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采薇反问道:“何为天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才是天道。至于什么‘男尊女卑’不过是后来你们男人为了一已私利定下来的人道罢了,也好意思往自已脸上贴金说是天道?”
“既然天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抑高举下,那就合该损男而补女,抬高女子的地位,压制男人们的特权。除了那三条以外,既然不许女子二嫁,一生只可嫁一个丈夫以示对夫家的贞节,那么男子也当一生只娶一房妻室以示对妻子的敬重,将那一夫一妻多妾改为一夫一妻,再不许男人们纳妾,省得各种嫡庶之争,闹得家宅不宁。”
这些大臣里头,那刑部尚书所纳的姬妾是最多的,他平素也是最喜女色,一听周皇后要不许他们纳妾,顿时也怒了,“皇后娘娘,这男子汉大丈夫本就应当一男配多女,这是其自然天性,凡万物有灵无不如此,就是那些飞禽走兽也都是一个雄的要许多雌的来配它,您硬是逼着男人们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这完全就是罔顾男子的天性!”
采薇在丹犀上缓缓踱着步子道:“人之所以能为万物之灵,何也?正因其不似那些禽兽只知兽性而不知人性,有礼义廉耻、克己复礼之心。再说了,便是那些禽兽,人家也是有一夫一妻的,如大雁、天鹅,若一方死去,另一只绝不独活,就是那凶残的狼也是一夫一妻,绝不二色呢?”
刑部尚书成日里除了看他的卷宗就是依红偎翠,哪里知道这些禽兽的习性,顿时哑了火。工部尚书倒是个喜欢读些闲书的,挺身而出反驳道:“便是万物中有那一二等是一夫一妻,可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生物仍是一夫多妻,这才是其天性,只有占有更多的雌性,雄性方能拥有更多的后代,其物种也才不会消亡。”
采薇见他们果然顺着她的话头,渐入她彀中,不由微笑道:“不错,大多数生物确是如此,一个雄性占有多个雌性,但是每一个雄性都能拥有多个雌性吗?只有族群中最强壮的那个雄性方能三妻四妾,那些体弱的别说争不过比他们身强力壮的雄性,就连雌性都瞧不上他们。如果说雄性的天性是留下更多自已的后代,那么雌性的天性则是尽量确保自已生下来的后代是血裔最好最强壮的孩子,所以她们只会挑选那些强大健壮的雄性与其繁衍后嗣。”
“而到了咱们人类这里,男人们除了要身强体健外,还得要有钱财傍身,因为只有有足够的财力才能确保养得起孩子。所以别看你们嗷嗷叫着什么四百万旷男,其实娶不到媳妇都是那些身处最底层,没钱没样貌没本事的三无男人,那些略有些钱财的,便是再老再丑,也不愁找不到女人替他们生孩子。是以要是按着你那套说法,这四百万旷男就和那些抢不到雌性的雄性兽类一样,乃是物竞天择理应如此。”
“这,这娘娘方才也说了,人乃万物之灵,如何能同这些禽兽相比,那些兽类只知弱肉强食,又没有礼法规矩,可是咱们有啊,百姓供养咱们朝庭是做什么的,就是为了给老百姓们干实事的。那四百万旷男皆是陛下的子民,您总不能看着您的子民孑然一身就这样孤独终老啊,陛下!”
有生以来头一次,秦斐觉得有些头疼,他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可惜这耳朵却是不能堵上的,他还要听他的皇后如何应答。
“所以为了能让这些三无男人能够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聚众动乱,你们这些所谓的父母官不惜动用手中的权力,不顾女人们以死相争,也要硬逼着她们跳入火炕,嫁给那些根本不能给她们带来幸福的男人为他们做牛做马。这样,底层的穷男人们有了老婆孩子伺候他们,而上层的富男人们也再不用担心一无所有的穷男人会造反起义来夺了他们的财富和女人,除了那些当了炮灰的女人,这可真真是皆大欢喜。”
“可是你们以为被牺牲、被损害的就只有那些被推入火炕倍受压榨的女人吗?”
“你们错了!当你们踩在女人的尸骨上敲骨吸髓的时候,你们以为你们是占了便宜,实则你们付出的是同样沉重的代价,甚至连累整个国家都为此付出了更为惨痛的损失!”
兵部尚书吹胡子瞪眼的道:“娘娘何出此言,我等是一心为国筹谋划策,倒是娘娘是非不分,只是一味的替女人撑腰。若不是娘娘这些年搞什么安女堂,让那些女人们又是认字读书,又是做工赚钱,害得她们全然忘了自已的本份,不晓得什么是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只顾着她们自已活得舒服,而将国家利益置于不顾,不愿嫁人生子,以致现今国中男女矛盾丛生,这全都是娘娘惹出来的好大一堆麻烦!”
“哟,你们可真会甩锅啊!见说不过本宫,干脆直接就把这顶黑锅扣到本宫头上。追本溯源,孽是你们这帮重男轻女的男人造出来的,结果黑锅倒要本宫来替你们背,只因本宫再看不下去你们这重男轻女,扶男害女的祸国之举,想要扭转乾坤,富民强国。”
众臣刚想反驳,采薇已经疾言厉色的道:“本宫问你们,为何我大秦自西秦时起,经北秦、南秦,战力日下,国力日衰,到我燕秦时更是险些被异族灭国,曾经骁勇善战,征服四夷如狼似虎的儿郎们都哪儿去了?”
“为何今日国中男子大都是毫无男子气概的废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大半要靠老母妻子供养,一旦外敌入侵,立时缚手请降,血性男儿日益稀少,欺善怕恶的奴性却日益深重,我大秦的儿郎们是因何劣化变弱到此等地步?”
兵部尚书默然不语,他统领兵部,自然晓得如今这些兵士的素质,再想想兵书史书所载西秦时秦军的战力,那个时候,别说兵营中的将士,就连状元、诗人那都是下笔能写诗,上马能杀敌,文武双全的彪悍儿郎比比皆是,可是如今国中的男子……
吏部尚书接话道:“这都是因为自北秦时起,朝庭一味的重武轻文,这才――”
“重武轻文只是其一,”采薇打断他道:“更关键的原因是这些男人们从小就被惯坏了!”
“西秦时女子的地位有多高,活得多么恣意自由不用我多说吧,着男装,同男人们一道打马球,斗酒赛诗,还有做了女官女将军的。可是到了北秦南秦燕秦,程朱理学日益兴盛,女人们被迫裹起小脚,别说骑马,就连路都走不了多远,只能被关在后宅里打理家事。”
“难道你们还没有发现吗?当一个国家的女人们受的束缚越小,越能展现她们的活力和才华时,与之相应的,国中的男儿们也越发的有男子气概,更为自信强大,这就是所谓的阴平阳秘,阴阳调和,是以西秦时才会国力空前强大,称霸四海,万邦来朝。”
“而当西秦之后时,在礼教重压之下,女子们渐渐暗弱不已,成日被关在后宅里圈养的奴性十足,只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如此一来,做丈夫的自然是满意了,他们把女人弄得这般弱小无力,不就是为了反衬出他们的强大,好满足他们那既自卑又自大的虚荣心,可是教出来的孩子呢?”
“每一个孩子出生后最为亲近的人便是他的母亲,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言传身教对孩子的影响远甚于私塾学堂。更不用提好些百姓家里头是压根连私塾都上不起的。男人们不管是养家挣钱的还是好吃懒做的,在家里统统都是甩手掌柜,将带孩子的事儿全丢给女人。一个强大自信、乐观开明的母亲所养育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儿?一个卑弱无助、愚昧无知,只知奴颜卑膝讨好顺从的母亲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性?”
“少年强则国家强,而想要少年强则先得让他们都有一个强大自信的母亲,是以推动摇篮的手就是推动国家的手。这些年咱们大秦不再闭关锁国,广通海市,那西方西兰国之强盛,其种种科技文化之新异精妙你们也都是知道的,为何在西方诸国中,那西兰国能如此一枝独秀、称霸西方?皆因其国更为重视女人的地位,女子也可继位为王,治国理政,而北边海岛上的北闾国呢,其国中女人的地位举世最为低下,比咱们大秦还不如,其国也是举世公认最为蒙昧落后的贫弱之国。”
“你们成日价说男人们才是国家的脊梁,撑起大秦的柱石,可是要想男儿强大,就得先提高女人们的素质,可是你们呢?反而逆水行舟,不说提升女人的地位素质,反倒一力的打压弱化她们,因为你们自己也知道,如今国中大部分男人们都是个什么成色,女人一旦可以自食其力,都是宁愿终生不嫁都不愿意嫁给那些一无是处,除了吃喝嫖赌打老婆,再不会别的的废物,赔上自已的一生。”
“可是这些眼高于顶,自以为了不起实则一无所长的三无男人都是怎么养出来的,皆是因为这重男轻女的陋俗!为人父母者一见生的是个儿子,便恨不得捧在手心儿里,百般宠溺,家中有什么好吃好穿,全都紧着这儿子,什么重活累活都舍不得让他干,不但牺牲掉他的姐妹,就连做父母的也愿为了这儿子倾尽所有。”
“就算爹妈没钱不能帮他们娶上媳妇,他们只需嚎两嗓子,自有疼他们的父母官发愁他们老大不小了还没有老婆孩子,赶紧想方设法的逼女人嫁给他们,好给他们传宗接代,照料他们下半辈子。”
“那些雄性兽类还晓得为了争得雌性要和其它的雄性拼死拼活的打斗一场,可是到了咱们大秦这儿呢?男人们从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只要他是个男的,那他就是大爷,什么都不用做,自会有人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好,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前半辈子有爹妈养活,后半辈子有老婆伺候,总是有人为他们各种付出。”
“至于他们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和代价就能逍遥过一生。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宝剑锋从磨砺出,所以这片国土上的男人们十有□□都被惯得不成样子,成了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跟个寄生虫一般。所谓的重男轻女,实则对男性又何尝不是一种捧杀?”
“那些兽类中,只有强者才能有后,孱弱的雄性是压根就不能留下后代的,虽然残酷,可是这种物竞天则的机制也确保了其所生下来的后代一代更比一代强,而我们呢?国中的男人们便是再弱再挫,也照样有女人供他们敲骨吸髓,为他们做牛做马一味的迁就,结果就是惯得他们越发的不思进取,一代更比一代弱。这就是为何自从西秦以降,重男轻女之风愈演愈烈,男人们享有的特权越多,却反使得整体的国民素质,国家实力越发衰弱的原因。”
“以致当十五年前鞑子的铁蹄横扫我华夏河山时,除了少数的血性男儿保家卫国奋勇抗敌外,更多的男人一见外敌势大,便干脆降了鞑子,因为他们早从逆来顺受、奴性十足的母亲身上学会了要顺从强者。”
“若是他们从小所见是母亲要和一堆旁的女人去争抢父亲的宠爱,他们要同一堆异母兄弟争抢家产,这窝里斗的本事自是炉火纯青,便是外敌当前,也仍是内斗不休。”
“十五年前的那场外敌入侵的浩劫,正是因为大批官员兵将的不战而降,再加上陛下未登位前的内讧不休才导致我大秦拥有那么多的子民国土,却连十几万的鞑子都打不过,险些亡国灭种。”
采薇这一番长篇大论铿锵有力地说将出来,听得底下的群臣个个心内翻腾不已,只觉她言辞如刀,刀刀都捅在他们心口上,又如钢鞭将他们外罩的华美锦袍抽的米分碎,露出里头的种种丑陋不堪来。
这让他们如何还能再听下去?
“皇后娘娘,”吏部尚书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您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扯出这么一堆歪理邪说出来,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您的那点子私心吗?生怕陛下广纳后宫,硬闹着要一夫一妻,就为了您的一已私利,结果――”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采薇厉声喝道:“你才在这里胡言乱语,信口雌黄!陛下对我的情深爱重,你们难道还会不清楚,这十几年来,你们提过多少次选美纳妃,结果呢?”
“竟然说本宫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明白告诉你,若是本宫真要只顾着自已,压根就不会自找麻烦的出来替女人说话。只消在长生殿里安心养胎,尽情享受陛下对我的专宠便是,何苦明知会让陛下为难,却还是一意孤行,顶着你们的骂名,也要冒这天下之大不韪,为女人争取她们应得的权利。”
“方才本宫就说过了,我再说一遍,我是为了女人,但更是为了我大秦的福祉和国运,为了我大秦的千秋万代。我方才所列举的重男轻女的种种弊端,我就不信这千百年来,再无一个男人看出来。诸卿不是一向自诩身为男子,见识智慧远胜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吗?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能看出来的这些利害,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来?”
“你们明明知道,可是却缄口不言,明知这传了千年的痼疾的治本之法,却还是只字不提,仍想着继续压迫女人好饮鸩止渴,为的又是什么?”
“不过是舍不得这重男轻女给你们男人的种种特权与好处罢了。就为了你们男人的这点子私心,明知与国只会有害无益,可你们却半点也不想改变,究竟是谁将自已的一已私利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是谁为了自已的那点既得利益,宁愿损公肥私,便宜了自已,坑了国家?”
某些大臣的脸上终于现出一抹愧疚之色,然而更多的大臣却依然不想改变如今这种现状。当一项利市你已经坐享了千百年,早已习惯了它给你带来的各项好处时,便是说再多的家国大义,又如何能让他们舍得就此放弃,将已吃了到肚里的肥肉再给它吐出来。
礼部尚书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我朝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不遵礼法,擅来朝堂,此其一罪也,不守祖制,牝鸡司晨对朝政大放厥词,其罪二也。公然现于我等朝臣之前,竟不用纱帘遮面,于女德上实是有亏,此其三罪也。皇后既然身为国母,更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还请陛下严加惩戒皇后这种种悖德之举,勿使乾坤倒悬,阴阳颠倒,致生大祸!”
众臣一看有了挑头的,立时呼呼拉拉跟着跪倒了一大片,齐声喊道:“皇后妄议朝政,屡犯祖制,德行有亏,还请陛下严加惩戒,以儆效尤!”
见这么多大臣众口一词的要讨伐她,采薇淡淡一笑,也转身看向秦斐,静候他的裁决,看他最终是站在男人们那一边,还是仍会同她并肩而行。
第309章
秦斐避开采薇的目光,看着底下那一个个额头磕得青紫出血,满眼企盼的望着他的臣子,缓缓开口道:“诸卿所言,确也是有据可依,皇后的种种言行举止的确是有违祖制礼法,不大守规矩本分。既然皇后如此逾矩,那诸卿以为该当如何惩戒才好?”
元嘉帝此言一出,底下一堆大臣立时就热泪盈眶了,真是不容易啊!想不到他们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到这位陛下对皇后的斥责,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啊!不对,是陛下终于从女色中给醒过神儿来了。
想来是方才皇后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终于让陛下明白她就是个祸水,不但不想着如何做个称职的国母,以陛下为天,竟然妄想让乾坤颠倒。若是再对她言听计从下去,那要不了多久,这大秦非得变成个女子为尊的女儿国不可,到时候全国的男子都得低人一等,沦落到现今女人们那样的处境,这只要是个男人,脑子没被驴给踢了,那就绝不会帮着女人说话。
见元嘉帝终于也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些跪着的大臣立刻挺起了腰杆,无比热切的盯着他们的陛下,异口同声的说出他们在心里头憋了好些年的心声,“皇后失德,不配再正位中宫,还请陛下废后,另选贤良淑德之女执掌凤印,承宗庙、母天下,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然而任他们将这“废后”二字叫喊得再是响亮,立在丹犀之上的周皇后仍是神色不变,一脸淡定的看着元嘉帝。
这一次秦斐没有再避开她的目光,微仰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二人默然无语,相视良久。
久到地下跪着的一干大臣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生怕元嘉帝再和皇后这么“深情款款”的对视下去,又被这女色所迷,狠不下心肠来废了这个败家娘们。
他们倒是很想再喊上几嗓子,趁热打铁的让元嘉帝赶紧同意他们所请,废了这周皇后,可不知怎的,帝后间无声的对峙似有一种魔力一般,慑得他们愣是开不了这个口,倒像是生怕惊扰到他们一样。
那礼部尚书到底是上了年纪,平日里又养尊处优,还从没跪在地上这么长时间,终于支持不住,身子一歪,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这声响动终于将皇帝陛下的眼神给拉了过来。秦斐扫了一眼底下跪得肉痛的数位朝臣,善解人意的道:“诸卿跪了这许久,想必膝上痛得厉害吧!”
众臣纷纷点头,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盼他赶紧道一句“平身”好解了自已这皮肉之苦,跟着就见元嘉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似是要步下丹犀……难道皇帝陛下被他们的忠心所感,要亲自来扶他们起来?
于是皇帝陛下就在他们的殷殷期盼下,缓步走向……等等,陛下你这是往哪儿走?
众臣眼睁睁的看着元嘉帝走到周皇后身边,“阿薇,你站了这许久,可觉得腿酸?我扶你坐下歇歇,喝口水润润嗓子可好?”
短短两句话,每一个字都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可是听到众臣耳中,真是累感不爱,这简直就是六月里下冰雹,砸得他们从头冷到脚,而元嘉帝接下来的话更是给他们来了个透心凉。
秦斐小心翼翼地把采薇扶到他的龙椅上,紧挨着她也坐下来,一边替她轻轻揉着后腰,一边横眉立目地看着下头道:“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嚷嚷着要朕废后,一个个的是老糊涂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臣心里那个悔啊,他们早该想到,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元嘉帝都宠妻宠了十几年了,以他对周后情意之坚,怎么可能舍得严惩于她?他们和元嘉帝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会被他这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给狠狠摆了一道,他们这些年在这上头吃得亏还少吗?
虽然心知元嘉帝这回八成又是站在周皇后那边,可还是有几个臣子想再奋力一搏。“陛下,您方才可是亲口说了皇后有违祖制,不守礼法,问臣等该当如何惩处,臣等这才敢直抒己见,何以您现在竟要食言而肥,对臣等言而无信了呢?”
秦斐正亲手将一盏温水递给采薇,闻言哈哈一笑道:“你们当年都是怎么金榜题名的,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越发的不会听话了?朕只是问问你们的意思,可并没对你们承诺什么?至于皇后的不守规矩礼法,虽是事实,可那些臭规矩破礼法,难道朕便守了?”
“朕打小就是个最不喜欢规矩礼法的主儿,生平最恨墨守成规之人,至于祖宗家法这一套都发了霉的裹脚布,你们几时见朕守过?你们口口声声说皇后失德,不守规矩礼法,那在你们眼中朕岂不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失德昏君,你们今儿嚷嚷着要废了皇后,那明儿是不是就要撸起袖子把朕这个皇帝也给废了?”
元嘉帝这话实在是诛心太过,唬得众臣纷纷跪倒在地,口称不敢。“这大秦的江山都是陛下千辛万苦打下来的,臣等对陛下敬如天神,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如何敢生此等大逆之心!”
“皇后之尊,与朕同体,尔等既然对朕敬如天神,何以对朕的发妻就敢口出废后之言?”
“这男女有别,皇后同陛下如何能一样?陛下征战十载,击退外敌,保国守土,是我大秦中兴之主,便是行事有些不循常理,但同陛下的不世功业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而皇后身为一介妇人,寸功未建,却在朝堂上指手划脚,欲颠倒乾坤,陷天下男子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简直就是妄图动摇国之基石,唯恐天下不乱,还望陛下明鉴!”
“你说皇后寸功未建?”秦斐眼中怒焰暴起,森然问道。
“当朕在疆场上纵马驰骋时,若无皇后在后方主持朝政,料理民生,富国强民,替朕铸就坚实无比的后盾,源源不绝的将粮草给朕送过来,朕绝无可能只用了十年就击退外敌。皇后之功,居功至伟,你们却竟然说她寸功未建?”
一想到采薇这十几年来的呕心沥血,为大秦所付出的辛苦功劳,在这些大臣眼中竟然只是“寸功未建”,秦斐就恨不得给这帮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大臣一人来两针,这般有眼无珠,干脆去做真瞎子得了。
那些大臣却仍在嘴硬狡辩,“后宫不得干政,陛下本就不应让一介妇人掌理朝政,便是皇后掌政时略有些苦劳,可是同她为自已的私心所施行的那些乱政相比,完全是功不抵过。如今这些女人们胆敢公然上街□□抗议,还不都是过去这十几年被皇后娘娘纵容教唆出来的,导致眼下国中阴阳相争,乱象四起,皇后娘娘实是罪魁祸首!”
都到了这个关口了,对他们男人而言已是最危险的时刻,这些大臣干脆再无顾忌,火力全开,也不怕被元嘉帝治罪罢官什么的。真要是让周皇后的图谋得逞,到时候他们男人的地位一落千丈,情形只会更加糟糕。
采薇怕秦斐怒极伤身,轻抚他背道:“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秦斐被她顺了顺毛,怒气消下去几分,拍拍攥着的她手,朝她微微一笑,回了她三个字:“你放心!”
采薇也笑道:“自嫁了你,我就再没不放心过。”若是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放心处,她也不会甘冒奇险,直接在这朝堂上同众臣博弈了。
要不是被下面几十双眼睛盯着,秦斐简直恨不得立时把妻子拥到怀里,吻它个地老天荒。他只得在心里叹一口气,先把眼前这桩公案给了结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这天下又是谁的?”
群臣纷纷道:“自然是陛下的,陛下乃这天下之主也!”
“那诸卿可知为何朕当年会将朝政交托给皇后掌理?因为尔等不过是朕之臣子,而皇后却同朕一样,也是这江山的主人。”
不等众臣提出异议,秦斐已然道:“朕当初还是临川王的时候,你们是知道的,府里头是一穷二白,以致于要靠我家娘子的嫁妆度日。当时我便知大秦和鞑子总有一战,可是若想未雨绸缪,提前应对,总得手中有钱才成,于是朕就想了个走海运赚钱的法子,可那也得先有本钱买船买货才成,没钱那是什么事儿都做不成的,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正当朕为难之时,又是朕的娘子慷慨解囊,将岳父大人留给她的家产全数拿了出来,供我所用,是以朕才有资本能做起这海上的买卖,利用海运赚来的金银财货补国库之亏空,采买各种战备,有足够的军饷军备同鞑子一战十年。”
“可以说若无皇后的资财之助,朕绝无实力能力挽狂澜,这万里江山之怕早就跟了鞑子姓了,难道这江山就没她的份儿吗?”
元嘉帝说得堂而皇之,底下的朝臣是听得是心塞坐蜡,这挪用妻子嫁妆之事,哪个男人没干过,可便是靠着老婆的嫁妆吃饭撑门面,又有谁真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过,这也太伤自个身为男人的尊严和脸面了。
“陛下,”本已坐倒在地的礼部尚书,挣扎着趴在地上道:“这女子一旦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其嫁妆本就为其夫所有,您用的只不过是您自个的银钱,如何能再算是皇后的?而夫家的产业仍为夫家所有,这江山无论如何也分不到皇后头上。”
秦斐冷笑道:“难怪这国中的女子一个个的都不愿嫁人呢!若我是个女子,也不想嫁人,这嫁人之后,你的还是你的,我的也成了你的,就是吃白饭也不是这么个吃法!男人之所以被称为一家之主,是因为要他挣钱养家才给的他这个殊荣,若这男人反是个吃软饭的主儿,还配称什么一家之主,要女人处处听从于他?”
“我秦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才不是那等吃软饭的小白脸,是以在动用我家娘子的嫁妆时,我就亲笔立下了一张字据……”
元嘉帝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张帛书来。
第310章
等到群臣一一看过了元嘉帝在那张帛书上所立的下的字据,脸上的颜色真可谓是精彩纷呈。
他们本以为元嘉帝顶多就是立个借据罢了,哪知道细看下来,这位皇帝陛下立的何只是个高利贷的借据,压根就是个卖身契!
就见那白绢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我秦斐共借发妻周氏各项资财共计银三百三十万两用于大秦国事,月利三分,以复利之法算之,若二十年之内无法还清,则愿为周氏之奴,卖身以偿。”
秦斐手上托着那张“卖身契”,得意洋洋地道:“这借条朕是十八年前立的,而我大秦积贫积弱近百年,是以这几年朕手头的银钱不是用来打仗,就是用于国计民生的种种开销,一直都没有余钱拿出来给皇后还债,以至于到如今,若要还清这笔旧债,这利滚利、利加利,算下来连本带利,朕一共得要拿出来四百多万万两银子方能还清欠账。”
“是以诸卿明白为何朕每每对皇后爱敬有加,言听计从了吧!皇后娘娘那可是朕的头号债主,按这字据所写,若是再过两年,朕仍是还不清欠款的话,到时候朕整个人都是皇后的家奴,朕之万里江山自然当归皇后所有。”
他在这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得是眉开眼笑,众臣却是喉头发苦,心中呕血,这还是他们那个英明神武,和厄罗斯人、尼兰人谈起判来各种精明算计,只占便宜半点亏都不吃的主儿吗?怎么会签下这么脑残弱智对自已毫无益处的“卖身契”呢?
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自已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立下这一纸卖身文书,心甘情愿的愿将半壁江山拱手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