拒绝了她,袖子缠在手臂上,用一只手揪树干上的木耳,“我先前瞧着像,今日忽然想起来,果然长大了。”
银儿吹捧:“还是娘子您眼力好。”
金儿不能干站着,干脆也绕过去,蹲在她们对面一起揪木耳。
三人的油纸伞,若是有人远远瞧见,就像三朵会移动的蘑菇。
而那树干上一排木耳,看着不少,不过经不起她们主仆三人摘,没一会儿就清空了。
准备打道回府时,银儿小声惊呼:“娘子!您袖子湿了!”
尹明毓抬起袖子,果然见她左边袖子散下来,湿了一片儿,忙伸手进去,取出信。
她方才已经很小心,可这信还是湿了一角,不知是否会晕掉字迹。
若是毁了信,对送信的人是极不礼貌的。
尹明毓微微蹙眉,道:“且先回去吧。”
主仆三人加快速度回到宅子,银儿带着木耳去膳房,尹明毓则是领着金儿返回她们的院子。
金儿收了伞,立即去取干爽的衣服。
尹明毓走到书案边拆信,打开信封见只有信的两角被打湿,晕了几个字,却也能够依稀辨认出字迹,方才放心。
她暂且放下信,去换了一身衣服,才回来读信。
谢钦的第二封信,与上一封是相同的措辞开头,正文语气依旧是一本正经,但尹明毓读着,又渐渐皱起眉头。
信上谢钦说,他给了朱草选择,消契嫁人或者去陪嫁庄子上,然而朱草皆不愿意接受。
这点,尹明毓没多意外,无根浮萍,轻易不愿意离开谢家的庇护是正常的。
而谢钦又说,朱草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些不当之言,事关于她,不便在信中写下,需得她回京后亲自处置。
他没说是什么事儿,也没说严重与否,字里行间也似乎并不紧急,可对于一个有好奇心的人来说,就像是钩子挂在那儿,让她忍不住猜测朱草究竟说了什么有关于她的事儿。
但谢钦一贯是这种少言寡语的性子,跟他急只会惹得自个儿心躁,是以尹明毓干脆扔开信,起身去主院吃锅子。
下雨天,谢策只能憋在屋子里,这对于一个玩儿野了的小孩子不啻于打击。
他从得知不能出门,就蔫耷耷地,还总想往门边儿溜。
谢老夫人叫他回来好几次,他玩儿着玩儿着,便又蹭到了门边,趴在那儿透过门缝可怜兮兮地瞧着外头。
那模样,谢老夫人瞧着,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不,又过去了……
而这一次,谢策刚一趴在门上,便冲门外欢喜地喊道:“母亲!”
谢老夫人一听,吩咐婢女:“带他躲开些,莫吃着风。”
婢女抱走谢策,其他婢女拉开门。
尹明毓踏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再开口便是问:“祖母,咱们何时用膳?”
谢策的一腔热情,没有得到关注,又奶声奶气地出声吸引她的注意:“母亲~”
尹明毓冲他笑了笑,便又看向谢老夫人,“我亲手去摘木耳孝敬您,饿了~祖母,咱们何时用膳?”
谢老夫人轻轻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摆手,“摆膳摆膳。”
铜锅摆在正中,炭火加进去,老少三人围坐在锅边,只谢策童言童语,谢老夫人不时回应,尹明毓的注意力全都在锅中。
汤是提前熬好的,奶白色的汤在铜锅中渐渐冒泡,没多久便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
筷子夹着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只在锅子里稍微滚那么几下,便可烫熟。
几口下肚,浑身暖洋洋的。
秋雨天正适合吃锅子,谢老夫人和谢策也都胃口好,至于尹明毓亲手摘的木耳,膳房那边说还未暴晒处理,只能带回府再吃。
他们在这里安逸又享受,然而京中的另外三人却忙碌不堪,晚膳甚至没能聚在一起用。
谢钦受褚赫之邀,去到他的宅子做客。
褚赫倒是也准备了热汤锅,然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谢钦又是不善谈的,总归是不热闹。
褚赫早已习惯,倒也不以为意,端着酒杯自斟自饮,几杯后方才问候道:“老夫人和弟妹仍在庄子上吗?”
谢钦淡淡地说:“是。”
褚赫状似随意地问:“尹家在为家里两位娘子议亲,弟妹是她们亲姐姐,不打算回来吗?”
谢钦未曾关注过此事,并不知道,但褚赫竟然知道,谢钦看向他的目光带出几分探究,“你我是男子,应守礼,不该随意谈论娘子们。”
褚赫朗笑,“你我之间,何必遮遮掩掩?”
谢钦闻听他此言,问道:“你可是有意,想要我与二娘做媒?”
褚赫摩挲酒杯,饮尽后,摇头笑道:“我也算是俊秀的郎君,尹家三娘子却瞧我如寻常,且一看便有些野心,我并非她良配。”
谢钦瞧他这般,问道:“果真不打算争取一二?”
“我与你谢景明不同,想要的不是父母之命,既是知道有缘无分,自然不必强求。”褚赫笑得遗憾又洒脱。
遗憾的是,他难得碰到一个小娘子,有几分惦念,可惜他不止年长不般配,志向也不般配,合不得。
而他确实宁缺毋滥,原先便做好了一人一屋、无牵无挂、放纵一生的准备,如今也不过是照旧罢了。
之所以提及,褚赫轻笑,“尹三娘子那性子,好是好,却也容易吃亏,若有亲姐姐在侧帮着掌眼,许是婚后能更顺遂些。”
谢钦若有所思。
待到回府,谢钦又给尹明毓写了一封信,提及尹家议亲之事,第二日着人送往庄子。
而与此同时,有另一封信从尹家出去,亦是直奔谢家庄子。
尹明毓先收到了尹家的信,是嫡母韩氏的。
嫡母在信中说的便是三娘和四娘议亲一事,让她不要回去掺和,说四娘倒罢了,三娘非要闯一闯,旁人若是拦着,许是要生怨。
第40章
以嫡母韩氏的为人,庶女都养大了,必定不会在婚事上刻意拿捏。
她信中那般说,想必是给了三娘和四娘些许选择的权力,但三娘想选的人,嫡母不甚赞同,认为尹明毓也有可能会反对,是以才会特地来一封信。
可说是不让尹明毓回去,她们彼此却都清楚,姐妹一场,自小到大的情分,尹明毓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而三娘究竟想要选什么婚事,在随后送至的谢钦的信中,尹明毓解了惑。
秋猎结束之后,不少人家皆在议亲,尹家作为谢家的姻亲,在谢家主升任右相之后,亦有几分水涨船高之势。
不过尹家两位郎君,一个早已婚育,一个婚事已定,婚期便在秋末。下一代则是太过年幼,想要与谢家攀上些许关系,只能将目光放在尹家两位庶出的娘子身上。
先前那场蹴鞠,确实对尹家两位娘子有一些影响,但不算坏。
在场的人都清楚,她们是受了渭阳郡主和尹明毓的牵扯,是阳乐县主刻意找茬,若是真就受了欺负无人理会,京中笑谈一场,可怜她们几句,也就罢了,根本不会多给她们几分关注。
甚至庶女的婚事本就要低一些,有些人家嫌弃麻烦,怕得罪郡主,兴许就是原本有意也要绕过两人,婚事没准儿要更低几分。
但尹明毓出头了,她是谢家的少夫人,她对两个庶妹的维护,成了两个庶妹婚事的加成。
谢钦信中说,有几家家世比尹家低,不过皆是为嫡子求亲,多是嫡次子、幼子。
除此之外,比较显眼的两家,一个是忠国公府的庶子齐五郎,一个是平城长公主的嫡出二孙子,赵二郎。
尹家中立,以忠国公府和平王的关系,自然不会选择忠国公府的婚事,谢钦也并未对此赘述。
他谈及较多的,是平城长公主。
平城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先帝逐鹿中原之初,嫁入当时北境有些势力的赵家,初期为先帝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后来,先帝麾下各个势力繁杂,赵家渐渐不显,开国后先帝封赏群臣,赵家亦有重赏,但爵位和封邑却是落在平城长公主身上,先帝只封长公主之子为世子,并未给驸马封爵。
赵家尊荣皆系于平城长公主,是以平城长公主颇为强势。
而之所以会以嫡次孙求娶庶出的三娘子,乃是因为赵二郎有些胎症,每每现于人前皆面色苍白,十分文弱。
京中颇有猜测,许是寿数不足。
有几分爱护女儿的人家皆不愿女儿嫁给此子,可愿意攀附的,平城长公主又瞧不上,谁知竟然看上了尹明芮。
……
尹明毓想起那日尹明芮问她的话――
“二姐姐,地位低便只能退让吗?”
她当时那般回答,想必不能教尹明芮释然,所以很有可能会不介意其他,只想嫁进高门。
“金儿,银儿。”
两婢走过来,“娘子。”
尹明毓放下信,道:“收拾行囊吧,我去与祖母请示。”
金儿与银儿对视一眼,并不多问,立即去收拾。
而尹明毓独自来到主院,直接道明来意:“祖母见谅,原先想着过些日子与您一道回京,正好参加娘家二哥哥的婚礼,可巧今日收到嫡母的信,娘家三妹妹正在议婚,孙媳实在惦记,便想提前回京。”
谢策只听她要走,滑下榻抓住她的手,“不走,不走~”
谢老夫人并未对她惦记娘家妹妹一事不满,只瞧见谢策那般,便满口酸气道:“有曾祖母陪你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