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棋局确实无趣,不过二娘你方才的愁容,倒是有些趣味。”
尹明毓:“……!”
“人无完人。”谢钦将黑子一颗一颗地放进棋盒,清脆的声音中,道,“我自省。”
尹明毓忽然气闷。
他们回到谢家后,谢策兴冲冲地冲上来,尹明毓想着她跟谢钦手谈,棋差数着,跟谢策定然是反过来的,便招呼他一起去下棋。
谢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由他们去。
而谢策确实不是她的对手,他甚至都不会放子。
尹明毓看着格中间的一颗棋子,欺负小孩儿的乐趣完全没感受到,便摸摸他脑瓜顶,道:“算了,再过两年吧。”
谢策蹭了蹭她的手,又从棋盒里拿了棋子,板板正正地摆进棋盘格里。
尹明毓看着懵懂的孩子,忽然笑道:“哪还用我对你好?你娘给你留了善缘,我这继母只欺负你玩儿了。”
教她都有些羡慕,想要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第47章
谢钦有一句话说得颇有道理――人无完人,需得常常自省。
尹明毓受到了姜四娘陪嫁宅子的刺激,进而发现自从她回到京城,思绪就不自觉地繁杂起来,虽然目的还是为了舒适的生活,但是她放太多注意力在自身以外的事情上,她的快乐受到了影响。
这也是习惯问题,实在不好。
是以她坐在书案后自省了一番,决定多做一些自我满足的事情,将跑偏到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修整宅院上,专注啃书,然后学习画图。
大邺不准民间房屋建的太高,最多只能两层楼,而尹明毓那一块儿地方虽然大,暂时也只打算要收租,可也不能一味地多盖房屋,得考虑成本,考虑采光,考虑环境,考虑未来出租面向的人群……
她实实在在地啃了一天书,第二天就累了,瘫在软榻上不想动,叫青玉和红绸进来帮她调整心情。
“少夫人。”两婢一同恭敬行礼。
尹明毓拍拍软塌,对红绸道:“乖红绸,坐这儿,让我靠会儿。”
红绸乖巧地坐在她身后,待到少夫人躺下,还微微侧了侧身调整位置,好教少夫人更舒服些。
尹明毓喟叹一声,再次感叹男人有福气。
青玉则是自动自发地请示读那本书。
美人读神鬼志异,别有一番滋味儿。
尹明毓直接指了一本不算恐怖的精怪话本,教青玉慢慢读,她则是闭着眼睛听。
金儿和银儿进来,瞧见她这般惬意,尤其是银儿,小声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了什么。
尹明毓微微睁开眼,笑斥道:“你这丫头,又在嘀咕什么呢?”
青玉暂时停下读书,银儿看了眼那书,神秘兮兮地凑近道:“娘子,你不知道,咱们院子里婢女们私底下都在说,夜里闹鬼呢。”
尹明毓敲了她一下,轻斥道:“危言耸听,内宅里极忌讳这些东西,不知道吗?”
银儿缩缩脖子,小声辩解道:“真的不是婢子危言耸听,好几个人都听到夜里有时断时续的哭声。”
“我可没听到。”
尹明毓不是隐瞒,她夜里睡得极好,确实没听到,“继续读吧。”
青玉拿起书,继续念,恰巧念到一段儿女鬼寻仇的情节,红绸和银儿不知幻想到了什么,脸上皆露出害怕之色。
尹明毓见她们害怕,便叫青玉停止读下去,又让银儿去拿她珍藏的宝贝们。
银儿麻利地翻出来,一箱子桃木物件儿放在她们中间。
尹明毓指了指最大的那一柄桃木剑,道:“你们挂门上吧,金儿,随我去见母亲,咱们出门去。”
银儿本来抱着木剑,一听她们要出门,连忙道:“娘子,婢子也想去。”
尹明毓从她脸上,扫过青玉和红绸,见她们两个虽然不说,眼里却有几分向往,便手一挥,道:“都去。”
青玉和红绸一听,惊喜不已,脸上都亮堂了几分。
尹明毓瞧着心情好,交代银儿先准备,出院门一问,得知谢夫人在正院,便进了正院。
谢老夫人平时极有中气的老太太,此时靠在榻上,竟是有几分抑郁。
谢夫人在一旁劝慰,招手叫尹明毓过来,道:“正好,你与我一道劝劝老夫人,老夫人这两日便有些情绪低落。”
谢老夫人不耐烦道:“说了无事,偏你操心。”
尹明毓打量着谢老夫人的神色,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沉郁,眉头一直揪着,皱纹都显得深了。
谢夫人道:“母亲,您若是有什么,莫要瞒着,我们实在担心。”
谢老夫人撇开眼,犟着不说。
她这模样,显然是真有些心事啊。
尹明毓本来还打算出门,谢老夫人这般,她如何能说出口,但随即心念一转,便又有了想法,笑道:“祖母,孙媳想修宅子好赁出去,打算再去看看地,您老见多识广,一同去,给孙媳些建议可好?”
谢老夫人眼睛动了动,不出声。
谢夫人一见,连忙劝道:“是,尹氏她年轻,正需要您帮着掌掌眼。”
谢老夫人半推半就道:“好吧,我便帮她掌掌眼。”
谢夫人一喜,便交代尹明毓出去照看好老夫人。
尹明毓含笑答应着,忙去给谢老夫人拿拐杖。
她还想扶一下,教谢老夫人拂开手,“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呢,自个儿能走。”
尹明毓也不纠缠,笑呵呵地向谢夫人道别,而后叫金儿去招呼婢女们。
谢老夫人穿戴妥当,出来瞧见她身后一串儿的婢女,尤其还有曾经谢钦身边的两个贴身俏婢,饶有深意地看了尹明毓一眼,“你倒是个会享受的。”
尹明毓走在谢老夫人的抬轿边儿上,笑道:“祖母您不妨也安排几个模样漂亮的婢女在跟前伺候着,日日瞧着多赏心悦目。”
谢老夫人不置可否,反倒说:“鹤发鸡皮地,一水儿溜光水滑的婢女,不是更显得无用?”
尹明毓心思转的快,她看似寻常的一句话,立即便抓住了,推测起谢老夫人情绪低落的缘由。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就是尹明毓常外出用的那辆。
因为是她一人用的,马车上尽是她风格的东西,中间小方桌上摆满了小食,婢女就在一旁沏茶,手旁还有几册书。
谢老夫人扫了一眼,都是些好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她瞧过后,又道了一句:“还是你会享受。”
尹明毓左右看看,“这不都是府里常备的吗?”
谢老夫人意味深长道:“有时这享受,不是些衣食,是心境。前几日你和大郎,可是闹了别扭?”
“啊?”尹明毓想说不算吧,可她还确实和谢钦之间发生了一点事,便又一副请教的模样,改口问道,“祖母,您是如何发现的?”
谢老夫人勾起嘴角,“你也说了,我见多识广。”
尹明毓想着,可能是他们去正院请安时,彼此之间的气氛露了端倪。
“你若是能听劝,我便多说几句。”
尹明毓伶俐,端起茶奉到谢老夫人面前,“祖母,您说,孙媳听着呢。”
谢老夫人接过茶,慢悠悠地教导:“大郎面冷,可极有担当,视阖府前程为己任,而这阖府包括谢家一族,自然也包括你我。郎君事忙,你便自得其乐,绝不能冷脸以对,否则便会将人越推越远,只剩下责任。”
“不过说到底,女子想要在郎君心里地位稳固,得教他见识到咱们是不可取代的,或是贤惠可安内宅,或是可助其前程,或是有些别的女子轻易比不了的好处。”
谢老夫人谈兴颇高,一路上说了不少。
尹明毓有的赞同,有的不赞同,她是不想一直讨好一个人的,所以总是试探底线,然后时不时地放纵。
不过这些想法没必要教老人家知道,她只管应和,教老人家说得高兴便是。
而谢老夫人确实畅快了,下马车的时候,明显跟在府里精神状态不同,逛着尹明毓空旷的宅子,没少指教。
尤其听说她想要租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还要建一处小花园,提了不少雅致且有好兆头的建议,反正全都能跟金榜题名沾上边儿。
尹明毓越听越是头脑清明,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日后若有举子考中进士,甚至有更好的名次,她这儿得如何被人趋之若鹜。
那可全是钱!
果然光读书没用,不能闭门造车。
尹明毓瞬间是殷勤备至,好听的话是一串儿一串儿的,捧的谢老夫人都有些晕头转向。
“祖母,午间孙媳请您去酒楼用吧?”尹明毓极大方道,“孙媳付钱。”
谢老夫人绷了绷脸,“我一个长辈,哪能教小辈儿请。”
尹明毓立马借坡下驴,道:“那您给孙媳买根糖葫芦吧。”
谢老夫人一噎,半晌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要糖葫芦。”
尹明毓理直气壮,“孙媳在您面前小啊,孙媳比郎君还小四岁呢。”
她是真的厚颜,可老人家便是嘴上嫌弃,也喜欢小辈儿们亲近自在,而不是成日里板着脸,仿佛谁欠他们似的。
谢老夫人一副“不与她计较”的神情,摆手道:“行行行,给你买糖葫芦。”
尹明毓问清楚谢老夫人的喜好,便吩咐车夫向西市驶去。
中途路过卖糖葫芦的,她叫住马车,看着老夫人身边儿的婢女去买糖葫芦。
谢老夫人瞧她那专注的样子,没好气道:“我还能差你一根糖葫芦吗?”
尹明毓笑笑,转而问:“祖母,您不尝尝吗?”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还吃什么糖葫芦。”
婢女拿着糖葫芦,尹明毓接过来没动,忽然问道:“祖母,是不是小郎君白日里读书,您心里空啊?”
谢老夫人脸上一抽动,色厉内荏地否认:“胡说。”
哦,看来她说对了。
尹明毓一脸理解包容地叹道:“定是从庄子上回来不适应,莫说您,便是孙媳,忽地回来,也好生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