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是什么人家,陆啸昆又是什么人,表面上是陆啸昆休了王玉燕,但大家伙都知道,陆啸昆这是被迫休了新婚妻子。
但是张桂芳这主意一出,却把一个难题就摆在了宋安非的面前。
那就是他的归属问题。他是在王家住,还是跟着陆啸昆回到陆家去?
按理说,这并不是一个选择题,既然王家和陆家已经没有了婚约,自然陆家也就没有必要再住着王家的小姐,他也没必要再男扮女装回到陆家去。
可是他的身份,住在王家……
看张桂芳的脸色,并没有要留他的意思。
宋安非这才意识到,除掉卧虎山的匪患,对这里的老百姓都有好处,对他来说也未必。他竟是无处可去的人了。
陆啸昆心里也是苦恼,他自然是想宋安非跟着他一起回去的,一则是为了自己的私情,二则,张桂芳对待宋安非的态度,他也都看在眼里。只是他如今和王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宋安非要去哪他更是管不了,也没法开这个口。
至于王家,也不是没有想让宋安非留下来的人,比如王阳。其实这一次宋安非算是出了大力,他的名字早就在当地传开了,虽然他只是一个私生子,并没有名分,但是在危机时刻为王家做了这么多事,她身为当家主母,如果还是一味地不留情面,于她的名声也是不利。
但是她有一个顾虑。
把宋安非留在王家,赏他一口饭吃,给他一间房子住,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留下他,总要有个说法吧。既然是王家的私生子,留下他来就意味着要接受他王家血脉的身份。
这对于张桂芳来说,是绝不能容忍的一件事,且不是她作为女人的嫉妒心,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王延宗考虑,她也不能留下宋安非,平白分了家产给一个她厌恶了一辈子的女人生的儿子,她宁肯抛弃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愿意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王阳这个一向懦弱的父亲,心却软了。
他对宋安非,那还是有一定的感情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对他冷淡,也只是惧于太太的权势。但是他觉得如今是个机会。
“这孩子为了咱们王家,也出了不少力了,如今咱们玉燕能得自由,都是他的功劳。要不,咱们就留下他吧?”
张桂芳眉头一皱,冷笑道:“留下了他,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把那女人迁到你们王家祖坟去?”
“你这是哪里话,怎么能呢。”王阳讪讪的笑着说:“死去的人,咱们就不管她了。”
“这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有主意,亏待不了他!”
宋安非和陆啸昆,此刻正在屋子里坐着说话,旁边除了春儿,还有王家大小姐王玉燕。
陆啸昆如今见到了王玉燕本尊和假扮王玉燕的宋安非,心里难免会比较一下,他就发现幸而他娶的是宋安非,这宋安非和王玉燕两个人,差别也太大了。
王玉燕本人,和宋安非并不十分相像,别说跟现在男装的宋安非了,就是跟从前女装的宋安非也不一样。宋安非的那张脸,他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嘴角眉梢这些细枝末节他都熟悉,正是因为熟悉,他一眼就看出宋安非和王玉燕的不同。除了这些相貌上的差别,两个人的脾性和整体感觉也毫不一样,宋安非温润文静,王玉燕却是活泼明艳,两个人差别最大的是眼睛,透露出的东西不一样,王玉燕的眼睛,一看就是不识愁滋味的富贵小姐的眼睛,宋安非的,则要沉静得多,里头的东西也更多。两个人一静一动,但是安静的宋安非,感觉底下却有暗流涌动,活泼的王玉燕,底下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是个漂亮的千金小姐。
对于农夫出身的陆啸昆来说,温顺安静,贤妻良母类型的人,自然更合他的心意。没办法,他就是个最最传统的男人,审美也是最最传统的审美。
“这一下可好,我再也不用躲着藏着了,这些都是大哥的功劳。”
宋安非提高她喊大哥,面上讪讪的有些窘迫:“小姐还是不要大哥大哥地叫了。”
正在这时候,外头春儿走进来,却是高兴的,说道:“安非,太太说要赏你呢。”
王玉燕听了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说:“这一下,你可真要成为我大哥了。”
春儿听了只是笑,宋安非说:“你还要喊……”
“从前我妈心里不喜欢你,可是这一回,你可是为王家立了大功,救了我们所有人,而起我昨天听爸的意思,是要让你认祖归宗呢。妈肯定是同意了。”
宋安非听了,心里砰砰直跳,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终究是一件好事吧,他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旁边的陆啸昆,心里却是一沉,宋安非终于要认祖归宗了,这是好事,这应该是每一个私生子梦寐以求的。
可是他也知道,宋安非一旦认祖归宗,做了王家的少爷,又是长子,就算不是嫡出,那身份和他也是天壤之别了。
他看见王玉燕和春儿都兴高采烈地拉着宋安非说话,宋安非脸上也是笑着的,似乎很是喜悦。他心里叹了一口气。
也罢了。本来就是离经叛道的一段感情,就算宋安非不是王家少爷,他们俩也未必能走在一起。那时候他们濒临生死,或许可以什么都不顾忌,如今他们又回到俗世,外头流言蜚语,未必是他们能够承受的。说到底,他陆啸昆也不过是个农夫,没有遮风挡雨的本事。
第131章祭奠
屋子里正热闹着,外头就有小丫鬟跑过来了,说张桂芳和王阳在客厅有请他们过去。
王玉燕笑着说:“咱们快去吧。”
他们到了客厅里面,就听张桂芳对宋安非说:“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我要赏你。”
她说着不等宋安非说话,就对旁边的人说:“来人呐,把东西端上来。”
紧接着就有丫头端着一个木盘过来了,宋安非看见那盘子上的东西,脸上淡淡的笑容就凝结在嘴角。
他就知道……
那木盘上,是金灿灿的几个元宝。
张桂芳白皙的脸庞笑起来,露出眼角细微的纹路:“你救了玉燕,这是我们王家的一点谢意。”
王玉燕立即说道:“妈……”
张桂芳说:“你不要插嘴。”
王玉燕看了宋安非一眼,又看了旁边沉默的王阳一眼,终于还是沉默了下来。春儿冷眼看着,心想,太太这也太小气了,宋安非为了这次的事儿,几乎丢了性命,难道就是这点金子就能打发的?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安非竟然点头说:“多谢太太。”
他如此坦然接受,就连张桂芳也吓了一跳。她原以为宋安非会多少反抗一下的,他竟然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倒让她有些吃惊,笑道:“不知道赏你什么,思来想去,还是钱最好。”
她似乎很关心宋安非以后生活的样子,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如今玉燕既然已经和陆家没有关系,你也不能再在陆家住了,给你这些钱,你拿出来一部分置办个院子,剩下的,也够你生活了。要是还不够,你只管回来要。”
一旁的王阳终于发话了,说道:“你要是在不想在外头住,在家里住也可以。”
张桂芳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听宋安非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问说:“我在这家里住?以什么身份呢?”
王阳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张桂芳说:“说的就是,所以还是出去置办房产,留在这家里,难免有人闲言闲语。”
“除了这些,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太太。”
张桂芳看了他一眼,却对众人说:“那你随我来,咱们单独说,我正好也有一些话,要问你。”
宋安非点点头,就跟着张桂芳去了她屋里。陆啸昆和春儿来到院子里等着,王玉燕说:“我倒要去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她说着就真的过去了,留下春儿和陆啸昆两个在院子里等着。
也没过多久,就见宋安非出来了,看了他们一眼,说:“咱们走吧。”
陆啸昆明显还想着刚才在大厅里的那些话,说:“她这摆明了,还是不愿意认你。”
宋安非冷笑说:“她要肯认我,当初就不会做那么绝。看她从前做的那些事,你就该知道,想让她主动认我,那是不可能的。”
春儿叹气说:“太太是在是狠心。不过这样也好,你要是真在这家里,未必能过的舒心如意,她指不定要怎么为难你呢。出去了,好歹是自由身,想做什么做什么。”
宋安非没有再说什么,陆啸昆看他脸上有些忧郁,心里想要安慰他,就说道:“我看你特别置办什么房产了,就还在我家里住着。”
宋安非脸一红,说:“在你们家里住着,算是怎么回事呢。”
陆啸昆说:“那有什么,你我是兄弟,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住。”
春儿笑道:“要是别人,肯定是可以一起住的,只是已经闹了这一出,都知道他代替小姐陪你去过卧虎山,他又是这样的特殊身份,再和陆家有任何牵扯,都不好,太太想必也不愿意。”
宋安非也知道自己不能,哪怕自己很想。
他将来是要进王家的,在此之前,他不能和陆啸昆之间传出任何难听的话来。他身为私生子,想要认祖归宗已经很难,如果再有一个和男人乱搞的名声,那就更不可能进入王家族谱了。
这也是他心里纠结的地方。
他母亲的遗愿,进入王家的梦想,和与陆啸昆在一起,两者之间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来,鱼肉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旁边的陆啸昆一眼,发现陆啸昆也在看着他。当初的那些情话,仿佛还在耳边,于他们而言,却已经恍如隔世。
“几天不见,想必壮壮已经很着急了。”
春儿笑着说:“你们放心,我姑姑那人是最爱小孩子的,她肯定把壮壮照顾的好好的。”
“对了,你跟她进去,说什么了?”
宋安非看了陆啸昆一眼,说:“说我母亲的事儿。”
春儿听了,脸色就凝结了,宋安非知道他母亲宋英已经去世的事儿,她也是回到王家才知道。她和张桂芳一样,一直以为宋安非一无所知。
所以提起这件事,她心里是有些羞愧的。陆啸昆问说:“你是要问你母亲埋葬在何处吧?”
宋安非点头:“没错。”
“知道了么?”
宋安非低下头来,眉眼露出些许哀伤的神色,点头说:“知道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吧。”
宋安非点头,春儿说:“那我去买些纸钱来,和你们一起去。”
宋英的坟头,居然就在他们常路过的那条路上,就在镇子和乡村的交界处的一片树林里,从陆家到镇上,都要从那里经过。
那是一处杨树林,如今隆冬时节,树叶子全都落光了,只剩下树干光秃秃的,地上全是皑皑白雪,或许为了掩人耳目,那坟头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只是微微的凸起,旁边立着一根柳枝,像是个标记。
陆啸昆帮着用手拂去白雪,就露出了下面枯黄的杨树叶,厚厚的一层,就在柳树枝旁边的白雪底下,居然还有没有烧尽的纸钱。
春儿说:“这定是老爷来烧的纸钱……”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老爷不是全无感情的人,都是太太心硬,老爷倒是……”
宋安非说:“男人无能,便是最大罪过。”
春儿便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对于宋安非来说,懦弱无能的王阳并没有比张桂芳强多少。此情此刻,她说这些也是不太恰当。
不一会儿他们就将坟头清理出来了,坟头那么低,不注意的话,谁也不知道这儿荒野地里,竟然还埋着人。埋的如此草率,可见张桂芳对宋英的厌恶。这里的习俗,烧纸钱的时候都要添上一把土,所以陆啸昆来的时候也带了铁锹。坟头太低,或者无人修整,那都是无儿无孙的人才会发生的事儿,寻常人家的坟头,都要年年往上添土,所谓的土馒头,都有一定高度的。陆啸昆就把那坟头堆到半人高,这才终于有了坟头的样子。宋安非带来的纸钱全都烧了。
不过让春儿奇怪的是,宋安非竟然没有哭,不但没有哭,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那神色淡然,仿佛这里埋着的,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坟前烧纸,一般都是要说话的,无非是说些活着的人都很好,让死者不要担忧之类的话,春儿见他不言语,就替他说道:“夫人,我们来给你送纸钱了,你到了那边,该花花,若有不够的时候,尽管托梦来。宋安非他如今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你若泉下有知,就保佑他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纸钱燃烧的火光烤红了她的脸,陆啸昆在旁边站着,看着跪着的宋安非。他跪着的地方,虽然早被他清理了积雪,但下面的树叶都是湿的,想必宋安非此刻,膝盖已经湿透了,这么冷的天,他有些担心。卧虎山那一夜,让宋安非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应该是恶寒侵袭,伤了身体了。
想到这,他就伸手将宋安非扶了起来,说道:“你的心意,你母亲肯定都知道。”
宋安非低着头,看着最后一点纸钱燃烧殆尽,只留下黑色灰烬,说道:“我母亲临死之前,对我有很多交代,可惜我未必能完成她遗愿,将她孤零零葬在这里。”
春儿看了四周一眼,这里确实荒芜,尤其是冬日里,看着更是萧索凄凉,可见当初也是草草安葬,于是就说道:“若是你愿意,倒是可以将你母亲迁葬到别处去。”
没想到宋安非眉眼低垂,说道:“要么不迁,要么就迁到王家祖坟去。”
陆啸昆一愣,想起那一晚宋安非说的,他母亲临终前嘱托他的几件事,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